能熬过这要命的饥荒。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便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狂蔓延，怎么也压不下去。我瞪大了眼睛，额头上冒出冷汗，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一边是深爱着的她，一边是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饥饿感和对死亡的恐惧。可最终，那可怕的、被饥饿驱使的欲望还是占了上风，我咬着嘴唇，直到嘴唇渗出丝丝血迹，眼神也变得空洞而决绝，暗暗下了那个残忍的决定。

那天，我谎称要带阿瑶去集市上看看，能不能换点吃食。阿瑶虽虚弱，却还是乖巧地点点头，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一路上，她紧紧挽着我的胳膊，仿佛我是她在这乱世中唯一的依靠。可她不知道，我即将亲手将她推向深渊。

来到那家肉铺前，那肉铺老板是个满脸横肉的粗壮汉子，眼神中透着贪婪与狡黠。他瞧见我们，目光先是在阿瑶身上肆意打量了一番，那眼神里满是令人作呕的戏谑与轻薄，随后才看向我，阴阳怪气地问：“哟，这是要卖啥呀？”

我不敢直视阿瑶的眼睛，低着头，声音沙哑又颤抖地说：“我……我把她抵给你，换点吃的。”阿瑶听了我的话，先是一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中满是震惊与痛苦。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像是被噎住了一般，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你说什么？”

我依旧低着头，不敢看阿瑶，只是咬着牙，重复道：“我把你抵给这老板了，咱们没吃的了，不然……不然都得饿死。”阿瑶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挣脱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身子剧烈地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边哭边喊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以为……我以为你是爱我的呀！”

那肉铺老板见状，不耐烦地走过来，一把抓住阿瑶的胳膊，嘴里嘟囔着：“别磨蹭了，既然拿来换了，那就是我的了。”阿瑶拼命挣扎，用另一只手不停地拍打老板的手，看向我的眼神里满是哀求，可我却像失了魂儿一般，呆呆地站在那儿。

老板用
了许多，甚至和那帮狗娘养的胡人来之前差不了太多，透着一种健康的光泽，不再是曾经那饱受折磨后憔悴又绝望的模样。看着她如今的样子，我心里五味杂陈，既有着一丝欣慰，又满是失望。欣慰的是，她或许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真正对她好，又有能力护她周全的男人，往后的日子，她不用再跟着我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了；可失望的是，我和她之间，那曾经纯粹又深厚的关系，终究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呀，曾经的那些美好，都已在我亲手铸就的过错中，碎成了一地残渣，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我缓缓地伸出干枯如柴的手指，那手指上满是裂口和污垢，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我想轻轻触碰一下她的脸颊，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感受她肌肤的温度，可手指刚伸到半空，却又像是被火烫了一般，立刻缩了回来。我害怕弄醒她，害怕她睁开眼看到如今这形容枯槁、狼狈不堪的我，更觉得以我现在这副模样，根本就不配再去触碰她，哪怕只是轻轻一下，我都觉得是一种亵渎啊。

我站在那儿，愣了许久，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片宽大的树叶，又在周围仔细寻觅，找到了一块还算锋利的石子。我拿着石子，在树叶上一下一下地割着，动作很轻，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吵醒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我总算把树叶切成了一朵蝴蝶的模样，那蝴蝶虽然粗糙，却也有着几分形似。我轻轻地走过去，蹲下身子，将那朵“蝴蝶”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胸口，就好像把我那破碎的、无法言说的爱意与愧疚，都寄托在了这小小的物件上。

做完这一切，我缓缓起身，再次趟过那溪流，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那每一步，都仿佛有千斤重，每走一步，我的心都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可我终究没有再回头。

在往后漫长又孤独的余生里，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她。我常常会想起那次我跟随着他们的模样，那场景，像极了之前猎户跟随着我们两个的模样啊，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时常猜测，或许是那猎户看到我抛弃她的那一幕后，心生不忍，冲
与佯装的嗔怒，喊道：“你坏呀，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也朝我回泼起水来，一时间，欢声笑语伴着水花声在小河上空回荡。

秋意渐浓，金黄的稻田在微风中涌起层层波浪，好似一片金色的海洋。我们跟在长辈身后，帮忙收割庄稼。阿瑶手持镰刀，动作略显生疏，却格外认真，额头上渐渐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她也顾不上擦拭，只是专注地割着稻穗。偶尔直起身子，用衣袖擦一擦汗，脸上沾了些许稻屑，却浑然不觉，望着身后割下的一小片稻子，脸上洋溢着满足又自豪的笑容，那笑容在秋日的阳光下，竟比那沉甸甸的稻穗还要耀眼。

寒冬腊月，家家屋里都燃着温暖的炉火。我们围坐在炉火旁，听长辈们讲述着古老的故事。阿瑶裹着一件略显宽大的棉衣，双手拢在衣袖里，身子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讲故事的长辈，脸上满是好奇与专注，时而因故事里的惊险处微微皱眉，时而又因有趣的情节掩嘴轻笑，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那红扑扑的模样，就像年画上走下来的福娃娃，可爱极了。我偷偷看向阿瑶，心里想着，这辈子定要护着她，让她永远这般无忧无虑。

时光如潺潺流水，悄然逝去，我们在岁月的洗礼下，渐渐褪去了青涩，情窦初开的我们，心中满是对彼此的眷恋，决定结为夫妻。可彼时，乱世的阴霾已如乌云般滚滚而来，远方的战火虽还未烧至小城，却已让这里的空气都弥漫着紧张与不安。即便如此，我们仍不愿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哪怕婚事只能一切从简。

成婚的前一天，阿瑶早早起身，说是要去城外采摘些草药，以备往后逃难或是受伤时能用得上。她站在屋前，身形依旧那般纤细，只是比起年少时，多了几分少女的婉约。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布裙，腰间束着一根同色的腰带，更显腰身的纤细。她将头发简单地盘起，几缕发丝垂落在颈边，为她增添了一抹温柔的韵味。她的眼神中透着一丝坚定，又夹杂着些许担忧，看向我时，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轻声说：“我去去就回，你别担心。”我
力一拽，将阿瑶往肉铺里拖，阿瑶的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痕迹，嘴里喊着我的名字，那声音绝望而凄厉，仿佛要把我的心都喊碎了。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却终究没有勇气上前阻拦。

在我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分明看到，阿瑶的眼中落下了一颗泪，那泪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满是尘土的地上，溅起一小片尘埃。我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可我却不敢回头，不敢再看阿瑶那绝望的眼神，我不知道她此刻心里是怎样的恨我，又或是怎样的失望，或许两种情绪都已将她的心填满。我深吸一口气，咬着牙，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只留下阿瑶那绝望的呼喊声在身后回荡，仿佛要在这乱世中，永远地刻下这道最深沉、最悲痛的伤痕。

时光如潺潺流水，悄然又无情地逝去了几年。这几年的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让我早已没了往昔的模样。曾经浓密的头发变得稀疏不堪，一缕缕地贴在头皮上，风一吹，便凌乱地飞舞着。那张原本俊朗的面容，如今也干瘪枯瘦，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脸颊上的肉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紧紧地裹着骨头，乍一看去，竟和地上那些半枯的尸骸没什么两样了。

我在这乱世中艰难求生，根本无暇去知晓外面的世界是否安稳了些。只是从不同地方逃难过来的人口中，偶尔听闻那该死的胡人依旧如恶魔般肆虐，每到一处地方，便要屠一座城，所过之处，皆是血雨腥风，无数的中原人、汉人在他们的刀下、在饥饿与疫病中消失殆尽。我时常绝望地想，难道这就是华夏要亡族灭种的时候吗？可我实在太渺小了，渺小到除了顾着自己能活一天是一天，再没有别的余力去做些什么了。

我沿着那潺潺流淌的溪流，拖着沉重如铅的双腿，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动着。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饿得咕咕直叫，那声音在这寂静的溪边显得格外刺耳。我妄想着能在这溪流里捕捉到一条鱼，哪怕只是一条小小的鱼儿，也足够我填填肚子，获取一丝活下去的力气啊。可我所处的是下游位
置，水流平缓，哪里有鱼的踪迹呢，顶多就是偶尔瞧见几尾小鱼苗，还没等我伸手去抓，它们便灵活地一闪，消失不见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瞪大了眼睛，使劲在溪边的石头缝里、水草旁寻找河螺。只要瞧见了，便赶忙伸手去抓，也顾不上它身上是否附着寄生虫了，毕竟在这朝不保夕的日子里，哪还有什么讲究，只要能吃的，哪怕吃了可能会得病，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把捡到的河螺用仅剩的几片破布兜住，那布早已破破烂烂，满是补丁和污渍，可此刻却是我最珍贵的“容器”了。

每当停下手中的动作，阿瑶的身影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如同一把把利刃，狠狠地刺痛着我的心。想着她那绝望又痛苦的眼神，想着我亲手将她推向深渊的残忍，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涌，顺着脸颊的沟壑滑落，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我满心的悔恨与自责，只能疯狂地扇自己耳光，“啪、啪”的声音在这溪边回荡，打得我脸颊火辣辣地疼，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就算把自己打得皮开肉绽，也无法抹去我曾经犯下的罪孽啊。

我就这样一边哭着，一边打着自己，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无法自拔。那哭声从最初的压抑抽泣，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痛苦、悔恨、绝望全都宣泄出来。我瘫坐在溪边，双手抱头，身体不停地颤抖着，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可周围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再没有别的回应，只有我这孤独又悲惨的身影，在这乱世的角落里独自承受着这份折磨。

最终，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躺在河边，望着那澄澈却又空无一物的天空，脑子里一片混沌，却还妄想着能有什么吃食凭空出现，好让我不至于饿死在这里。就在我沉浸在这近乎绝望的幻想中时，一阵熟悉的笑声突然传入我的耳中，那笑声如同春日里的惊雷，一下子让我清醒过来。我猛地一个激灵，瞬间从地上爬了起来，尽管身体已经虚弱到没有多少力气，可那一瞬间，求生的本能和心底的好奇驱使着我，手脚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