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抢过他的手机，死死地盯着聊天记录。
我足足一万五千字的毕业论文，没了。
我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画的稿子，也没了。
还有学习资料、简历和作品集……
都没了。
还不知道会落到什么人手里，会被怎样对待。
我的心如坠冰窖。
我轻声说：“那就报警。我的电脑价值六千块，已经足够立案了。”
“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舅舅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舅妈开始哭天抢地：“升米恩斗米仇啊！我家借了你家十万都没要你还，一台六千块的电脑你就想送你表哥去坐牢！”
王文龙也有些慌了，指着我骂：“恩将仇报的白眼狼！没有我家能有你家的今天吗！”
舅舅更是撕破了脸，黑着脸威胁：“你今天敢报警，我明天就敢起诉你们家还钱。”
我爸一听“还钱”两个字，猛地转头，目光阴森地盯着我：“早知道你是个讨债的，当初你妈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
“好好的一个年都被你闹成什么样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你亲人了？能和平解决的事情你非要闹这么大吗？”
大过年的，都是亲戚，多大点事，你大方点。
类似的话我已经在过去的春节中听过无数次了。
在我弟撒了我满床的可乐时，在王文龙打破了我妈留给我的存钱罐时，在后妈拿着我的小裙子大方送给表妹时……
每一次，明明做错事的人不是我，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但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会统一战线一致指责我：大过年的，你闹什么？
过去那么多年，我已经忍了很多次了，可这一次，我不想忍了。
我打开手机，按下了110。
手机却突然被人抢走，狠狠砸到了地上。
我爸额头青筋暴起，手指指着我微微颤抖：“林薇，我知道你今年为啥回来，你想拿回你妈的遗物是吧！”
“只要你答应不报警，我就把你妈的遗物还你。”
我盯着我爸看了很久，只觉得他的模样很陌生。
我妈给我留下了一条很漂亮的珍珠项链。
可我爸却硬说我这年纪不适合戴，送给了我后妈。
我一直都很想拿回来，没想到此时变成了交易的条件。
我缓缓点头：“我答应你。”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我捡起手机，越过了他们往外走，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我。
我想起了之前摄像头坏了后抢救回来的精彩视频。
还有我爸借用我电脑登录微信后，收到舅舅传来的公司机密文件。
我脚步一顿，轻笑着说：“报警其实是对我们大家最好的选择。”
“你们就不想知道，电脑里除了我的论文和画稿，还有什么吗？”
我转头一看，看到了我爸和舅舅。
舅舅很胖，走起路来身上的肥肉都在抖，但看着却极有压迫力。
他沉着脸走进来，高高扬起了手——
打在了表哥的脸上。
王文龙不忿：“爸！动手的是林薇，凭什么打我！”
舅舅怒目圆瞪：“你现在都学会偷东西了，我打你怎么了！”
我轻轻松了口气。
舅舅看着还算讲理，这电脑还是有希望拿回来的。
教训完王文龙后，舅舅给我爸递了根烟，两人一起吞云吐雾。
舅舅说：“这事是我家的不对，这样，外甥女电脑值多少钱，我家双倍赔偿，就当我们买了她的电脑了，还能给她换一台新的，别因为这事损了我们两家的情分。”
我爸点头哈腰，又小心翼翼凑上前给舅舅点了根烟。
“行行行，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一派太平。
我缓缓出声打断了他们：“我不同意。”
“表哥偷了我电脑这事我可以不追究，但电脑必须得还回来，里面的资料很重要……”
舅舅慢慢眯起了眼睛，手指轻叩桌面，瞥了一眼我爸。
“林薇，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我的诚意已经给得很足了。”
我爸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林薇，大过年的你闹什么？都是亲戚什么偷不偷的！”
“大人说话，有你小孩子说话的份吗！”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
从头到尾，他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子”，所以我自己挣钱买的电脑，我说了不算，我爸说了才算。
所以没人问我意见，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人情世故”。
舅舅是不想王文龙落了个“偷东西”的把柄，才肯出了双倍的价格。
我嗤笑一声，直直对上了我爸的眼睛：“我花钱买的电脑，有你说话的份吗？”
在我爸的巴掌要甩到我身上时，我率先后退了几步。
我爸一下子闪了腰，疼得龇牙咧嘴，嘴里还在叫嚣着：“你这死丫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吃老子的喝老子的那么多年，自己花个几千块买台电脑就硬气了？有本事你别回这个家！”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成年以后，我可每个月都有给你和你老婆交生活费。”
我爸的眼一下子红了，扶着腰就要上来揍我。
舅舅一声怒喝：“够了！”
我爸马上安静了下来。
舅舅对上了我的眼睛，沉声道：“林薇，除了新电脑，我可以再额外给你一万块，但你要答应我，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我摇头，指着王文龙说：“我的诉求是，无论你们出多少钱，把我的电脑从买家手里买回来。”
我着重强调：“因为电脑里面的资料，真的很重要。”
舅舅皱眉，似乎还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你一小孩子电脑里能有啥重要资料？一台破电脑卖了就卖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王文龙漫不经心把手机页面怼到了我面前：“买家说已经把电脑卖给电脑城的了，这谁能找得回来？”
王文龙愣住了，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我微笑着告诉他：“煤球是我刚捡回来的流浪猫，还没有来得及打针。”
其实打了，只不过想让他吃点苦头罢了。
那可是能把人生生疼晕过去的痛啊。
舅妈一听，已经尖叫着过来想打煤球。
我侧身狠狠一撞，她肥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到了一旁的桌角上，捂着腰开始哭天抢地。
我爸大步流星走过来，想教训我。
王文龙也慌了，他颤抖着手掏出了手机，哆哆嗦嗦不知道想干嘛。
他的手机里突然跳出了一条信息，是一个视频。
不知怎地，他误触了，一下子点开了，里面传来了我爸的声音。
“好娘们儿可真带劲儿！比我家那个黄脸婆要骚多了！”
我爸高高扬起的手一顿。
在场所有人的脸，一起绿了。
视频还没有关上，里面的污言秽语在整个客厅回响。
王文龙手忙脚乱想关上，结果点到了新发来的语音。
“龙哥，我在咱们常看那网站看到的，热度都要爆了！这男的看着很像你的亲戚啊……”
后妈冲上去抢过王文龙的手机，点开一看，终于确认了。
她面目扭曲地冲上去给了我爸一巴掌。
“林建平！你和哪个小贱人勾搭呢！你居然还敢带回家！”
舅舅脸色一沉，站到后妈身旁给她撑腰：“妹夫，这事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爸一向看起来老实本分的脸上被后妈挠出了几道红痕，显得滑稽又可笑。
他一边躲着后妈发泄般的捶打，一边查看王文龙手机里的视频。
看清楚拍摄位置后，他猛地抬头看向客厅角落里的监控，脸色变得惨白。
“怎么可能……监控不是早坏了吗……”
舅妈把我弟带到了房间，转头眼神嫌恶地打量着我爸：“你在外面有人就算了，怎么还敢带回家的？就不怕让小孩子看见？”
后妈在疯狂捶打我爸后，脱力般跌坐在地，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林建平，我跟了你二十年啊！你就这么对我？”
我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出好戏，冷笑了一声。
当年是小三上位，如今也轮到被别人破坏家庭了，真是天道好轮回。
我爸在舅舅充满压迫感的注视下，“扑通”一声跪下了，痛哭流涕地打自己巴掌。
“我错了！我就是猪油蒙了心才干出这种事来！”
“但……但我真不知道这视频是怎么回事啊……”
“明明监控是坏的，而且怎么会被上传到那种网站去呢……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
我爸一拍脑袋，突然想到了什么，刷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我。
“林薇，都是你干的对不对！”
舅舅盯着我爸半晌，似乎相信了他的说辞。
客厅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我走到我的房间，把我的行李箱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把煤球抱进猫包背在了身上。
走到门口时，我环顾四周。
舅妈和我弟在房间，王文龙跑了出去打狂犬疫苗。
屋子里只剩下我，我爸，后妈和舅舅。
舅舅皱着眉头疯狂在手机上打字，后妈愁眉苦脸的。
我爸好似在绞尽脑汁回想着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不用想了，我来告诉你们怎么回事吧。”
所有人齐刷刷地抬头看我。
“林建平的视频，是监控坏掉后抢救回来的，维修工说会把之前的录像在我电脑里备份。”
我爸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所以，你很早就看到那个视频了。”
我平静地点头。
我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又红又白的，他咬牙问：“你这不孝女！你怎么好意思看的！你为什么不把它删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你都好意思做，我为什么不好意思看？”
“而且，这不得给你亲爱的老婆看看吗？看看当小三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后妈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舅舅的绿豆眼在我和我爸之间来回扫视，不耐烦地打断：“你们这种家务事待会再说！”
我当然也很乐意为他解惑。
“你发文件给林建平那晚，他借过我电脑登录微信，后来他忘记退出电脑微信了。”
舅舅脸色阴沉：“所以，那份文件你也一早就看到了。”
想通所有关节后，他一声怒喝：“林薇，我待你家不薄啊！你就这么想我们两家一起死吗？！”
我丝毫不惧他的气势，反而忍不住笑了出来。
“哦，毕竟我们小孩子的电脑没什么重要资料的，卖了也就卖了，是吧？”
“当初可是你们，执意不让我把电脑找回来的呢。”
我爸想了半天，一拍大腿，命令我：“林薇，你赶紧报警，那收电脑的……是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我忍不住笑着提醒他：“您打算什么时候倒立吃屎？”
我爸这才想起了之前在我面前夸下的海口，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精彩。
他掏出了手机：“你不报我就自己报，还非得指着你不行？”
我好心提醒他：“感谢你为扫黄做出的贡献，但如果你想找到泄露信息的那个人，只能从我电脑下手。”
“为什么？”
“因为我才是失主，我不报警，你们谁都没权力去找回我的电脑。”
我爸身子一僵，手颤抖着指我：“林薇，你就这么看着你爸丢人，是吗？”
我不置可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我爸双手捂着头，浑浊的眼中似流下了眼泪。
舅舅在一旁假装冷静地点烟，结果手抖得不行，半天没点上。
有了我爸的前车之鉴，他也不再自取其辱。
只是电话里他的手下还在慌乱地催促：“王总，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他们拿到物证了，我们顶不住了……”
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和他们纠缠了。
笑着对舅舅说：“您的公司就不必送我了，因为不知道晚点还在不在了。”
舅舅的手一抖，落了满地的烟灰。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大步向前走。
后来，听说王文龙在打狂犬疫苗时疼晕了过去，等回家时又被舅舅和舅妈一起狠狠揍了一顿，他们一边揍还一边喊：“我让你偷电脑，我让你把电脑卖了！”
他们家的工厂根本经不起细查，把房车都卖了用来缴纳税费和罚款后，添加致癌物的新闻曝光了，一时之间人人喊打，以前的客户拒绝合作，资金链破裂，很快破产了。
我爸已经社死了，邻居、亲戚、同事看到他时，都会意味深长地往他胯下看，他的视频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人在暗地里看过了。
后妈没和他离婚，只是两人天天吵架，天天鸡飞狗跳。
而这些都与我无关了，我已经从那摊泥淖中脱离出来，走向属于我自己的灿烂未来。
我一时又气又急，一把捞起旁边的枕头扔了过去：“滚出去！”
王文龙接住了枕头，原地一动不动，令人作呕的目光仍像毒蛇一样粘在我身上。
看清楚他的目光定在我的胸上时，我把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狠狠砸在了他脚前。
水杯破碎了一地，他下意识往后一躲。
我冷声道：“再不滚出去，下次就是砸在你脑袋上了。”
王文龙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但水杯的响声还是引来了其他人。
我快速穿好了衣服，隔着门都听到王文龙叫屈的声音。
“我就是想叫她起床而已，谁知道她二话不说就朝我扔水杯，还好我躲得快，不然大过年的就要见血了！”
这句话一出，脆弱的房门再次被踹开。
我爸又指着我的鼻子骂：“几点了还不起床！亲戚来了也不知道出来迎迎，还朝你表哥扔水杯？小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哪来这么大脾气！”
我已经懒得再反驳了，在我爸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们看不到我为了补画和重写论文熬得有多晚，也不管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年男人进我的房间有多不合适。
但凡有一点边界感，我的电脑都不会被偷了转卖。
更何况，在此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舅舅一家要过来。
我一声不吭开始收拾行李，着重收好了我的电脑。
舅妈却硬挤了进来，阴阳怪气地说：“哎呦，看这满地的玻璃碎片，这要是报警，能不能报个故意伤害啊？”
这是在怪我那天执意要报警了。
我停下了收拾的动作，盯着她的眼睛说：“如果你们要报故意伤害，我会先报他猥亵。”
王文龙不知道去哪里了，舅妈却尖着嗓子喊：“都是亲戚什么猥亵不猥亵的！就你这干巴巴的身材，脱光了在我儿子面前他也不会看一眼！”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字一句地说：“他王文龙，还有你们，算我哪门子的亲戚？”
我爸怒喝：“林薇！你要看不起这个家你就给我滚出去！”
其实今年过年，本来是不想回来的。
只是我已经收到了北京一家大厂的offer了，假期结束就入职，很可能以后都不回来了。
回来的原因，也只是想再看看我爸。
我爸小时候对我真的挺好的，想要什么都会给我买，只是自从二婚有了我弟后，我就越来越像这个家的外人了。
这些年，在后妈有意无意的撺掇下，我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儿时记忆中的温情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
他不再是那个会大笑着把我扛在肩上的爸爸了。
我低着头往行李箱塞衣服，说：“好。”
我爸愣住了。
舅妈却不管那么多，她看着我收拾行李，满意地点头：“行啊，限你今天早上就收拾完毕，然后赶紧滚回学校，以后都不用回来了。”
“正好，下午我们收拾收拾就住下了。”
我爸的眉头下意识一皱。
我也愣住了。
他们一家放着大别墅不住，跑我们家这小房子住，是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