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旧金山时，当地正好是下午。霍司野在接机口外，见到了很久没见的老师，叶诗颐。他大四那年，老师从A大离职，开始了自主创业之路，经过三年的努力，成功在硅谷站稳了脚跟。霍司野正是接到了她的工作邀约，所以才决定出国。这位才三十出头的优秀女性，在学校就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如今步入社会更是没有架子了，一看到霍司野，就亲切地同他招手。“司野！好久不见！”霍司野推着行李箱走过去，脸上也笑意盈盈的。“叶老师，好久不见！我都辞职了，还叫什么老师啊，你要是不嫌弃，以后叫我诗颐姐就好。”这温和爽朗的脾性，让还不大适应异国他乡氛围的霍司野倍觉温暖。他也没有再继续客气，干脆地叫了一句姐。叶诗颐笑着应了一声，拉着他就往家里走。回去路上，两个人聊起了很多往事。从课堂趣事聊到离别践行，一时都颇多感慨。“司野，半年前你研究生毕业，我邀请你来美国，你那时候没答应，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霍司野眼神凝住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他思考了几秒，斟酌着开口。“那时候，我也没想好后面要做些什么，又因为家庭原因不太想出国，所以才没有答应你。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既然不知道前路为何，那就先闯闯试试吧，说不定走着走着，就找到新的理想呢。”叶诗颐也是过来人，知道刚出社会的年轻人一开始都是迷茫的，因而很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宽慰了几句。“人生嘛，本来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你看我还不是去大学当了几年老师，才发现自己不适合象牙塔里的生活，才决定出来见见世面的？你才多大呀，迷茫是正常的，但只要勇敢迈出这一步，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人生目标的。”有叶诗颐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霍司野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安心了许多。停好车后，叶诗颐带着他回了公寓。两室一厅的标准格局，坐北朝南，阳光充足，楼下就有超市。看着被收拾的窗明几净的房间，霍司野只觉得浑身的疲惫消散了大半。叶诗颐拉着他四处转着，然后把一些注意事项详细告诉给他后，又拉着他去吃了顿饭。吃完后，两个人去了趟超市，把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添置了。送到家后，叶诗颐也没有再打扰他，留下了自己的地址后，就先离开了。霍司野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天色，晃然间生出一股不真切感。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在京北的别墅里，裹着毯子看着窗外的大雪，今天就已经飞到了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城市，开始单身独居生活吗？房间里很安静。他胡思乱想着，很快就睡了过去。霍司野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坐在江心月的婚礼现场。而这一次，沈修锦没有逃婚，娶了她。他亲眼见证了他们交换戒指，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他在万人祝福的拥吻时刻离场，回到了无声寂静的校园里，埋头苦读三年。毕业后他飞到了美国开启新的人生，再没有回去过。而这短暂的一生里，他和江心月唯一的交集，也就是那四年同窗。此后桥归桥，路归路。他始终都是那个没能让她记住名字的，陌生男同学。许是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第二天醒来后，霍司野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他不太能分得清现实和梦境了，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等到正午，叶诗颐的一通电话，才将他彻底唤醒。“司野，起来了吗？我在你家楼下，一起用午餐？”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期间，一直是叶诗颐做中间人，两边沟通交流。看着霍司野埋头吃东西的样子，江心月只能咽下那些积压了许久的问题。吃到一半，公司突然出了点事，叶诗颐急着去处理，先一步离开了。师生聚餐，变成了离异夫妻对簿公堂。气氛一下就凝固了下来。霍司野将最后一块牛排吃完后，江心月适时将餐巾纸递到了他手上。他并没有接，而是起身抽了一张新的，语气浅淡，却是开门见山。“有什么话，现在都说个清楚吧。”江心月伸出去的手顿了顿，迎上他的视线。虽然才一天没见，可眼前的这个人，却和她记忆里那个柔顺温和的丈夫，大相径庭。她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自己从未见识过真正的霍司野。细细想来，三年夫妻，除了床榻间的温存时刻，她几乎很少看他的脸，也很少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他就像一池湖水一样，无风无浪而不起波澜，安静地矗立在她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久而久之，她慢慢忘了，这池水来自何方，又因何而盘踞于此不再前行。就在她已经习惯的时候，这池水却突然流动了起来，不可阻拦地奔向了她难以触及到陌生之地。她堪堪追上，才惊讶的发现，这池水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平静，也不会为了她的一己私欲，永远停留在原地。而之前的所有感知，不过是她自以为是的刻板印象。面对这个崭新的、未曾谋面过的霍司野，江心月是无措的。但她知道，他之所以会选择离婚，定然和她脱不了干系。所以在交涉之初，她就真诚地向他表明了歉意。“司野，对不起，在过去的三年里，是我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没能让你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氛围，忽视了你一直以来的付出，抱歉。”霍司野知道她此刻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但他并没有被这些迟来的道歉所触动。他明白，他和江心月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要一个根本不爱你的人，和你组成家庭，一心一意过一辈子。这本来就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更不要说，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放下另一个人了。霍司野之所以提出离婚，不过是认识到了三年前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可笑，想要拨正走错的路而已。无关责任，无关氛围，更无关付出。所以他只回答了她一句话。“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只要你把那份离婚协议提交上去，然后把离婚证寄过来，到付就可以。”江心月愣在了原地。在来的飞机上，她以为一切还有机会，彻夜不眠地想着该如何道歉挽回。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他的决心有多坚定。看着他那张沉静的脸，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语气也急促了许多。“一定要离婚吗？为什么？”霍司野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干脆。“我娶你，是因为我喜欢你。我要离婚，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仅此而已。”

霍司野在停车场里找到了叶诗颐的车。他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一俯身，隐约瞥见后座坐了个人。出于礼貌，他没有细看，想着等叶诗颐介绍。落座系好安全带后，身边人没有开口，后座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休息得好吗？司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霍司野猛地抬起了头。通过后视镜，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江心月。一天没见，她看起来很是疲惫，似是很久没有休息了。可那双望向他的眼，却是清明而坚定的。一时间，许多话涌上霍司野的喉咙，可他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最后，干脆一言未发。车厢里就这样沉默了下来。一分钟后，叶诗颐才反应过来气氛不对劲，连忙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帮忙打起圆场。“司野，这位是你的同班同学，江心月，你不认识了吗？她刚刚落地机场，就给我打电话说想聚聚，我想着你们是同学，就一起约一顿饭，你应该不介意吧？”霍司野是介意的。可在对他们的事情一无所知的叶诗颐面前，他需要保持冷静。所以他只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扯出一抹笑回应她。“诗颐姐，你安排就好，我只是时差没倒过来，有些头晕。”叶诗颐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慢慢缓缓，转而和后座的江心月交流起来。“心月，你还好吗？要不要你先回去休息，晚点我们再聚？”江心月已经快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但她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机，所以她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那就先吃饭吧，餐厅我已经订好了，你们俩好像上学时就很少来往吧，没想到毕业后还这么有缘分能在旧金山偶遇。”偶遇吗？霍司野虽然低着头，却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他知道，江心月既然来了，那就是来找他的。江氏集团的掌舵人，一路被鲜花掌声簇拥着长大的天之骄女，居然被他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提了离婚。一定是心有不甘的吧。他合上眼，按了按太阳穴，试图让脑子运转起来，好应付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面。而一侧，两个人的对话依然在持续着。“不算偶遇吧，我来旧金山，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能遇到司野，是必然事件。”听她的语气，似乎和霍司野很熟的样子。可看霍司野的模样，两个人又像不认识。这混乱的关系，让叶诗颐有些凌乱了。“这么说，你是来找司野的？你们毕业后经常来往，很熟吗？一般。”霍司野抢在她开口前，回答了这个问题。听到这两个字，江心月的眸光深了许多，微微抿起了唇。“到底是四年同学嘛，现在关系一般，以后多来往，慢慢就熟起来了。对了，心月，你这次来美国有什么工作吗？一个人？没带家人来吗？我听说你结婚了，老公也是班上的同学呢。”听到这话，霍司野的心跳加速了几分，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手。过了半晌，他才听到江心月那有些沙哑的声音。“是，但前不久，他向我提出了离婚，我这次来美国，就是处理这件事。”叶诗颐没想到随口一八卦，居然涉及到人家私隐，瞬间有些尴尬。霍司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直接岔开了话题。“诗颐姐，今天订的是西餐厅还是中餐厅？还要多久啊，我今天起来什么也没吃，有点饿了。”叶诗颐很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迅速接上了话。“西餐厅，还有几百米，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