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纪青语再没看沈聿风一眼，拉着程慕回就上了车。

从后视镜里，程慕回能清楚看到沈聿风整个人彻底崩溃、瘫倒在地上的场景，一时有些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但因为在纪青语面前，他还得扮演一下乖巧小奶狗的角色，所以只能侧过头去偷笑。

等他笑够了，调整好表情回头时，却直直撞入了一双带着些怀疑的眼睛里。

“想幸灾乐祸就光明正大的笑，为什么要躲起来？”

糟糕，好像露馅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程慕回脸上的笑意凝住了片刻，又很快恢复如常。

他一把抱住纪青语的胳膊，像从前那样撒起娇来，试图轻轻盖过方才发生的事情。

“我是听到阿语说和我是彼此相爱才笑的，哪里有幸灾乐祸。”

他这飞速变脸的能力让纪青语都有些意外了。

她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逼着他和她对视。

“当初约法三章的时候，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花言巧语骗人的行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好说实话哦。”

她的语气虽然柔和，可程慕回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算不上太好。

所以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很是老实地说了实话。

“是有些幸灾乐祸。”

见鱼咬钩了，纪青语睫毛轻颤，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你知道他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程慕回的手指不自觉地缩紧了一分，没有立即回答。

准确来说，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毕竟他在纪青语心里，一直是个不惹事、乖乖听话的形象。

她说不让他打听她老公是谁，他就一直装不知道；她说要他好好待在别墅里，别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他就配合她金屋藏娇……

在这段并不纯粹的感情里，他把真实的自我都伪装掩饰了起来，就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留在她身边，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合适的，鸠占鹊巢的时机。

按理来说，如今夙愿达成，程慕回本该坦白一切的。

可他又担心她在上一段感情里伤得太重，无法接受他也骗了她的事实，害怕她知道真相后会抛下他离开。

所以他才把这个秘密一瞒再瞒。

可看现在这个情况，似乎瞒不住了。

尤其是她现在看过来的那分外认真的视线，让程慕回如坐针毡，心如火烤般。

他的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不停争执着，一个要他撒新谎圆旧谎，一个要他别演了把真相和盘托出。

他不知道该听从谁的建议，纠结难定。

直到那只因为过度紧张而不停滑动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纤细的手握住时，他才终于清醒了些。

而耳畔也落下来一道平静中隐含着无限力量的声音。

“都是未婚妻了，有些秘密，你还不打算和我共享吗？慕回。”

一句话，就让那些困扰他的声音全部消散了。

程慕回终于有勇气抬起头，堂堂正正迎上那道视线了。

而他的眼里也再看不出从前那些刻意演出来的乖巧和温驯。

只有无尽的坚定，和一闪而过的犹豫。

他不想再骗她了。

至少这一刻，就让他做一回自己吧。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酒吧，而是在那之前一个月的一场晚宴上。你和沈聿风一起出席，半路上他却丢下你，去邀请旁边的女伴跳舞了，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喝着闷酒，周围所有人都在偷偷议论你们俩。”

“但我记住你名字，是在你喝醉了拿着酒瓶砸到沈聿风肩膀上那一刻。你挥手的动作太过干脆利落，骂他的用词也太过犀利，全场人都被你镇住了，你却视若无睹，提着裙子大方而优雅的离场了，那一幕实在是让我过目难忘。”

“后面一段时间里，我断断续续了解了你和沈聿风的所有事，我那时候很好奇，你既然是一个这么勇敢无畏的人，为什么会作茧自缚困在这么一段已经腐烂的婚姻里，怎么也不肯松开手呢？”

“我是一个好奇心和探索欲过于旺盛的人，而你和我之间也似乎很有缘分，谁能知道我们居然会在酒吧再见面呢？那一晚你把我错认成沈聿风，抱着我哭个不停，把心里所有委屈和痛苦都发泄了出来。”

“奇怪的是，我那时候明明觉得你活该，却又忍不住回抱你，安慰了你一整晚，你我的故事也从这里开始了，你对认错了人这件事深感歉意，执意要补偿我，我不肯收，你还取了现金追到了我学校里，硬要塞给我。”

“那天过后，我被富婆包养的故事就传遍了学校，所有人都在议论不休，为了洗脱这个黑锅，我只能去找你还钱，你却刚和沈聿风吵完架，又喝得酩酊大醉，一看到我就说要包养我。我其实是想拒绝你的，可那时你看过来的眼神太过脆弱，我又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情不自禁就答应了。事后我想过，为什么我会突然做出这种糊涂的决定呢？难道只有心软吗？

“其实，还是有一丝期待的，我期待着能亲眼看到你从那汪泥沼里走出来，期待你能重获自由。可你之后做出的所有选择，都让我一直在失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留在沈聿风身边，就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包养我，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了。他只是一个没有心的烂人，就算报复回去了，又能怎样呢？受伤的还不是你吗？”

“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刻，我的视线就会情不自禁地被你吸引。只要不涉及到沈聿风，你就永远冷静而理智，平和而淡然，我实在太喜欢那样的你了，才会心甘情愿做低附小，装出一副束手就擒的可怜模样，好留在你身边。”

“直到车祸发生那天，我在医院看到你满身是血、睁不开眼的样子，第一次有了想把你抢到我身边保护起来的念头。如果以前我要你离开沈聿风是因为同情怜悯，那从那一刻起，我彻底醒悟了，我喜欢你，已经到了无法再自欺欺人的地步，我没有耐心等你想清楚再走出泥潭了，我已经做好了就算你不答应离婚，我也要带你离开的准备。”

“还好你从车祸中醒来后，也终于走出了那座困住你的牢笼，你不知道你答应我要给我一个名分，要离婚那一刻，我恨不得能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戒指，当场就戴着你身上，好把你牢牢栓在我身边，免得你反悔。”

“还好，还好你没反悔。”

话说到最后，程慕回的脸上带着庆幸和释然，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惊慌。

看着他脸上复杂的表情，纪青语心里也百感交集的。

她从没想过，原来从程慕回的视角里看，他们之间的纠葛会是这么深厚而不可言说。

两个各怀心思，且从未对彼此坦白过心意得两个人，居然就这样走到了一起。

没有误会，没有怀疑，没有争吵。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似乎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一样。

苍天派来了一个人，为她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至此，她不会再困于迷雾之中。




从律师手里拿到离婚协议那天起，纪青语就知道，只要知道了真相，沈聿风一定会问出这句话。

毕竟在他的视角里，她爱他已经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用还没玩够这个借口劈腿、出轨。

他以为她对他的爱是不可撼动的，哪怕有朝一日转移到了别人身上，也不过是由爱生恨，出于报复。

他试图用这个借口，来宽慰放纵过头的自己。

--你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坚定不移的爱情，你之前做出的所有花心举动，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换个人和你处于同一个位置，他们都无法控制自己，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哪怕是你曾努力想要为之收心的、爱过的女人，都无法做到为了你始终如一，你又何必严苛待己呢？

--既然爱是如此易变的东西，那又何须对它报以十分的忠诚呢？不如趁着年轻多玩弄玩弄感情，等累了再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凑合凑合。

不就行了？

这些，是沈聿风婚后，一次又一次出轨时的心理活动。

纪青语起初并不懂得这些。

直到她破罐子破摔，找到程慕回，说要包养他时，才第一次体验到了这种感觉。

不同的是，她那时心里还带着背叛婚姻的负罪感。

她一边想报复他，一边又痛恨着不忠的自己。

两种情绪在她身体里轮流出现，一直折磨着她，让她几乎痛不欲生。

直到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出现，纪青语才终于看清了那些困住她的迷障，找到了能让她解脱的办法。

爱又如何，恨又如何，在生死面前，都不过是一些虚妄的情感。

人死了，成了一捧骨灰，就什么都没有了。

为了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那样去折磨自己，去浪费余生，真的划算吗？

她才27岁，为什么一定要和沈聿风绑定余生呢？

这是纪青语死里逃生后，为这一道看起来仿佛是个死局的婚姻难题，写下的答案。

所以在康复后，程慕回又一次撒娇说想要一个名分时，她答应了他。

她决定放过自己，决定悬崖勒马，决定不再放任自流、堕落成和沈聿风一样滥情的人。

她还有重头再来的勇气，还有一心爱着她的人，还有不可估量的未来。

她和沈聿风，从来就不是一类人。

所以在时过境迁之后，纪青语终于有机会，将那些藏在心里很久的话坦白而出了。

当着沈聿风的面，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报复？我是曾想过要报复你的，可后来我想过，如果为了报复你那点虚伪的、廉价的爱意，搭上我的一生，是多么不值得的事情啊。所以我最后选择和慕回在一起，不是出于报复，仅仅是因为彼此相爱罢了。”

“在我的认知里，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手，是一件很简单、很容易做出决断的事情。其实你没有必要找出那么多似是而非的借口，掩盖你已经变心的事实的，你只要告诉我一句，你已经不爱我了，我就会心甘情愿离开的。”

“可你却一直拖延着，不肯让我死心。嫁给你这一年里，是我一生中最黑暗最难过的日子，但好在现在都过去了，我也醒悟过来了，才终于决定放过自己。”

“这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和你一样，能同时爱上很多人，将心分给很多人的爱情，或许某一天你所推崇的开放式婚姻真的会成为世界主流，或许你真的有一天就幡然醒悟，收回撒出去的那些心回归家庭了。”

“但那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沈聿风，因为你和我，从来就不是同路人，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