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小说 女频言情 大宋潜火队全局
大宋潜火队全局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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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耳

    男女主角分别是李真金木楞的女频言情小说《大宋潜火队全局》,由网络作家“李耳”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李真金第二天直接去了水行,他对环饼说:“我想好了,我要挣钱,我要去打火队。”环饼脑子转了半天,又问:“那以后不送水了?”“送,等到攒下钱来,我还是回来送水。”“那我呢?我怎么办?”“你就还是跟着老师傅待在水行吧,有个照应,我也放心。”“不行,哥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也去打火队。”环饼的语气十分坚决。李真金听了,不禁笑了。“好,咱兄弟一起。”环饼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环饼最乐意跟着李真金,也最看重李真金。环饼没有家人,水行的老师傅张头和李真金就是环饼的全部了。随后他们两个直接去了打火队,地方很好找,在明义坊的中心位置。不过打火队所在的院子极其简陋,这里活脱脱像一个船工们的居住区,拥挤的床板挨着床板,打火队的单身汉们全都在这里扎堆。仓...

章节试读

李真金第二天直接去了水行,他对环饼说:“我想好了,我要挣钱,我要去打火队。”
环饼脑子转了半天,又问:“那以后不送水了?”
“送,等到攒下钱来,我还是回来送水。”
“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就还是跟着老师傅待在水行吧,有个照应,我也放心。”
“不行,哥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也去打火队。”环饼的语气十分坚决。
李真金听了,不禁笑了。
“好,咱兄弟一起。”
环饼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环饼最乐意跟着李真金,也最看重李真金。
环饼没有家人,水行的老师傅张头和李真金就是环饼的全部了。
随后他们两个直接去了打火队,地方很好找,在明义坊的中心位置。
不过打火队所在的院子极其简陋,这里活脱脱像一个船工们的居住区,拥挤的床板挨着床板,打火队的单身汉们全都在这里扎堆。仓库里,仅有的打火设备摆在了一间小房里,虽然狭窄但是摆放整齐。
院子里摆放着平时训练用的一些器具,打火队的常驻成员们此时正在训练,身上的衣裳还带着昨天烧破的洞。
看得出来,他们的确也是一帮过着苦日子的穷汉子,经费并不充足。
李真金径直来到了木楞面前,行了个礼说:“木头,我想好了,一起来打火队。”
“真想好了?我们是拿命换钱,我不想强人所难。”木楞又说。
“你呢?”木楞笑了笑,又问环饼。
“我听我哥的。”环饼答道。
木楞又是洪亮一笑:“你俩倒是挺齐心,不过这就对了,做我们这一行,就是要齐心,万一钻进了火里,熏得什么也看不清楚,这个时候能靠得住的就是你们身边的人,好,好,好。”
木楞一连说了三声好,又把两个人的肩膀重重挤到一起,眼睛里面流露出欣赏的目光。
“不过我有个条件,希望木头能够准我。我就做半年,半年之后,我还清了水车的借贷,再回去送水。”
木楞想了想,眉头皱了起来。
木楞说:“我们这里可是没有这个规矩,要是都这样,我们这里就留不下打火的老手了,全是生瓜蛋子,遇到起火,我们就只有白白送死的份了。”
听了这话,李真金又说:“要是木头觉得为难,我们两个就另作打算。”
“不要着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水车是因为打火烧坏的,就这一条,我就不能不管你,哪怕你就在这待两个月,我都收着你。”木楞掷地有声。
听了这话,李真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暖意,他心知水车损毁,如果要怨的确怨不得别人,他可以选择不去救那个小女孩,但是在那一瞬间,李真金还是毅然决然地冲了上去。
归根结底,要怨就怨这无情的火。
“想打火吗?”木楞又问。
“不想,我恨火。”
“恨火不才应该打火吗?”
李真金又回答说:“我也不喜欢打火的人。我们是送水的,水火不容。”
木楞听了没有接着再问,他又说:“回去收拾收拾,以后要住在这里。”
木楞没有指望李真金喜欢做一个打火人,这里的每一个人,有谁真正喜欢做打火人呢?
恐怕这个问题问了哪一个人,他都要犹豫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过,李真金的回答倒是实话,李真金确实不喜欢打火的人,之前也曾经怨过父亲,他不明白,一个父亲为什么要这样不负责任?从小时候开始,家中就很少看到父亲的身影,因为打火人不能夜夜归家,要时刻待命。
在李真金心里,父亲是个打火的老手,但讽刺的是,他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家人,让家人在火灾中。
至于他却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娘从小就告诉李真金,父亲死在了大火里,父亲是个好男人。
可是李真金心里,还是难免有些耿耿于怀,既然如此,为什么他非要去打火呢?
李真金其实从没想过做一个打火人,他甚至有些怕火,平日里也不想记起他还有个做打火人的父亲。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好好送水,好好养家。
不过更重要的是,李真金娘更不会同意李真金做一个打火人,父亲在她心中虽然没有任何瑕疵,但是李真金娘曾经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同意父亲做了打火人,所以娘亲也不想让儿子李真金碰到关于火的事情。
于是李真金决定瞒着母亲。
李真金对娘亲谎称说是又揽了一份在水行守夜的活计,于是不能每天回家了。
李真金娘再三地叮嘱说:“好好好,做活要紧,水行器重你,你就要好好干。”
李真金郑重点了点头,收拾了两件衣服出门去了。
送水的老师傅一直很看好李真金,得知他去了打火队之后,又鼓励他说:“你打火,我送水,我们两个还是做的一样的活计,好好干,哪里都能出头。”
等到正式来到了水行,李真金才开始了解到这个所谓打火队的现状。
这个所谓的打火队不伦不类,全都是散兵游勇。
打火队的处境也十分尴尬,汴梁城现在负责打火的除了民间的火行人之外,还有火军人,隶属于军队。可是火军人并不是所谓的精锐部队,往往都是各个精锐军队筛选下来的,整体素质一般。
无论是民间,还是军队,汴梁的打火力量都相对有限。
至于明义坊打火队内部,更是良莠不齐,有的蹲过大牢,有的不务正业,到这纯属是临时混口饭吃。李真金这才明白,为什么木楞要急于找新的人进来,因为打火的老队员很少,基本上是来了走,走了来,很少有人愿意一直做这种辛苦要命的工作。
李真金听木头说,现在大大不如从前了。
之前明义坊的打火队在全汴梁城都是有一号的,在民间组织的各类社团中,打火队首屈一指。
鼎盛时期,打火队备受尊重。木头还说,他们的老首领很有号召力,整个明义坊没有人不仰仗他的能力和侠义。在他做头领的十年里,明义坊没有发生过一例起火致人死亡的事情。每次有火情,他都能带队及时扑灭。
因此那个时候,打火队的生活过得很体面,打火队的人无论走到哪里,别人也都会多敬三分。
不过当年汴梁大火之后,打火队的精锐和骨血都在救火中去世了,老首领也死在了火里。
李真金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个老首领就是他的父亲。

火是从琉璃巷的尽头烧起来的。
据居民说,火是从厨灶烧起来的,最里面那一户人家两口子吵了起来,灶台没了人看守,火势趁人不注意烧到了门框。
汴梁城市居民住所多拥挤,门挨着门,灶挨着灶,偶有不注意的时候,火势就很可能蔓延起来。
自从上次汴梁大火之后,官府在各处设立了水桶,几乎每二十户门口便都会设置一个防火桶,里面时刻存满了水。
防火桶遇到小火的时候,邻里出动,可以立刻扑灭。
但是如果火已经烧了起来,这防火桶就不顶事了。
此时的琉璃巷仿佛变成了一个大烟囱,浓重的烟气从里面滚出,火星子愤怒地从里面喷出,跳跃着,炫耀着,肆意地扩散着。
水车此时还没有赶来,木楞决定,先找个几个打火人进去救人。
听到号令的那一刻,大师兄张小凤立刻开始点人。
“不要一股脑都冲进去,两个人一组,挨个进去。进去之后,主要救人,切记水车没来,不要停留。”
随后,每人拿块湿布浸透了水,系在口鼻之上,轮流冲了进去。
真金和环饼是最后进去的,琉璃巷弯曲狭窄,仅能两人并排同行,环饼一人便可以堵住整个巷子。
其实汴梁城内,平民的居住区中,多的便是这种小巷子。
此时,巷子内的烟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火场之内,真金耳朵里听到的全是风声和火声,以及心跳声。
此外就是一片嘈杂,混合着喊叫声、脚步声的嘈杂。
在这样的环境里要分辨出人求救的声音,几乎是对耳力和冷静程度最大的考验。
真金的大脑似乎也被烟雾笼罩了,他几乎难以挪动步子。
这时一个小女孩的喊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女孩躲在了一间着火的房子后面,她看上去和真铃差不多的年纪,外面的火呼呼往里吹去,她吓坏了,丝毫不敢挪动分毫。
一旁躺着女孩的父亲,父亲的腿已经被木头砸伤了,鲜血已经浸湿了裤腿。
真金和环饼立刻冲了过去,小女孩满面烟灰,被呛得直咳嗽。
“快,把湿毛巾接下来。”
真金立刻招呼环饼,两人解下了湿抹布,分别给父女两人戴上。
“按训练的来,尽量别大口喘气,省得吸了烟气进去。你背上他,一口气跑出去,明白了吗?”真金嘱咐说。
“哥,你咋办呢?”
“没事,我背着女孩出去。记住,别回头,一口气跑出去。”
环饼点了点头,扛起父亲就走,一气儿冲了出去。
真金背起了女孩也紧随其后,他感觉背上的分量好像越来越重,是一条人命,是一个女孩如花朵一样的未来。
真金的眼泪被熏出了眼泪,他闭气奔跑,现在扛了个人,完全不是训练时那么简单,没跑出多远,他的脑袋就开始发晕。
之后,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身旁的房子瞬间被火吞噬了,热浪翻了过来,烟气像利刃撕裂着真金的喉咙。
一块木柱顺着火势倒了下来,正好打在了女孩身上。
鲜血瞬间流了出来,女孩的脸被火燎起了一片水泡。
真金呆呆地看着女孩,突然愣住了。
妹妹真铃脸上的伤疤突然又像是一柄利刃刺在了真金的心尖。
真金紧紧地把女孩抱在怀里,痛苦地大喊,恐惧地大喊。
他几乎是完全失控了,女孩的眼睛微微睁开着,想说些什么,可声音却几乎听不到。
一个女孩花朵一样的未来,在真金的怀里衰败了。
恐惧似乎比火焰更加可怕,紧紧地包围着真金,让他动弹不得。
真金没有注意的是,身旁的房屋几乎要倒塌了。
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冲了过来,抱走了小女孩,躲到了旁边尚且完好的房屋内。
“傻了,愣着等火烧腚啊。”
那人放下小女孩之后,看真金还在发呆,又跑过来把真金拉了起来,进到房屋内躲避。
之后,伴随木头酥脆的声音,真金刚才蹲坐的地方已经被着火的木板覆盖了。
真金已经完全呆住了。
“真金哥!”
这时外面传来环饼的声音,原来是环饼赶了过来。
他一路摸索到了这间四周起火的危房里,一把抱住了真金。
“哥!哥!你还好吧。”
真金好像没有听到环饼的声音。
“他怕是吓坏了,犯了癔症。”
这时有声音传来,环饼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这个人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怀里抱着一支宝贝似的毛笔。
“这个地方不能长待,我们得想想办法,小女孩也成不了多久,也要尽快带她出去看大夫了。”
这时小女孩用很微弱的声音问道:“我爹,我爹还好吗?”
环饼听了,连忙答道:“好,好。”
外面大火还在蔓延着,热气逼进房内,几个人已经活像蒸笼里的猪娃了。
过不了多久,这间房恐怕也会烧起来。
“哥,我先把小女孩送出去见她爹爹,之后我就回来,背着你们冲出去。”
环饼见状立刻观察了一下,准备要背起小女孩。
“等下,不行,火越来越大,你没办法把所有的人的都背出去,到时候留下的人都得烧死在这里。”
陌生男人这时细细观察了下房屋四周,目前南面的火势较小。
之后男人又细细查看了房屋的结构。
这房子倒还算是琉璃巷修建较好的房屋之一了,上面还有一层,梁木和柱子用的都是好料,几乎全是榫卯链接,结构精巧,房顶是硬山顶,即中间高两边低的双坡屋顶。
男人分析下来,南墙正是山墙,山墙也是承重墙。要想撞开南墙而保证房屋不会倒塌把他们埋在下面,几乎全无可能。
除非找个柱子代替山墙,起到承重的作用。
男人立刻开始撞击正门的柱子,正门共有四根柱子,抽到一根影响不大。
“搭把手!把这根柱子抽掉。”
环饼见了,连忙上前帮手,环饼出手,柱子顺利移动下来。
“撑住南墙!”
撑住南墙的梁木之后,男人又指挥环饼,两人准备撞开南墙。
这时,正门嘭的一声冲开了,热浪涌了出来,火舌朝众人逼来。

李真金不会预知到,如果他今天没有遇到那场大火,他的人生轨迹或许会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
年方十八的水工李真金是水行的一员,像往常一样,他要游走在大街小巷,送水到各个地方。
刚过立夏,汴梁的街头已经开始热得有些发闷了。
趁着天色将亮,水行的水工们已经陆陆续续地走上了街头,他们趁着清晨的一丝清凉,先取好了水,沿着街巷挨家挨户地送到各处的店铺与宅院。
李真金也推着水车上路了,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好朋友环饼。
环饼本来的名字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因为喜欢吃环饼所以叫环饼,一直叫到了现在。
李真金和环饼两个人长得看起来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李真金身形瘦削,个头不高,环饼长得肥肥大大,恰好就像个环饼。
面和好了,拧成个圈,大小恰好能套在胳膊上,过油一炸成了金黄色,这就是环饼。
环饼比蒸饼要香多了,因此环饼最爱吃环饼,他也不愿意改成其他的名字。
他曾经对李真金说:“我就叫这个名字,永远也不改了,这个名字会保佑我永远有环饼吃。”
李真金比环饼还大两岁,可是环饼长得有两个李真金那么重,力大如牛。
这样一来,其实两个人正好搭班子送水。
环饼负责推车,整个汴梁,恐怕只有环饼才能单人推得动那么大的车子,一次装的水,足够一个脚店一天的用量。
李真金负责拉车,牵着方向。两个人配合起来,天衣无缝,携着巨大的车子健步如飞。
到了中午头上,水工们才有时间喘上一口气,吃上顿饭,喝上口水。
不过别说酒楼,就连一般的脚店他们平时也是不舍得去的,随便吃点自家带的食物也就罢了。
李真金和环饼一般就吃自带的蒸饼,不过行情好的时候,他往往会买两个环饼,他自己吃半个,环饼一个人吃一个半。
今天他兴冲冲地买了三个环饼,全塞给了环饼。
环饼笑嘻嘻地说:“哥,你也吃。”
李真金还是掰下半个说:“我就吃半个就行了,今天高兴,高兴得都不饿了。以后这车就是咱们兄弟的了,挣的钱咱们对半一分,每个人能挣到的钱比之前还要多出一半。”
水工们的车子有的是自家的,有的是水行的。用了水行的车,就要多交租车的钱,这样一来,挣到手里的钱就没多少了。
对于水工来说,拥有一辆自己的水车就像是农民有了自己的地,足以成为安身立命的根本了。
“多挣一半?那我以后可以多吃多少个环饼啊。”环饼开始畅想了起来。
“就知道环饼!”李真金笑着骂道。
中午头上的太阳像是毒火一般烤在人的额头上。在这种天气下奔波了一上午,停下脚步来,没有哪个送水工不乐意喝上一碗卤梅水。
天气就算炎热,李真金的妹妹真铃依旧围着一条纱巾,刚刚十四岁的她提着一大桶的卤梅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李真金连忙上前接了过来。
李真金和母亲妹妹三人相依为命,李真金做水工,母亲因为生病没有办法出来干活,于是在家里做卤梅水,每天让妹妹真铃拎出来卖一些,多少补贴下家用。
每天中午,真铃都会在这里等着哥哥和其他水工们。
说话间,梅子的酸甜味已经散开了,水工们见了,照例都来捧场。
真铃和母亲用不起价格昂贵的冰块,不过他们做的这卤梅水都是用井水冰过的,因此依旧清凉,更重要的是,价格便宜,解渴又去火。
“小铃姑娘啊,每天中午就等着你这一碗梅子水了,一碗下去,浑身的劳累全消了。”水工们纷纷夸赞道。
每每听到夸奖,真铃就笑着说:“还要多谢你们捧场,今天天热,我和母亲特地在里面加了一点甘草,这是我母亲特制的,因此没有了苦味,只有甜味。”
真铃的笑声就像她的名字,银铃过耳,同样能给人带来清凉。
“怪不得,味道好像厚了一些。”水工们又说。
李真金这时又说:“大家痛快地喝,今天都不收钱,谁也不要给钱。今天我请!”
水工们纷纷跟着笑起来。
“好!李真金弟弟今天刚买了水车,我们替他高兴,喝!”
水工们纷纷举起碗来,一饮而尽,颇有饮酒的架势。
“哥哥,你有车了啊。”真铃惊奇地问道。
“等哥哥以后挣了钱,想要什么给你买什么!家里给你堆上一百多个磨喝乐。”李真金越发得意了起来。
磨喝乐是京城人人都爱的玩偶,各式各样千奇百怪。
真铃吐了吐舌头,又说:“要是真挣了钱,希望能把娘亲的病治好。”
“我一定治好。”李真金叹了口气又说道。
娘亲早年落下了病根,双腿麻痹,今年行走都很困难了。这些年来,没少求医问药,可是都没有治好。
“我今天会晚点回去,顺便去抓药,你告诉娘,放心。”李真金又说。
“你注意歇息,不要太劳累了。”
真铃又响着银铃一样的笑声离开了。
水工们天黑前照例还要再送一趟水。酒楼脚店,勾栏瓦舍,到了天黑时,这些地方才正是人多的时候,真正开始热闹。
李真金喊了一声,环饼推着车子出发了。
穿过小巷,来到城郊的水井,打上满满一车水,又折返回到了酒楼市坊,一车又一车的水卸在了门前。
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李真金和环饼也结束了往常一天的工作。
李真金把水车放在了水行之后去了药店。
环饼没有家,或者说水行就是环饼的家。
环饼从小被水行的老师傅收养,老师傅带着环饼和李真金入了这一行,现在老了,水车推不动了,又无儿无女,因此一个人住在水行的偏房里,每天负责开门关门,防火防盗,水行每个月会给他发放例钱,以供度日。
抓完了药,李真金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走在通明的汴河边上,看着远处游船的辉煌灯火,瑟瑟乐声,李真金心想,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明天又会有新的希望。
李真金还未走远,便听到了远处的锣声。三短一长,急切而密集。
李真金的心里咯噔一下,这锣声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水行的集结号令。
每当锣声响起,这就意味着城里有地方着火了。
此时环饼正好也飞奔而来,看见他连水车也推了过来。
环饼气喘吁吁地说:“哥,明义坊起火了。”
李真金长这么大,最怕的是火,最恨的也是火。
汴河悠悠,南来北淌。
人群熙攘,南来北往。
将近一百万人口在汴梁生活,这条悠悠的汴河牵连起了汴梁的人们,维系着汴梁的一切。
拥挤的汴梁,每次发生火灾,其悲惨程度往往不可想象,汴梁房屋多为木制,碰到干燥的天气,这些房屋在火神的面前,都是鲜美的燃料。
更有甚者,六年前的汴梁大火,让数万人流离失所,经历过那场火灾的人回忆起来说,那天汴梁的天空都是一片黑色,烟气冲上云霄,遮蔽了太阳。
城市里回响着人们的哭泣声,汴河里的水都变成了灰色,简直令人无法想象。
从那以后,官府作出了规定,每当出现火情的时候,邻近的居民可以先行自主救援,率先遏制火势。
因此,这些水行人也往往是率先要出动的。
作为水工,最不愿意看到就是火灾。
虽然火灾的时候,一时会产生很大的用水需求,他们往往会卖出平日里十几天才能卖出去的水,但是大火最是无情。
更何况他们是水行人,水火从来不容。
李真金和环饼二话没说,照旧是一个拉车一个推车,赶紧取水去了。
他们走在街上,正看到远处仿佛有一丝火光。
一旦起火,水行人势必要立刻到位,这是他们行会的惯例。
如果说汴河是汴梁这座城市的血脉,那么负责送水的水行则是汴梁人们的血脉。
水行人肯定不是汴梁这个城市里最有钱最有势的工会,但却是最重要的工会。
他们每天打上来清凉的井水,推着水车走街串巷,沿着汴河两岸,走入千万家户里。
这些水有的被泡成了茶,成为闲情逸致时的消遣。有的被做成了各式各样的饮子,成为人们解渴的佳品。有的则需要经历漫长的时间,最终酿成了酒。
总之,这小小一捧水,融进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
这是个嘈杂的世界,充满了各类声音,号子声,叫卖声,瓦子里面的乐音,街头的喝彩声,这里永不安静。
这是个拥挤的世界,贩夫走卒,士农工商,天亮时涌上街头,夜深时慢慢退去,像潮水般来去匆匆。
但是,这里也是金碧辉煌的世界,有的挥金如土,有的夜夜笙歌。
这里就是繁华的汴梁。
李真金甚至觉得,如果没有了水行人,这个繁华的大世界也会突然停止运转,像青山失去了溪涧,大河失去了细流。
可是平日里,水行人并不起眼。
但遇到火情的时候,水行这条血脉便事关汴梁的安危。
真金和环饼装好了满满一车水,尽快赶到了水行,已经是气喘吁吁。
此时老师傅张头已经做好了准备,张头做了一辈子的水工,遇到这种突发事件,往往还是他来牵头指挥调度。
此时他立刻召集所有的水工前来,因为说话的时候用了太大气力,他的嗓音几乎要撕裂开来。
“走水了!装车啦。”
一声出来,水工们立刻行动起来,装水的装水,开路的开路,四散而去,有条不紊。
水工们就近从汴河边取了水来,直奔火场而去。
火神来到之时,水就是汴梁城价比金银的珍宝。
李真金率先拉着水车往火场冲了过去。
看方位,着火的应该是明义坊的酒楼。
到了火场之时,火光已经冲天而起。
火是从二楼烧起来的,这个四层的酒楼名字叫做晖月,如今浓烟从二楼绵延而上,遮住了酒楼,同样遮住了天上的晖月。
李真金感到的时候,打火队的人已经在场展开救援了,土行孙打火队是明义坊自发组织建立的打火队。
自从官府出令可以遇到火情,民间可以自发先行救援,之后汴梁城内几乎每一坊的民众都自发成立了打火队。
在汴梁城各式各样的民间社团中,打火队作为实用的一类很快推广开来。
土行孙打火队即由明义坊的店家牵头,联合出资成立的,明义坊的百姓之中有很多都是打火队的成员,他们按月领着例钱,每次遇到火情的时候,因为就驻扎在明义坊,因此他们率先可以赶到,组织救援,展开灭火。
此时,为首的是打火队头领木楞,他年方四十,身材高大,螳螂腿,车轴身,浑身的肌肉像是精铁锻打一般。
木楞指挥若定,时刻观察着风向,避免火势蔓延。
一方面,他派人进去救人,他们披上用水沾湿的厚蓑衣,冲进酒楼,救出里面被困的客人。
另一方面,木楞正派另一队灭火,打火队没有军队的云梯,他们灭火全凭蛮力,只好用水囊或者水袋装了水往着火处扔过去,用来遏制火势,又或者是用压水器往高处喷过去。
这种压水器又名唧筒,用长竹子制作而成,下面一端开了小口,下面用长杆裹上棉絮推动水从小口里射出,一般单人就可以操作,大一些的则需要两人。
但是唧筒这种人力压水器的水量有限,而且唧筒的喷射高度则更多取决于使用人的力气,碰上这种四层高的大酒楼,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此时酒楼中,还有人被困在里面。
一片惊慌的叫声,人们纷纷从酒楼上下来,李真金到场之后,立刻开始协助往压水器里面装水。
火灾刚刚发生的半个时辰以内,是最重要的时间。
人们能不能安全逃生,火势能不能及时遏制,家当能不能更多保全,全在这个半个时辰之内了。
酒楼的老板王员外此时看着面前的熊熊大火,人已经懵了,他呆呆地望着,一口一个阿弥陀佛。
这不是李真金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到这样的大火。
在他十岁那年,汴梁大火烧掉了城南左厢的整整三个坊,大火蔓延到了李真金的家,李真金惊醒的时候,整个巷子已经烧得无路可逃,他抱着妹妹躲来躲去,像一只热锅上的老鼠。娘亲最后冲进大火救出了妹妹和他,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娘亲的腿被砸伤了,此后渐渐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大火卷起热气扑面而来,李真金浑身的血都跟着沸腾起来,四处的筋脉都跟着跳动起来。

在火场之中,最致命的不是火,而是烟。
火伤外表,烟伤内在。
外伤不重,尚且可以休养。可是内伤万一落下了病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汪子路大概是吸入了太多烟气,伤到了心肺。
现在突然发作起来,咳个不停,连连咳出了好几口血,牙齿上都是一片鲜红。
木楞叫人抬着汪子路连同其他伤者一起送医去了。
这一出出火场惨状,让真金看得是心惊肉跳。
此时火军人终于赶来了,琉璃巷位于城南左厢,归左厢巡检柯正龙直接管辖,其手下有火军人五百,负责整个城南左厢十八坊的灭火、防火工作。
柯正龙一脸茄色,到场之后,立刻开始指挥手下士兵接替灭火工作,这下打火队员们方才可以喘口气。
随后,两名士兵搬来了椅子,柯正龙安然入座,一边喝茶,一边指点火场。看样子倒不是像来打火的,像是来赏风景的。
柯正龙本是武官出身,如今边境已经多年未有战事。他也远离沙场多年,跨下生肉,腹部长膘,发福得像一块豆腐。
木楞见了柯正龙,立刻上前汇报火情。
“巡检,目前火势已经控制住了,被困的人们也已经救出,可以快速扑灭,避免火势之后扩散。”
“等下,你说什么?火势已经控制,被困的人们已经救出?”柯正龙饮了一杯茶,微笑着看向木楞。
“是的,巡检。”
“那既然如此,我们就不用来了?”柯正龙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木楞这才意会,立刻又说:“是,火势尚且没有完全控制,还需要仰仗巡检扑灭。”
“明白了,你们也劳累了。”
柯正龙虽然名字里有个龙字,可是人却生得一副虫样,内心很有算计,他自然不希望打火队抢了灭火的风头。
木楞身在明义坊打火队,没少跟柯正龙打过交道,可是木头向来不是圆滑的人,一直在柯正龙面前讨不到便宜。
打火队员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筋疲力尽,纷纷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见了这幅样子,柯正龙又问:“业余的不愧还是业余的,一盘散沙。”
听了这话,木楞的心里立刻涌起怒火,但他只能紧紧地攥住拳头,一切不满都得忍在心里。
不过片刻,左军巡使马步飞也带人赶来,左军巡使官居八品,掌管京都巡警之事,处理街头争斗、罪犯审问等事。
如果有火情发生,左军巡使也应该立刻就近派人支援。
当然,火灾起因也在他们的调查权限之内,如果有人恶意放火,左军巡使也理应查出真相。
左军巡使手下有军警,又称军巡。厢巡检手下有巡警,又称厢巡。厢巡检之上又有都巡检使司,是厢巡检的上一级机构。其中都巡检使为最高负责人,掌管汴梁兵士以及禁军的招募与教练,主要负责维护整个汴梁的治安。
这是目前汴梁官方最主要的两支打火力量。
厢巡检只是个区区厢官,是九品官职,按说比左军巡使要矮了一头。何况左军巡使是开封府尹手下的人,柯正龙自然又要多忌惮三分。
平日里,柯正龙也就是在平民百姓面前摆摆官架子,可是在京官遍布的汴梁,吃个油饼保不齐都能碰见一个三品大员,柯正龙真是个再小不过的芝麻官了。
见马步飞带人赶来,柯正龙立刻起身。
“马巡使,我现在正在全力扑火,还亏得烦劳你带人赶来,来,请坐。”
马步飞摆了摆手,表示不坐。
当下他又发出号令,让手下协助灭火。
马步飞身材干练,步伐稳健,倒是天生的军人模样。他生的五官有棱有角,不怒自威。
这一摆手,立刻让柯正龙噤了声。
人多力量大,水车一辆又一辆地运过来,火势终于越来越小。
此时马步飞方才注意到了这群灭火的民间汉子们,他径直走到了大师兄张小凤面前,替他整理了下衣服。
这让在场的人不禁有些惊诧,打火人都知道,张小凤是行伍出身,所以大概也认识一些军官。
“你们怎么样啊?还好吧。”马步飞关切地问道。
“伤了三个,都不轻。”张小凤照旧是惜字如金。
“人有情,火无情。以后不要这么拼命。”
“人也不一定有情吧。”张小凤刻薄地说。
这话把马步飞噎住了一会,马步飞又说:“那你想怎么办?早晚有一天,要把命丢了才好吗?”
“百姓和行会养着我们,就是为了玩命。你们吃官粮,领官饷,我们比不了。我们的钱就是要拿命换。”张小凤一口气说了很多,言语之中满是讥讽。
“不管怎么样,有我们在,火烧得再大,我们都不会不管。”
“汴梁城城内八厢一百二十一坊,城外九厢十四坊。你们管?等你们到了,你们管得了吗?”
张小凤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往常出现火情,他们大多来不及及时赶到现场。
马步飞没再说话,面如茄色,十分难堪。
柯正龙见张小凤此人竟然敢如此对马步飞说话,心里开始暗自揣摩起来,莫非张小凤还有什么来头?以后不能轻易得罪了他。
李真金在一旁观察了半天,心中已然对张小凤开始改观了。
张小凤为人十分刻板,但对于心中原则也十分坚定。
尤其是他刚刚一番话,更是让李真金对他钦佩有加。
打火队的工作到此时算是交差了,他们准备撤离现场。
张正道没有离开,而是背起了李真金,送他回到了打火队的院子。
这个时候,李真金才看到了张正道怀里的那残存的一片纸。
上面不是文字,是画,画的是民房。
李真金仔细辨认了下,发现好像画的就是琉璃巷,葫芦口的形状,不过其他的部分已经烧掉了,目前只能看到个葫芦嘴。
“你画的这是琉璃巷吧。”李真金有些好奇。
“不仅仅是琉璃巷,我画的是整个城南左厢,不过其他的部分都已经被烧掉了。”张正道叹了口气。
“可惜,现在琉璃巷已经被烧了大半了。”
李真金看到画上琉璃巷的样子,又想起火场的一片焦黑,越发感到痛心。
“或许这才是画画的意义,可以留住万事万物最好的样子。我毕生的梦想,就是画出流传万世的作品。”
“我听说,当今的皇帝喜欢画画?”
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世人皆知,当今的官家教主道君皇帝最喜绘画,还创立了朝野皆知的宣和画院。
官家独创的书法早就在民间流传,民间早就有人开始悄悄模仿。这种书法运笔灵动快捷,笔画相对瘦硬,笔法外露,又不失风姿绰约之处。
这些连李真金都听说过。
“他喜欢画画?那不是真正的画。”张正道说到这里突然激动了起来,义愤填膺。
李真金悄悄地嘘了一声,又说:“小点声。那什么才是真正的画。”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一定能找到。”张正道拂袖一笑。
之后,张择端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片残画收了起来,向李真金道别了。
“我回去了,咱们有缘再会。我张择端一定能够画出真正的画,真正流传千古的作品。”
张择端挥了挥手,潇洒地消失在了李真金的视野之中。
李真金记住了这个名字,张择端,一人把画看得比他的命还重的人。

眼前的大火仿佛一只饥饿的饕餮,烈焰大口之中喷出夺命的火舌。
李真金的内心感到恐惧,更对火神感到愤怒。
面对火神扑面而来的怒吼,他愣住了。
他感到害怕,双腿发抖。
环饼在喊他,他似乎都已经听不到了。
这场大火拉着李真金进入了一片昏暗的地狱当中,妹妹在哭喊,娘亲在呼唤,火舌灼烧他的皮肤,烟气吞噬着他的呼吸。
李真金没想到,他竟然当场昏倒了过去。
李真金的命运从来与火都是纠缠不清。
李真金从小没有父亲,父亲就是民间打火队的一员。
他记得从小跟在父亲的身后,去过城内大大小小的地方,父亲告诉他这里是哪里,那里是哪里。
作为打火队的一员,父亲应该要知道这里大大小小的路,因此,后来李真金依然保留了这个好记性,走过一次的路,永远不忘。
但是他怎么也记不得父亲那张脸了。
或许关于父亲的记忆早就让那场火烧得一干二净了。
八年前的汴梁大火夺走了父亲的生命,当时父亲正在别处救火,没想到火已经烧到了他们家里,烧成一片灰烬。
大火过后,父亲不知所踪。
或许小山一样的灰烬里还有父亲的骨灰,可是大雨之后,这一切又冲入了汴河,销声匿迹。
他也曾经怨过父亲,如果当时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就在娘亲身边,或许娘亲就不会受伤。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娘亲认为水克火,于是让李真金从小开始跟着师傅卖水,水车穿街走巷,走遍大小角落。
后来,李真金现在终于独立送水了,六匹马的宽路,一个人窄巷,整个城南左厢的路都记在李真金的心里。
从小就是这样,因此他送水送的很出色,因为他总是能找到最近的路。
后来李真金成为了一名出色的送水工,并且买下了一辆送水车,娘亲更是替他开心,娘亲希望他能跟水过一辈子,这样令人放心。
然而,生活从来都很艰难,生活从来都充满了意外。
因为这是汴梁。
汴梁的天空之上结出了哪怕一块冰雹,落在哪个人头上,可能都是灭顶之灾。
酒楼的火还在烧着,李真金的脑海里全是各种声音。
这时一泼水浇在了李真金的脸上,李真金突然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环饼就在他的眼前,呼呼地喘着粗气。
“真金哥,你怎么了?没事吧,没有受伤吧。”环饼说。
酒楼的火还在烧着,所幸酒楼里的人大多都已经疏散了出来。
此时火军人尚未赶到,打火队的头领木楞也未敢松懈一点。汴梁的救火系统目前是由军队承担。承担救火任务的火军人便是军队其一,上有都巡检,下有厢巡检。汴梁共六厢,每厢皆有负责各厢救火任务的火军人,由厢巡检直接管辖。
火情出现之后,一般由负责探查火情的火军人立刻向都巡检直接汇报火情。
不过汴梁之大,如果都巡检不能及时赶到,厢巡检一般要立刻带领着本厢的火军人前往救火。
明义坊距离火军人驻所并不近,况且现在正是夜晚,街上正是人多的时候,各处道路都有拥堵,因此很难短时间内赶到。
一般情况下发生火情,在黄金时间内全靠这些民间的打火队了。
木楞明白,众人推出他作为明义坊打火队的头领,他的肩上担负着多大的责任,因此不到最后关头,他绝对不会有丝毫放弃的念头。
夏季正是多风的时候,火势依然旺盛地烧着。
这时酒楼里突然传来咯吱的声音,这声音钻进了木楞的耳朵里,立刻让他浑身汗毛倒数。
有过二十多年大火经验的他,立刻分辨出这是酒楼内的梁柱出现了异动,很有可能已经出现了断裂。
果然,不过一会一声巨响,整个酒楼斜了过来,一楼左边的梁柱已经歪了,如此一来,整个酒楼随时可能倒塌。
万一倒塌,火势必将蔓延到酒楼旁边的店家,除此之后,整个酒楼还有可能会震碎,到时候连一只老鼠都跑不出来了。
木楞大骂一声:“管他什么鸟火,救人要紧,全部都给我上。”
一声令下,一边掩护救火,一边喷水支援。
楼上的人纷纷开始被疏散下来,木楞也冲了进去。
李真金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丝毫不敢耽误任何进度,连忙开始帮忙续水喷火。
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水工,可是现在他们可以改变汴梁这座城市,改变这些被困人们的命运。
不过一会,木楞扛着最后一个伙计从楼上冲了下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人此时已经全部救了出来,当人员救出,火势又无法灭掉时,为了控制火势蔓延,打火的人会用人力把高层建筑拉倒,让它原地倒下,这样一来火势就不会烧到别的地方。
“还有人吗?”木楞扯着嗓子喊道。
打火队的人纷纷回答说没看到还有其他人困在里面。
“上火钩!”木楞又喊道。
打火人纷纷拿出钩子,勾住酒楼四角的柱子,由众人同时拉起,一齐用力,拉倒酒楼。
因为酒楼正是密集地带,四周都是店家。这样把起火酒楼倒下的时候,酒楼就不会倒向一边,烧到四周的其他建筑。
火钩已经勾好了,用粗粗的麻绳拉起,四角各有十个以上的汉子擎住绳子。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酒楼里传来了喊叫声。
透过浓浓的烟气,原来一楼右面的酒缸下面还有一个小姑娘,看样子十岁左右,她的腿受伤了,紧紧靠着水缸,几乎不敢移动半步。
木楞立刻摆手,让众人停下。
火烧得很旺,一时根本无法进入。
木楞尝试了两次都被门口的火逼了回来。
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酒楼左面的梁柱已经开始摇摇晃晃,这个时候,李真金突然一头扎进了水车里,水一激,他好像清醒了很多。
李真金接着又用火钩在水车的前后两端砸了两个洞,这样一来水流正好可以喷到他的身上。
“环饼,跟我冲!干不干!”
环饼此时还有些疑惑。
“你推,我拉,咱们把水车当柱子,顶住酒楼,我去把那个姑娘救出来。”
环饼的脑子向来反应慢。
“干不干!”
“你说咋干就干!”
随着李真金的一声吼,环饼推起水车往酒楼冲过去,水车前后砸出的小孔正好把水喷到两个人的身上,这样一来正好降温。
他们的大水车足有一人多高,正好可以代替梁柱,支撑住酒楼二层的重量。
“停!”
环饼听到了,李真金的喊声立刻停住脚步。
之后好一会,酒楼里面就没了动静。
这个时候,环饼才意识到李真金已经拉着水车进到了酒楼里面,他是要用水车撑住要垮掉的酒楼。
烟气扑面,吹得环饼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环饼大声地喊着:“真金哥,哥!”
打火队的成员纷纷被这一幕惊呆了:这个小子是个不要命的愣种!
木楞立刻明白了李真金的用意,当下趁机冲了进去,不过一会救出了小姑娘。
环饼擎着水车,大声喊道:“我哥哥还在里面,李真金哥哥还在里面!”
木楞这时又要折返回去,火气又把他逼了回来。
环饼见状松开水车,怒吼一声冲了进去,他浑身还湿透着,趁着这一身的凉意,他一憋气冲进了火场。
李真金被一块圆木挡住了去路,环饼搬开木头,把李真金抱了出来。
刚刚走出摇晃的酒楼,听得上面咔嚓一声,一根断掉的梁木从高处坠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向环饼和木楞两人。
众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嘭的一声,只见环饼单手揽着李真金,单手挡住了那根梁木。
梁木上面还冒着火星,环饼的手上传来滋滋的烫伤声,可是在漫天的烟气中,他已经闻不到任何焦味。
环饼也感不到丝毫疼痛,用力一推,把梁木推到一边,带着李真金掏出了火场。
时不我待,木楞一声令下。
“一二,拉!催落!”
几十个汉子一同用力,本来摇摇晃晃的酒楼原地轰塌。
浓烟黑气夹杂着火星子吹了过来,遮天蔽日。
等到烟气散尽,酒楼已成一片废墟,火势已经不大,众人又开始泼水灭火。
李真金倒是没有受伤,仅仅擦破了点皮,但是环饼的手却已经起了脓泡。
木楞见了,赶紧找打火队的专人来处理伤口。
此时厢巡检也已经带着火军人赶到了,开始展开后续的灭火行动。
一场火烧之后,哭的哭,伤的伤,悲的悲。
酒楼的老板张员外已经哭成了个泪人,浑身瘫坐在地上,这下他的一身家当全都要打水漂了,他不止要承担酒楼的损失,因为火灾是从酒楼烧起,所以周边店家的损失他也要赔偿,包括酒楼的客人受伤的也不在少数,这些都要赔偿。
这下张员外彻底要赔个底掉了,他双眼无神,好似是被抽去了三魂七魄。
至于李真金,他新置下的水车这次是彻底报废了。
所幸,这辆水车倒是没有白白毁掉,救下了一个小女孩。
当他看见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妹妹的脸一下子跃入李真金的脑中,他已经顾不得想起太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大火中的那个女孩不能伤到分毫。所幸最后女孩性命无虞,这总算是对李真金的一点宽慰。
李真金想起来,总是觉得又恨又恼,为什么偏偏火永远都在跟他作对呢?
大火夺走了父亲的性命,夺走了母亲的腿,现在又夺走了他的水车。
这一切都是因为无情的火神。
李真金打起精神,帮着水行的人继续装水送水。
当酒楼的大火已经熄灭的时候,天边也已经露出了淡淡的白色,街边的商贩们陆陆续续开始忙活了起来,蒸饼做汤的炉灶已经开锅,香气渐渐盖过了大火之后的焦糊味。
汴梁这座城市就是这样,像一架世界上最大的机械,不论怎么样,都还是要继续冷静无情地运转。
“小子们,干得不错。”
这个时候,一个人影站在了李真金和环饼的面前。
正是木楞,他塞过来几个环饼,又说:“你们两个不来找我,我都得去找你们,车子没了,以后准备怎么办?”
李真金之前是见木楞的,他自从做送水工以来,也碰到过几次火情,不过都没有这么大,因此并没有跟木楞说过话,木楞这个强硬的汉子看上去倒是让人会立刻感到安全,毫无防备。
对于李真金来说,买水车的钱是找水行借贷买下的,这下车子毁了,借贷还在,李真金一时真的无法想象之后的生活。
“走一步看一步吧。”李真金说道。
“按理说你不是我们的人,车子毁了我们没有惯例去赔。你看看我们打火队这一身破破烂烂,其实我们伙里的钱本来就没有多少盈余,但是不管怎么样,车子是因为救火才毁了的,所以我都会赔给你,等每个月的例钱到了,我给你一部分,分六笔,半年赔偿完毕,你看行不行?”
半年?李真金现在本身就背上了借贷,恰好也是半年,这下相当于是李真金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接下来半年的日子没有着落了。
“你们想不想来跟我打火?比送水挣得多,怎么说也是拿命换钱。”木楞又问。
李真金看着眼前一片焦黑的废墟,心中不觉已经冰凉,他不禁凄惨地冷笑了一下说:“我是水命,水火不容。”
“小子说话狂得狠,你要是真是水命,正好克火。”木楞豪放地笑了一下。
经历一夜的奋战,其实木楞已经足够欣慰,扑灭了这么大的火,这次打火队没有一个人死亡,这是多大的幸事啊。
看着李真金久久没有回话,木楞又说:“如果想来,到明义坊打火队找我,张员外家羊肉店旁边就是,好打听。”
木楞其实真心想拉着这两个后生入伙,李真金脑子活,身体敏捷,环饼力气大。两个人如果好好训练,都会是打火的好手。
水车还有一个轮子是完好的,李真金从废墟里把轮子搬了出来,用衣服擦了又擦,扛起轮子回去了。
或许,以后再换车子,这轮子还能用得上。
李真金一路上都没说话,他的心在滴血。
带着环饼回到水行,李真金特意又把轮子交给了张头保管。
“张头,我现在可就剩下这个轮子了啊。”李真金说。
“哥,你不回家看看?”环饼问。
李真金小小年纪,眉头疙瘩挤成了老人一般,一脸愁容。
他也想回去啊,可是怎么回啊?
家里三口人等着吃饭,娘亲还病着,这些全都扛在李真金年轻的肩膀上。
这下刚买的水车就坏了,他该如何同家里人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