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1
我和贺子文在市中心重新合租了一间房子。
平时也方便我在这里教学生。
贺子文去带新人,万事开头难,他比以前要忙。
我的情况比之前好得多,不必再麻烦他每日照顾。
周姐偷偷打电话告诉我,一个小角色还有空位,催我过去。
久违又有了机会登上荧幕。
我请专人来给自己化了妆。
到了片场后台,进休息室前被一只大手拉住。
“洛洛。”
我被这一声吓到。
死命要把手臂拽出来。
“裴、裴先生,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我只想离得他们远远的,永远不用直面他们。
我不想再忆起那个噩梦。
如果知道裴启也会在这里,我不会如此莽撞地跑来。
“洛洛,跟我回去。”
“放开,我不要跟你走。”
“洛洛!你不是想重新演戏吗?我可以帮你。”
我是想。
但我不要,我不敢要他的帮助。
他垂下一根蛛丝宽恕我从地狱里爬出去,或许哪天又要我用命去偿还。
我害怕掉下去,我怕疼,我不想死。
甩开他的手,我尖叫着躲避他的触碰。
最后被逼到化妆间的角落,抱头蜷缩身体。
“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子文……贺子文!”
裴启不顾我的反抗,强硬地拖我起来,按进怀里。
“没事了,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保护?
我浑身冰凉,身体止不住痉挛。
“你闭嘴!裴启,你闭嘴!”
他想仔细看我,被我发狠地一把推远。
理好的妆容毁于一旦,我张着口红花掉的血盆大口,恶鬼索命。
“保护?保护哈哈哈……”
“是谁,听信鬼话,把我送去夏鸢的变态老师那里?是谁,在我向他求助时不管不顾,又在我逃跑时拦下我扔回地狱?是谁?!”
我卷起衣服袖子,露出深红色的疤痕。
“裴启,你睁开眼看看,这就是你的‘保护’。我所有的痛苦,本就是拜你所赐!”
“这……”
裴启忆起那日与我碰面的场景,神色惊恐,崩溃地颤抖着手不敢碰我。
他颓然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低头忏悔。
“那至少,至少……让我赎罪。”
他的悔过在我心里溅不起半点水花。
我静静从桌上拿了卸妆巾,抹去脸上混乱的妆容,藏起几滴眼泪。
“你的罪孽……我想想,一开始,他们怕你反悔,只是让我跪着没东西吃。可是我好饿。你知道吗?那是精神无法战胜的生理本能,我几次都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吞下去。他们怕我死,就给我一个小饭团,一口青菜,让我最低限度地活着。”
“后来他不允许我做表情,骂我是个讨男人欢心的下贱胚子,一颦一笑,都要掌嘴。”
“有了开头,后面什么都不难了。更何况,我唯一的靠山,也就是你,亲手把我送了回去。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拳打脚踢,鞭笞殴打,都是家常便饭,若不是那老家伙是个完美主义者,夏鸢早在我身上刺了一圈字了。反正没人救我,没人管我,连舆论也叫我死。”
“我死了,他们还能封个英雄当当。”
12
裴启低着的头再没敢抬起来。
他就这么静静听着。
我话音平息的时候,终于听见那轻微的,被压抑在喉咙里的悲咽声。
“我不知道会这样。”
有什么用吗?那些伤口永远存在,只能靠我自己忘却痛苦。
我扯出一个扭曲的笑:“这些你或许不知道。但夏鸢在网上污蔑我的那些事,你总该是有猜疑的。我们在一起几年,我到底是不是整成她的模样接近你,究竟谁才是撒谎的那个人,你会没想过?”
“你只是不愿意相信,你只是纵容她,你只是觉得这对我而言没什么大不了。”
裴启喃喃地念着否认的话语。
是真是假我不想分辨,不知道他骗不骗得过自己。
他伸手想来牵我,被我避开。
脸上一干二净,今天的试镜也要黄掉。
他又欠我一点。
“洛洛,这些都是我的罪孽,让我弥补。”
我点点头。
“好啊。”
凝视着他眼里复而升起的火焰,我泼过去一盆冷水。
“别再找我,除了应付媒体的寒暄以外,咱们就当个陌生人。”
裴启呆住了,他抖着嘴唇几度张口,都没能吐出那个“好”字。
13
裴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我的档期,明明我连经纪人都没有。
只要我出门,总会有一辆黑色轿车在楼对面等着。
我知道那是裴启的车。
贺子文还想拉着我搬家,被我拒绝了。
躲,终究不是办法。
他给我手机装了个定位。
约好一有问题立刻就来找我。
我点头答应。
试镜的结果都不太理想,对我的冷嘲热讽随之更多。
圈内早传我和裴启分了手。
他每天跟着我来回跑,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难得拿了一个小角色,还跟裴启有一场对手戏。
他一双眼睛牢牢锁在我的身上。
“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是吗?”
我脸上演着不舍,口中给予肯定的答复。
“是。”
远处传来导演喊卡的声音,提醒我们二人台词说反,补妆重来。
我知道那句话是裴启真心想问的。
于是对他说得更清楚些。
“裴启,太晚了。你就是我痛苦的源头,即便你不想,每每看到你,那些梦魇全部都在我的眼前浮现。”
“我逃出来那么难,不想再回去了。”
我看见他一双赤红的眼睛蓄满泪水。
他闭了闭眼,没让它们落下。
背过身去,轻轻点了点头。
14
贺子文的工作再度有了起色。
毕竟人脉在那里。
他有时间闲余下来,给自己找了份副业。
当我的经纪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生活助理。”
贺子文捏了捏我的脸。
坐在对面忙着从火锅里捞肉的周姐做了个呕吐的表情。
“份子钱麻烦给我少算点。”
贺子文咳了一声,想打哈哈。
我笑得欢快:“行啊,你就带张嘴过来吃吧,多涨两斤肉,把减肥失去的都补回来。”
周姐狠狠嚼了两口嘴里的肉,嗔怪地看我一眼。
“人话?”
我得逞地吐了吐舌头。
她狂炫了两大碗后,不舍地放下筷子。
“行啊,那作为定金,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吧。”
贺子文在一边给我剥虾,我摆出一副听八卦的姿势。
“夏鸢和她老师在被调查,估计要进去。”
我听后一愣,就见周姐开始剥螃蟹壳,嬉笑道:
“她老师故意伤害,夏鸢给她老师拉皮条,他们那一窝子都要被铲掉了。”
“老娘终于可以不伺候了!”
贺子文剥了一碗的虾递给我,又去跟周姐抢螃蟹。
“恶人有恶报。”
“裴启在微博置顶了夏鸢抄你整容又反咬一口,还有买你黑料泼脏水的事情。算是给你洗得白白嫩嫩的,加之夏鸢又爆出涉嫌违法犯罪,你再过不久应该就能清白地重返大屏了。”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我吃着贺子文递来的蟹肉只想到这几个字。
夏鸢的一切代价皆是她咎由自取。
15
婚礼的日子定在我新电影的首映日。
结婚证和婚纱照是早早弄完的。
用贺子文的话说,他图个安心。
我难得启用了曾经的微博,把这一切公布出去。
在过去的经历面前,什么样的话语都再也不能在我心头掀起风浪。
我没有家里人,跟着贺子文回了家见了贺父贺母。
两位也是看过我作品的人,用胳膊拱了拱贺子文。
“妈不是在做梦吧,你带了个大明星回来?真不是你俩合起伙来诓我们的?”
接着便是些劝贺子文不想结婚也不要撒谎等语。
贺子文满脸无语:
“妈!你再这么和我爸说下去,儿媳妇就要跑了。”
他冲我轻轻地眨眨眼。
我无奈:“不是假的,我们都挑日子领结婚证了。”
贺母掐了一把贺子文,疼得他差点原地跳起来。
“嘶,居然不是梦。”
“我儿子何德何能你居然能看上他?”
她嘴上惊讶地这么说,倒是安排起中午下馆子的事宜来。
“你看你,那么瘦,咱去多吃些好的,补一补。”
我点点头。
我的食量还是比一般人小些,只能靠少食多餐弥补营养。
贺子文也乐呵,成天拿个小锅熬着吃食备着。
每次出差都要给我列一长串的单子。
吩咐我按这个煮,饿了就吃。
公婆都是明事理的,平时也不怎么过问贺子文。
“我家儿子啊,从小到大都有自己的主见,我们还指指点点地做什么呢?平白遭人嫌。”
婚礼当日没来多少人。
裴启却意外出现。
他远远站在一边看着,身上的西装破旧,领带也黯然失色。
我认识,那是一周年纪念日,我送他的礼物。
他还留着。
只可惜早已褪色。
裴启当初也牵扯进夏鸢的事件,挣扎一番才勉强脱出,他确实不知情。
整个人瘦削一圈,套在已经不合身的西装里,眼眶的颓然之情挡不住地显现。
我和贺子文都装作他只是个普通朋友。
一切都要让它过去。
我穿着婚纱牵着贺子文的手,在神父面前宣誓。
身上的痕迹还在,在场的人心照不宣没有问起这些过往。
耳边传进那声熟悉的句子。
“是否有人反对?”
逆着光我扫视一圈人群。
一片寂静里。
似乎是我的错觉,裴启的嘴角微微动了动。
看口型,是无声念了句“我反对”。
他不敢说,我不能信。
太晚了。
我收回自己的目光。
与满目温柔的贺子文对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生怕我逃婚。
温暖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我莞尔一笑。
在欢呼声中,我们相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