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碧荷的手起身，头晕目眩之际，我听到缥缈又确切的声音。

“本神许你三个心愿，只要你开口向我许愿便能应验。”

这声音在我脑海不断回荡，留下深深的印记。

我问碧荷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碧荷摇头，以为我身子又不适了。

我确定没有听错，心中没有丝毫怀疑。

或许真的是神明显灵了。

前夜下过春雨的路有些滑，刚才一路乱跑倒是没在意。

现下我和碧荷搀扶着往下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

下山拐到另一处铺了青石板的小路。

发泄后的心绪恢复平静，我却在下一刻看见山下桃花林里熟悉的身影。

开得繁盛的桃花树下，交颈相拥的两人如同相爱的恋人。

微凉的风吹拂，卷起花瓣打在两人身上。

娇嫩的藕粉色衣带和稳重的墨绿色衣带交缠在一起。

好一副绝美又刺眼的画面！

碧荷扶着我的手紧了紧，担忧轻唤，“小姐……绕开他们回去吧！”

我强撑着身子缓缓开口。

好似终于清醒看清自己的处境，犹如海浪上漂浮的孤舟。

海浪将我推向何处，我便漂往何方，半分挣扎余地也没有。

孤身一身，再无人替我撑腰。

思绪深沉，越想越细。

浑身惊出冷汗！

往日忽略的细节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侯府做的局，我和爹娘都是侯府的养料。

恨意涌上心头，气血翻涌，脑袋昏沉沉一阵钝痛。

怪我自己不够警醒，被人随意糊弄便信了。

侯府再没落，在京都也占有一席之位。

主动示好不过是请君入瓮。

他们占据主导位置，盯上的不过是我家的财产。

商户在高门侯府面前是翻不出风浪的。

娶我不过是他们夺财需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赵姑娘的目光越过我，看向另一边的男席。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见程荀正在和身边的好友交谈。

他身姿挺直，端正温柔。

恰好一抹从树荫上投下的阳光落在他脸上。

我回头看见汐娘子眉眼柔情似水，满心满眼全是对岸的程荀。

我心头好笑，又觉得少女爱得太过炙热。

我走过去正好听见婆母的话。

“唉！

我那儿媳本就病重，非要跟来赴宴。

“可让我操碎了心。”

婆母看见我过来闭了嘴，周围人的目光在我身上打转。

“母亲不必如此，我就是来凑凑热闹不会惹事。”

程悦在一旁冷哼一声，拉着小姐妹说悄悄话。

小姑娘好奇的目光朝我瞧来，露出鄙夷。

我敛了笑意走开。

婆母卸下面具拉着赵夫人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

我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贬低我的同时，给赵家一颗定心丸。

毕竟白白让人家姑娘等着我挪位置，总要给点甜头。

我面前正好是一座木雕的精致神像。

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神明在上，民女许第一愿，愿程张氏大声说出心底话，一吐为快！”

我收回手，无视身边看见我刚才举动窃窃私语的妇人。

我不动声色观察婆母那边的状况，心里猜测那日听到的话是不是真的。

婆母的声音不大不小，打破女席这边和谐的氛围：“她一介商户之女，怎配做侯府夫人！

“当初要不是看中她家财产丰厚，我又怎么主动求娶。

“你放心，等她过几月死了，我便上门提亲，定会娶你家汐娘子。

“你女儿过来只需享福，到时再生个一儿半女，那是再好不过了。”

婆母一口气说完，不敢置信捂住自己的嘴。

她脸上肉眼可见的慌乱，就连赵夫人也僵在原地。

汐娘子苍白着脸躲在赵夫人身后不敢抬头。


我捂着泛起丝丝尖锐疼痛的胸口，暗恨自己不争气的身体。

我想活着，健康地活着。

一阵无力感袭来。

可人是争不过天的。

门外响起婆母身边嬷嬷的喊声，她送来补汤嘱咐我趁热喝。

我盯着散发药气的补汤，混沌的脑子顿时清明一片。

“辛苦嬷嬷跑这一趟，奈何我这身子不争气，胸口还疼着呢。

“现下估摸着是喝不下的，你且放着等我缓缓。”

嬷嬷迟疑一瞬，将补汤放在茶桌上退了出去。

我让碧荷取来瓷瓶，将补汤倒了进去。

碧荷意识到什么，不用我说便出府寻了大夫查验。

果然补汤里有毒，少量服用无碍，但长期服用会导致身体亏空而死。

我记得这补汤，是在爹娘去世我病倒后，婆母特意找宫中太医开的补药。

为了不浪费婆母的一片苦心，每次我都喝得干干净净。

见我喝下去，婆母便喜笑颜开说，我的身子一定会好。

现在想来，只觉这些不过是裹了糖渍的毒药。

我翻出爹留给我的信物，让碧荷带着去清远县找虎头镖局。

这是爹爹一早就为我准备好的后路。

婆母得知碧荷要回家探亲的消息，亲自来找了我。

面对婆母的疑惑，我解释自己想吃碧荷母亲做的米糕，顺便让碧荷回家探亲。

婆母面上答应，转身便让人跟着碧荷。

碧荷听了我的叮嘱，先买了京都的新奇玩意回家。

又借着运米糕的由头，到虎头镖局接头。

第二日虎头镖局的人便出门上京了。

我提拔了院子里的丫头顶替碧荷的位置。

半月后正是怀王府寿宴，我故意盛装打扮赴宴。

婆母见我也要跟去，连忙阻止：“舒晴，你身子不好就在家休养吧！”

我温和笑道：“劳婆母挂心了。

“在府内待太久实在憋得慌，正好今日的宴会人多就当是透透气。”

说罢不顾婆母的脸色径直挤上车。

小姑子程悦对着我撇嘴翻白眼。

我闭上眼无视。

进到王府，我被庄严大气的王府所吸引。

婆母告诫我不要乱看，我恭敬点头。

女席这边，小姑子早和玩得好的姑娘凑到一起说话。

我站在一旁孤零零观望四周。

婆母正在和一个妇人说话，两人双手交叠，关系亲密。

我听见旁人唤那妇人赵夫人，多看了两眼便看见，她侧身挡住的姑娘。

正是那日在明觉寺桃花林和程荀相拥的姑娘，长得很是娇艳清丽。


我和碧荷狼狈回到厢房，待收拾妥当，婆母身边的嬷嬷来唤我们。

嬷嬷见到我脸上不对，瞬间变得恭敬。

她的目光停在我额头上的磕伤关切询问。

“夫人这是……”碧荷接过话，心疼开口：“刚才夫人拜完神佛，听说明觉寺后山的桃花开得极好，便想去看看。

“谁知不小心滑倒，磕到了额头。”

在听到我要去看桃花时，嬷嬷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听到我磕到头没去成，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果然，人是吃一堑长一智的。

若是以前，我定注意不到嬷嬷脸上的表情。

只当婆母身边的嬷嬷关心我，甚至以为婆母重视我。

程荀一路牵着我下山，温柔体贴。

好似桃花林的一幕只是假象。

我盯着他俊俏的五官，仔细看了又看，好似没有记忆里的气宇轩昂。

程荀不自在地摸了摸脸。

“夫人这般看我作甚？”

我收回目光勾起一抹浅笑摇头。

回到侯府我称病扔了中馈。

以往我将中馈紧紧握在手中，生怕在侯府失去掌控权。

如今却觉得以前的我太蠢，吃力不讨好的事，还要主动往上凑。

婆母惊诧，却在听说我想歇一歇渡过剩下的日子时，安了心。

我派人悄悄清点爹娘留下的遗产，到了地方只剩一个空壳。

那堆满箱子的库房，干净得连只老鼠也没有。

我气得吐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听闻我吐血晕倒，侯府众人顿时来了精神，挤在我的房间窃窃私语。

我生生被吵醒，睁开眼便看见，婆母既欢喜又担忧的神情。

她眉眼间的喜色根本藏不住。

这是有多期盼我早早死去啊！

我弯了弯唇，摆出愁苦郁结的模样将人送走。

小姑子出门的步伐都透着欢快。


当初我进门后处处节俭，出手并不大方，得了不少白眼和暗讽。

只是当时我并不在意。

从小爹便教我财不露白，有多少钱财，自己心里清楚便是。

所以当小姑子嘲讽我时，我没出声，也没再多补见面礼。

那时他们便落了脸，只是我沉浸在新婚的喜悦并未察觉。

直到后来我想办法填上侯府的亏空，才得了众人态度的转变。

如今想来一切有迹可循，不过是我太迟钝，一直未曾察觉。

后来一向平安健康的爹娘，却死在了运货路上。

一切都太巧了。

自从我及笄后，娘便没有再随爹出门行商，说是要在家守着我相看夫家。

后来我嫁入侯府，娘更不愿出远门。

甚至让爹也将出门行商的事，交给手下的人去做。

娘担心我在侯府受了委屈，回家找不到人撑腰，便在京都守着我。

可他们却双双死在行商的路上，而运的货物不过是普通的布匹。

当时沉浸在悲痛中毫无察觉。

如今细想便觉得处处是破绽。

手指下意识收紧掐进碧荷的手臂里，我顿住脚步，捂住心口几乎不能呼吸。

心口积压的难过和痛苦，似乎要将我的五脏六腑搅碎。

我忍不住仰头大笑，泪珠从眼角滑落。

当初我接到爹娘意外去世的消息，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直不能接受爹娘去世。

是程荀跑上跑下操办爹娘的葬礼，赶走想要侵占家财的叔伯。

那时我还深受感动，以为自己嫁对了人。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恰恰给了他敛财的机会，吞并了我爹娘留下的遗产。

一口腥甜涌上，我死死压下去。

碧荷强忍在眼眶打转的泪水，难过自责地轻抚我的后背。

我靠在她颈处抱紧了她，任由泪水爬满整张脸。

“碧荷，我只有你了。”

“碧荷会永远陪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