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总感觉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知道，那是我娘和姐姐的眼睛。

她们等着看我闹笑话，看我出丑。

我放慢了脚步，鱼塘边的泥和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

脱下草鞋，我正准备学着姐姐的样子，褪去身上的遮挡时，后面的草丛里忽然传来动静。

“谁？”

我紧张地回头，却发现身后并没有人。

空中传来几声鸟的哑叫，令我浑身发冷。

我时刻关注着四周，过了一会儿，草丛里探出一个头来。

是村长家的儿子，石头。

我下意识地捂住身子，脸都羞红了。

他并没有挪开眼睛，反而对我笑：“夜出珍珠女，左脚入池塘，右脚跨上床。

钱爱两手抓，真是好名堂。”

说完，便还往我这里走近了几步，一点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找来几根粗树枝想把他赶走，可还是没用。

村里来这钓珍珠鱼的女人很多，我姐是其中最厉害的一个。

看来每次有人来这时，村长家的这孩子都在这里。

没人敢得罪村长。

我恨不得将他打一顿，可眼看着天快亮了，我知道自己再不下鱼塘，就没机会了。

鱼塘里的水很冷，冷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咬牙坚持着。

一分钟，两分钟……就在我以为快要失败时，水面突然起了动静！

一条又一条的大鱼朝我身上撞赖，数量多到我差点站不稳。

我激动地流出眼泪赖，努力搂住怀里的鱼。

可扎在水里的双腿忽然开始沸腾起来，火热难熬。

“不行！

我必须要抓到珍珠鱼！

只要我比姐姐还厉害，我就不用再受苦了！”

这股声音一次次地在我脑海里响起，一直提醒着我，让我清醒。

天终于亮了，我再也没有力气，一下子瘫在地上。

旁边的鱼篓里，珍珠鱼装的满满当当的，活蹦乱跳的很是新鲜。

我抵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将鱼拖回了家，心想着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娘和姐姐看见了，也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丫……丫头，你怎么抓回来这么多鱼？

这能换多少钱啊！”

姐姐撅了撅嘴，显然也没想到我这么厉害。

我露出惨笑，对我娘说道：“娘，之前是我对不起姐姐。

明天让姐姐休息一天，我跟您去赶集吧！”

娘的脸上皱纹堆起，从缝里挤出一丝慈祥，难得地摸了摸我的头：“好啊！

果然当初没白捡你！”

我不知道的是，此时在鱼篓里的鱼，本应是死物。

可鱼眼却忽然挪了挪，死死地朝我看。

从鱼眼里缓缓流出液体，像是人的眼泪。

直到鱼被我娘剖腹时，也没有被人注意到……
天空忽然变得阴沉下来，乌云密布。

一道闪电划破黑暗，霹雳声炸开每个人的耳膜。

陈姐的表情忽然变得不对劲起来。

先是双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

再是皮肤忽然变得松垮，像是一团烂泥。

她慢慢地缩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抖着。

眼珠子僵硬地转动，盯着我：“你对我干了什么？

我怎么会这样！”

我开口道：“陈姐，这些都是用珍珠粉泡澡的功效啊！

你不满意吗？”

她几乎尖叫起来：“怎么可能？

珍珠粉明明是驻容养颜的好东西，怎么可能会害死我？”

我笑道：“珍珠粉确实是好东西。

但是自从我下鱼塘的那一刻起，它就变成了毒药。”

在我面前，她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筋骨寸烂。

直到那头还像样时，她终于放轻语气，苦苦哀求我：“求你放过我吧！

我来世一定做好人！

求你了。”

“都到这时候了，已经没什么说的了。

如果不是你和村长主导建造珍珠鱼塘，村里就不会有这么多惨死的女婴！”

“让你们这群畜生下地狱，都是便宜你们了！”

陈姐不断地发出惨叫，嘶吼，用光了全身力气。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渐消失了。

我挣扎开身上的绳子，活动活动筋骨，将她踢到一边，往门外走去。

流水席上的人都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试探试探鼻息，已经没了呼吸。

村长倒在地上，脸部完全溃烂，一副惨死的模样。

他们对我来说，跟杀人犯没什么区别。

身为孩子的亲生父母，竟然随意听信他人的话，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我简直不能理解他们的做法。

我脱了鞋，踩在红色的地上，慢慢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娘坐在桌边，手指上还沾着珍珠粉。

可现在，却如同雕像一般。

走近一看，脸上的珍珠粉敷在上面，吸干了皮肤的全部水分。

她就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的。

她根本不配当我的娘。

为了姐姐，她能设计陷害我，让我代替姐姐去抓珍珠鱼。

抓珍珠鱼越久，双腿就会变得越来越腐烂，最后没了性命。

可她们彻底想错了。

因为，我本来就是从珍珠鱼塘里走出来的女孩儿。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娘看见我迟迟没反应，暗暗骂了我一句，飞快跑出去请接生婆。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姐姐两人。

我盯着他痛苦的表情，只是冷冷开口道：“你是不是真怀孕了？”

此时姐姐满脸痛苦，痛到在地上打滚：“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都这样了，你还看不出来？”

我倒吸一口冷气，眸子慢慢变冷：“姐姐，其实你那天根本没抓到珍珠鱼，对吧？”

“鱼塘里有珍珠鱼，也有普通鱼类。

而你怀了孕，珍珠鱼是绝不可能露出水面的。”

她仿佛是被我吓到了，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眼神别过去，不敢看我。

“姐姐，你骗了我。

你想让我替你受苦。”

我盯着她。

珍珠鱼天生对人的气息敏感，特别是对人的肌肤敏感。

但很有可能到最后，连腿都会被啃到腐烂。

但怀了孕的女人，是万万下不了水的。

姐姐看着我，忽然笑了：“我的好妹妹，你才发现啊。

可惜已经晚了。”

于是，她被赶回来的我娘抬上了床。

过了不久，姐姐肚子里的孩子顺利降生。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时我娘才发现我站在身后，以一种阴森的眼神看着她们。

“春丫头，你……你看起来脸色怪怪的，是不是刚才被吓到了？”

我攥紧拳头，指甲狠狠嵌进肉里，脸上却没有表情地说道：“娘，什么时候有人来提亲啊？”

她的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

“少打听！

不然我打烂你的嘴！”

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人上门来提亲了。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来提亲的人是村长！

来的时候，风风光光的，带着大件小件东西上门。

大家围在村长旁边，都费尽力气讨好村长：“村长啊，这下您可是老来得福了！

多么水灵的丫头啊，我都有点眼红你了。”

“这丫头之前可是个抓珍珠鱼的好手！

说不定等身体恢复了，还能继续呢。”

村长笑眯着眼，一脚跨进了我家门槛。

我躲在角落里，安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这时我才明白，村长早就看上了我姐。

他不愿姐姐干抓鱼的活，设计让我代替她。

娘连连赔笑，拉着姐姐一个劲地对村长献殷勤。

桌子上摆着的，是一罐罐的珍珠粉。

这是我家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

村长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眼神一愣，问娘道：“你家春丫头当初是在哪捡的？”

“就在那后山的山旮旯里。

怎么突然问这个？

莫不是也对我家二丫头有意思？”

娘挑了挑眉，递给村长一个眼神。

村长摆摆手：“那倒不至于。

一个就够了。”

几日后，姐姐风风光光地嫁入了村长家。

而我依然做着抓珍珠鱼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给村长家送去。

直到某一天，正当我准备出门时，一道黑影在我身后闪过。

只见一把银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别动！

再动要了你的命！”

我直冒冷汗，余光中，我看见身后的人是村长的原配，陈姐。

此刻的她，双眼腥红，一点儿也没有先前光彩的样子：“都怪你！

你姐用了那么多珍珠粉，脸蛋肯定比谁都漂亮。

要不是你帮你姐抓珍珠鱼，我也不会被踹！”

说完，她手上用的力更大了些，我的脖子上渗出丝丝血迹来。

我稳住语气对陈姐说：“陈姐，你先别激动，我有办法解决。”

我告诉她，我可以每个月多给她送几罐，这样她就能变得更漂亮。

说不定还有机会比过我姐。

她逐渐放松下来，认真考虑我的说法。

我暗暗松了口气。

于是每次去村长家送珍珠粉后，也会给陈姐多送几罐，不收钱。

陈姐整天躲在家里敷着珍珠粉，就等着有一天青春永驻。

几天后，陈姐出门时，碰巧撞上了村长和我姐。


我凭着记忆摸索着陆，终于在视线尽头看见了一间屋子。

昏暗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很久没修过了。

我敲响了门，给我开门的是一个老奶奶。

看清黑夜里我的脸，她的双眼猛地瞪大，声音嘶哑：“小翠儿……是你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歪着脑袋对她笑道：“奶奶你认错人了，我叫小春，不是您口中的小翠儿。”

她愣了愣，又将我笑着拉入房内。

“丫头，受苦了吧？”

她不知从哪里拿出草药，磨好后敷在我发肿的腿上。

这是被珍珠鱼咬的。

我看着老奶奶，眼里有说不尽的情绪。

我只感觉我的双腿开始慢慢恢复知觉，变得洁白起来。

奶奶是对我最好的人，总是在我被赶出门时，给我留门。

在她这里，我才能感受到爱。

但她时常犯病，认不清人，不过这不影响我经常来看她。

我看向越来越亮的天空，抱了下奶奶，转身出了门。

是时候了。

我再次走到了鱼塘边，土变得更加红了，像血一样。

我深呼了口气，看着平静的水面。

但这次，我并没有纯白地走进鱼塘，而是划破手指，轻轻在水里一点。

水面有了巨大的动静。

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卷起了无数条珍珠鱼。

鱼儿雨点般落在我的脚边，不停拍打着。

我将一条条鱼小心地装进鱼篓里，用衣服擦干它们的眼泪。

他们永远都想不到，现在的珍珠鱼，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跟我娘去到了集市上。

连夜用珍珠磨成的珍珠粉，装在一排排的罐子里，等着人来挑选。

摊位的位置并不怎么好，但我娘好像丝毫不担心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我远远看见有一群人朝着我家的摊位方向拥来。

为首的是村长的媳妇儿，我们叫她陈姐。

一见了我娘，赶忙问她：“今天还有货不？

我是不是最早来的！”

“我家那位啊，最近老是不搭理我。

这不，又得靠你家这珍珠粉好好磨皮！”

我娘朝她递了一个眼神，示意她看看。

“怎么今天的珍珠粉这么多！

你是不是把鱼塘捞干了！”

我娘咯咯地笑，将我推到众人面前，语气里满是得意：“这些啊，都是我家二丫头弄来的！

可不比她姐的本事差！”

大家的目光都纷纷朝我看来，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小声说道：“以后大家想要多少，我都尽量满足！”

“对了，这珍珠粉家里的孩子和男人也能用！

别只顾着自己用啊。”

于是，大家没有再接话，都梗着脖子朝队伍前面看，生怕轮到自己时抢光了。

直到最后，我差点累在摊位上。

我娘沾了口水，边数钱边笑，朝我大喝一声：“走了丫头！

回去做饭。”

回到家，娘做了一大桌子菜，可唯独没有我爱吃的韭菜炒鸡蛋。

姐姐吃得满嘴流油，这些都是她爱吃的。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碗里的菜越堆越高，看着娘和她又说又笑。

我低下头，用力吸住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

吃饭候，娘露出神秘的表情。

不知从哪里翻出一罐珍珠粉，对我和姐姐说道：“孩子们啊，咱家卖了这么久的珍珠粉，自己还舍不得用。”

“今天也让我们试试这功效！”

这罐珍珠粉是娘提前留出的一罐。

说着，她便取出些，先敷在自己和姐姐的脸上。

冰冰凉凉的感觉，舒服到快要叫出来。

也许是看见我的眼神，娘不经意问我一嘴：“怎么？

你也想试试？”

我看着那罐珍珠粉，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娘，你和姐姐用吧。”

姐姐暗暗“切”了一声，表情不屑。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起身，正准备收拾时，娘一把扯过我：“去去去，这些事我来做！

今晚你再去鱼塘一趟。”

“这几天集市人多，肯定要大赚一笔。”

我看了看自己逐渐发肿溃烂的双腿，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娘，家里不是赚了这么多钱吗？

能不能……缓几天再去？”

她听了，提起火钳一下子打在我身上。

“你姐现在马上要嫁人了！

正是拿钱养人的时候，你倒好，一点儿也不为家里人着想！”

“当初就应该让你死在山沟沟里！”

我背后火辣辣的疼，额头上直冒冷汗。

见我没什么反应，娘又作势要打下来，一脸凶狠。

我只得妥协：“我去！

我去还不成！”

黑夜里，我一瘸一拐地走出家门，擦干眼泪。

如果我还要犟下去，说不定会被她活活打死。

不过，出了家门，我并没有直接去鱼塘，而是拐了个弯儿往村西走去。

我忽然想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