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塞到了行李箱里。

原本跟导师那边请的婚假，现在也用不上了。

我正想着打个电话过去，明天开始继续回实验室，手机铃声却突然响起。

打电话过来的是顾昀，我的未婚夫。

我以为他是要问我婚礼后续的问题，却没想到，刚接听电话，他便劈头盖脸地将我骂了一顿。

“舒意，你对月月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进医院？”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在同一天失态了两次。

第一次是听到舒月回国的消息，第二次便是现在。

更好笑的是，他明明是我的未婚夫。

“她过敏了。”

“是你害的对不对？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的妹妹？”

顾昀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

“舒意，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善良的人，结果只是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你就把月月害进医院，你还是人吗？”

我听着他的指责，甚至都懒得再去解释什么。

“嗯，我不是人。”

“是我对不起舒月，等她回来我会道歉，可以了吗？”

“你说完了的话，我要挂电话了，还有事要办。”

顾昀愣住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在此之前，我们因为舒月的事情吵过很多次架。

和我约会的时候，他跟舒月聊天到忘我。

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不记得我的忌口，却主动给舒月点她爱吃的东西。

我无数次歇斯底里地质问过他，换来的只是一句，你想多了，那是你妹妹，我只是帮你照顾一下你妹妹罢了。

他的冷淡，显得我像是个斤斤计较的疯子。

爸妈和舒琅都站在他那边，说我控制欲太强。

所以，在舒月出国这一年，我曾经卑劣地窃喜。

但我太缺爱了，我忘记玻璃摔成了碎片是会伤人的。

固执地捧着玻璃碎片不愿意放手，直到现在，鲜血淋漓。

“舒意，你最好是真的这么想的。”

“如果月月再出什么事情，咱们的婚礼就不要办了！”

顾昀的话里含着浓浓的警告之意。

我听到他似乎是下了车，关上了车门，周遭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嘈杂。

我能听得出来，他是去了医院，想必是急着去看望我的好妹妹。

借着我的名义，照顾自己的心上人，顾昀是真的把我当成傻子来哄。

我嘲讽地勾了勾唇，挂断了电话，又联系了导师那边。

等爸妈和舒琅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到家的时候，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去学校住。

我拖着行李箱，刚走出家门，就听到了妈妈的感慨。

“要不是小顾家里条件实在是不好，月月跟他在一起也挺好的。”

“瞧瞧他在那里，多体贴啊。”

我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就听到爸爸开口：“是啊，小伙子长相也帅气，我看月月其实也挺喜欢他的，早知道就不想办法让顾昀和舒意认识了。”

“别想太多了，真让月月跟着顾昀吃苦，我可舍不得。还是和让他和舒意在一起吧，他和舒意比较相配，咱们月月可是要当钢琴家的。

“就算是姐夫，也能宠着月月。”

妈妈自顾自地说着，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楼梯上的我，吓得倒退两步。

“舒，舒意，你怎么在这？”
端着虾放到餐桌上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客厅。

那边气氛可以说是其乐融融。

一向忙生意的爸爸此刻一点也不忙了，坐在那里，耐心地听着小女儿讲述留学时候的趣事。

妈妈满眼心疼，将舒月搂在怀里，说她瘦了好多，在外面吃苦了。

舒琅则是坐在一边，聚精会神地帮舒月剥着板栗。

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看着这温馨的场景。

客厅和餐厅，像是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

一边是热闹，一边是孤寂。

“姐姐，你怎么在那边站着不过来呀？是不是因为我影响了你的婚礼，你还在生我的气？”

舒月委委屈屈的声音响起，客厅里的三个人这才注意到了我。

爸爸下意识地蹙眉：“拉着张脸给谁看？还不赶紧过来！”

妈妈的脸上也露出了些不耐烦：“你婚礼这件事纯粹是你自己日子定的不好，和月月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要是敢生月月的气，以后就别喊我妈！”

舒月嘟着嘴冲妈妈撒娇：“哎呀妈妈，别这样说了，姐姐会难过的。”

她虽然是在劝，但眼里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知道，舒月并不无辜。

因为我早就在一周前就把婚礼的日期告诉了她。

她看到了消息，告诉我会给我准备惊喜。

的确是“惊喜”。

这样二选一的戏码，她从小玩到大。

每一次，我都不会成为爸妈和哥哥的选择。

就连原本要跟我共度一生的未婚夫，也一样没有选我。

我该难过的，但或许是麻木了，现在听到这些话，我心里也没什么波澜。

“我没有生气。”

这五个字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我。

不生气？怎么可能！

我把他们的表情收入眼底，心中只觉得讽刺。

看吧，他们也知道做的事情会让人生气。

可是他们依旧那么做了，甚至还要因为我的情绪责怪我。

现在我表现得如此平静，爸妈和舒琅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沉默了片刻，爸爸才开口。

“你不生气就好，都是一家人，别计较那么多。”

“嗯，我知道的。”

我乖巧点头。

见我好像真的没有往心里去的样子，他们才放下心来，拉着舒月准备吃饭。

除了我做的那一道油焖大虾，餐桌上还有很多阿姨准备的海鲜，都是舒月喜欢吃的。

“月月，你瘦太多了，好好补补。”

爸妈和舒琅的筷子就没有停下过，很快，舒月的碗就摞起了小山。

她笑眯眯地，继续跟家里人吹嘘着自己在国外的学业。

说什么自己已经拿到了乐团的名额，马上就可以进去演奏了。

爸妈和舒琅听得连声夸赞。

而我只是默默吃着米饭。

见我实在安静，妈妈有些过意不去似地，终于想起了我受的委屈。

一只虾被放到了我的饭碗里。

我抬头看，妈妈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吃吧，别总觉得我们偏心月月，这不是也给你夹了。”

我盯着那只虾看了很久，放下了碗。

“不用，我吃饱了。”

妈妈觉得被下了面子，有些恼怒：“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她还想多说些什么，坐在她身边的舒月突然捂住脖子，变了脸色。

“妈妈，我，我喘不上气了！”
听到我的那句话，手机那头一片死寂。

我准备挂断的时候，顾昀却笑了起来，带着拿捏住我的自信。

“舒意，你确定吗？你婚礼都筹备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会真的想分手？”

“你也知道婚礼筹备了很久啊。”

我叹了口气。

顾昀却好像觉得我还在闹脾气，有些无奈地说着。

“别闹了，我都说过了，婚礼会补给你的，欲擒故纵这一招对我可没有用。”

我没有心思再跟他解释什么，听到舒琅好像和他吵起来了，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想了想，我又把舒家人和顾昀全都拉黑。

这一个晚上，我睡的很香，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穿着和哥哥妹妹不一样衣服的小女孩正在写日记。

她拿着笔，在崭新的本子上写下了一个数字1，嘟囔着自言自语。

“要是满了99，我就不要爸爸妈妈和哥哥妹妹了。”

想了想，她又划掉那个数字，写上了0.5。

今天爸爸妈妈又忘记给我买衣服了，穿着旧衣服，在学校里被同学笑话了，有点难过，可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衣服了。

今天妹妹说我偷拿了她的东西，爸爸妈妈打了我一顿，我没有，我只是想要帮她擦干净。

妹妹说想吃油焖大虾，让我去做，爸妈忘记了我海鲜过敏，手肿了，好痛。

妹妹过生日了，蛋糕真好看，我也想过生日，但爸妈好像忘记了，我的生日在妹妹生日的前两天。

我沉默地看着她在本子上写了一页又一页，有时候有小数点，有时候没小数点。

她为自己的家人开了无数的后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麻木。

到最后，本子快要写完了，她期盼的婚礼也完蛋了。

数字停留在了99。

我和穿着婚纱的她对视。

“我应该早一点走。”

她说着。

我点了点头。

“但是现在也不算晚。”

坐上飞机的那一刻，那些沉重的，被我一页页记下来的委屈，从此留下了那片土地。

我几乎是废寝忘食地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确是会有孤独感，但我没有像舒月那样去找谁聊天，只是把这大把的时间，用来填补自己。

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没有接触过的知识。

到最后，整个实验室的同门都求着我不要卷了，我这才休了个假，回到了宿舍躺着。

和国内的朋友聊天的时候，她突然提起了舒家人和顾昀，语气很是幸灾乐祸。

小意，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顾昀和舒家人都快疯了！

疯了？

我随手回复。

不可能吧，他们哪有那么在乎我。

朋友很快回复：谁知道呢，反正听说是一直在想方设法找你的联系方式呢。

我点了点头，总算弄明白了最近总是接到陌生电话的原因。

不过我没有接陌生号码的习惯，从来都是假装没看到就是了。

原来那些号码都是舒家人和顾昀搞的？

我正想着，刚好就有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点了接听。

打电话的人让我很意外，竟然是我的妈妈。

看到电话接通，她好像很激动一样。

“小意，你终于接电话了！”

“你跑哪去了，怎么把我们都给拉黑了？”

“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停顿了一下，她又有些生硬地开口。

“之前忽略了你的颔首，是我们不对，回家吧，我们给你过生日。”

她的行为实在是反常得很。

我立刻就想起了临走之前被我扔进了垃圾箱的那个本子，猜到他们大概是拿起我的日记看了。

九十九个数字，不止九十九个委屈。

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愧疚，想要找到我来弥补。

但有什么用呢？

做了伤害我的事情再来寻求原谅，不是证明他们有多在乎我，只是他们想图一个心安罢了。

我冷淡地开口：“不用了，我不喜欢过生日。”

妈妈被我的这句话哽住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到终于开口了，还是说让我早点回家。

我看着我的小宿舍。

虽然不大，但是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我喜欢的，我自己一件一件置办下来的。

这里，才是让我有归属感的地方。

“不用了，我已经在家里了。”

我回了这样一句，挂断了电话。
本来以为那天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可某天我做完实验从实验室出来，就看到几个我不愿意见到的人站在我的公寓楼下。

爸爸，妈妈，哥哥，甚至是顾昀。

几人看到我，都有些激动。

“小意！你终于回来了！”

舒琅刚想上前，顾昀直接挤开了他，站在了我面前。

“小意，好久不见。”

他看着有些憔悴，眼眶也红红的，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

换作是从前的我，大概会有些心疼。

但现在，我只觉得烦躁。

“我们分手了，你来干什么？”

顾昀的眼眶更红了。

“我没同意分手！我们只是闹别扭而已。”

“分手不需要你同意。”

我冷静地说着，又看向了站在一边有些无措的舒家人。

“你们那天说的话，我听到了。”

爸妈和哥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顾昀也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我继续说着我猜测出的真相：“顾昀喜欢的人是舒月，你们觉得他家里条件一般，配不上你们的宝贝女儿，所以就想办法介绍给了我。”

“这样，家里还有个能宠爱舒月的潜力股，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

妈妈想要反驳，可又无力辩解。

爸爸和舒琅也低下头，满脸羞愧。

至于顾昀，他急着向我剖白内心。

“我一开始的确是喜欢月月，但是，但是那也只是一开始而已……”

“我们都要结婚了，我怎么会对你没有感情呢？”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顾昀渐渐亮起来的眼神中，我毫不留情地补了一刀。

“可是我们的婚礼，你没有到场，所以我们不会再结婚了。”

“不，不会的，我们还可以再办新的婚礼，婚纱我已经订好了，还是你最喜欢的那个设计师。”

“婚庆那边我也联系了，只要你答应我，我们马上就可以补办婚礼，保证比上次的还要好。”

顾昀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语气里带着恳求。

“小意，真的，你听我解释，我只是习惯了照顾月月而已，我爱的人真的是你！”

“我没想到你会走，是我混蛋，伤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我轻轻甩开了他的手。

看着他通红的双眼，我心里不是没有触动。

毕竟在我最缺爱，最需要得到别人肯定的时候，是顾昀陪伴在我的身边。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更不能原谅他。

原谅他，就会对不起那个满心期待着婚礼的我自己。

“你爱我？不，爱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爱是常觉亏欠，不是像你这样仗着我爱过你，理所当然地一次次亏欠我。”

“爱是两个人相互理解磨合，而不是一个人单方面付出。”

“顾昀，我们回不去了，你最清楚我要的是什么。”

我要的是偏爱，是坚定的选择。

但这些，他都没有给我。

顾昀如遭雷劈，倒退好几步，颓然掩面。

看那个样子，大概是哭了。

我没有上去安慰，前男友而已，不值得我费心。

说清楚就好了，反正不要堵在我楼下，影响心情。

我刚想走，又被一边的舒家人叫住。

我这才想起来，还有三个人在这。

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看着面前期期艾艾的三个人，开口询问：“他来找我是想求复合，你们来找我又是想干什么？”

爸爸叹了口气：“小意，我们看了你的日记，才知道这些年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他语气沉重，好像有天大的误会一样，提起了这些年他们的苦衷。

说起舒月小时候差点生病死掉，再加上我这个女儿不在家里，所以他们把爱几乎都弥补在了舒月这个小女儿身上。

又说我被接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太多年，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我相处，忘记了要怎么爱我。

还说舒月是被他们惯坏了，所以才会营销手段对付我，这些他们都不知情。

我静静听着，没有表态。

妈妈满脸愧疚。

“你妹妹过敏的原因，我们也找到了，她是吃到了凉菜里的花生才过敏的，不是因为你，对不起，小意，是妈妈误会了你，还打了你一巴掌，疼不疼啊？”

这几句话，我十几岁的时候特别想听到。

每次被误会的时候，我总会想象着爸妈有一天能够发现真相，告诉我不是我的错。

但到了现在，已经太晚了。

我早就不是那个对他们还有期待的小女孩了。

见我毫无反应，舒家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更难过了。

爸妈还想说些什么，我已经没了耐心。

“好了，话说完了吗？你们可以走了。”

“我下午还有事情要做，别浪费我的时间了。”

“这，这怎么是浪费时间呢，我们在跟你道歉啊！”

舒琅情绪有些激动。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舒意会对他们这么冷漠。

这一切，不就是个误会吗？

舒意曾经那么爱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爸妈和舒琅赶紧凑到她身边，看到她身上起来的疹子，慌得不行。

“这是过敏了吧？怎么会突然过敏？”

妈妈眼神晃了晃，定格在我的身上。

下一秒，她用尽全力给了我一巴掌。

我甚至都没能站稳，跌倒在地，脑袋嗡嗡作响。

“舒意，你做饭的时候放了什么？你难道不记得你妹妹对什么过敏吗？”

舒琅也满脸失望。

“我说你怎么这么好说话，原来真的憋了坏心思想要害月月！”

“舒意，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妹妹？”

“好了！都别吵了，先送月月去医院！”

爸爸愤怒地一拍桌子，妈妈和舒琅才收回了对我仇恨的视线。

一家人匆匆离去，只有我还坐在地上，捂着肿胀起来的脸愣神。

不是我做的。

我很想说，这不是我做的。

但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我又很清楚，说了他们也并不会相信我。

算了，就这样吧。

家里的阿姨听到动静，想要扶我起来，看到我的手，吓了一跳。

“舒意小姐，你的手怎么肿成这样了？”

“我没事。”

我拒绝了她的好意，自己站起身来，上楼回到了房间。

拿起放在桌上的本子，无数记忆涌现。

我八岁那年，家里还没有什么钱，一家五口挤在一间老旧的屋子里。

爸妈工作太忙，又要照顾我们三个孩子实在是分身乏术，打算把一个孩子送到乡下的爷爷奶奶身边。

可哥哥马上就要念高中，正是关键的时候，而妹妹年纪太小又身体不好，他们放心不下。

我不想看爸妈愁眉苦脸的样子，自告奋勇地举起了手。

于是我就被送到了乡下。

临走之前，妈妈还摸了摸我的头，夸我是最懂事的孩子。

但是没人告诉我，懂事的代价，是要在爷爷奶奶家里待上整整八年。

这八年，除了每年的过年，我都见不到爸妈和哥哥妹妹。

只是一年又一年地看着他们身上的衣服越来越精致漂亮，也能猜出，家里的条件已经比从前好了很多。

我一直在等爸妈接我回家，等到我从小学生变成了高中生，等到年迈的爷爷奶奶都去世了，我才坐上了回家的车。

记忆里的那个小小的破旧的老房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三层高的小别墅。

他们给我留的房间在一楼最角落，没有哥哥的房间里那么多的书籍资料和电竞设备，也没有妹妹房间里满满少女心的装饰。

就像我在这个家的地位一样——

不被重视，随时都会被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