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反正田香已经对她的罪行供认不讳，坐实了我受害者的身份。

彻底让我洗清嫌疑的是小贵妈，她失去了丈夫这个依靠，也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却在我的事上做了伪证。

她说出事那天一直盯着我，我没有机会下毒，包括前一天她也一直和我在一起。

在警察眼里我的精神状况不太好，还带着三个孩子，便通知爸妈去领人。

爸妈的孩子，也就是我相差二十岁的亲弟弟，年纪和许宝一般大。他们住在以前的房子里，屋里陈设破旧，爸妈两鬓斑白，身子已经深深佝偻下去。

看来他们过得并不好。

当初靠着女儿失踪卖惨聚集了不少热度，有心之人想利用和包装他们，爸妈看有利可图便踏上全职寻女之路。花光所有积蓄不说，还被骗了不少。

爸妈爱面子，既不敢坦白又不敢报警，否则曾经那些关心帮助过他们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自此他们从网络销声匿迹，专心抚养弟弟。

看到我回来，妈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爸爸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我回家，“不行，我们李家的门楣干干净净，不能有你这么个——”

“我怎么了？”我打断了爸爸。

“我这么个肮脏污秽的东西？被拐卖是我自愿的吗？”

“算妈妈求你，你走吧，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也不要你报答，就当我们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妈妈在一旁帮腔，刻意压低了声音，隔着门和墙还一副生怕被人听见的模样。

“如果我有钱呢？”我冷笑。

爸妈对视一眼，掩嘴轻咳，随即清了清嗓子，“你有多少？如果今后你愿意抚养弟弟，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一时语塞，眼里进了沙子。

他们因为怕周围人的闲言碎语不认我，现在又因为无力抚养弟弟想剥削我最后的价值。我以为我可以在爸妈怀里痛哭流涕，在他们的鼓励里走出阴影走向新生。

打破梦幻泡影，我抱起许宝扭头就走，
是从。

我诱使他拿来钥匙，躲在后屋柴堆里，开始实施第一次逃跑计划。

天黑了，大贵回家发现地上锁着的人是小贵，拿了劈柴刀就追了出来。

我对逃出去生出绝望。

因为，他们太团结了，整个村子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火把照亮整个村子，狗声人声不绝于耳。

一步不停，我双腿直打颤，胳膊被枝条划出一条条血痕。

两点一线，直线最短，我选了最近的路，也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我爬上山坡，匍匐着身子，下面是一座座坟茔，朦胧月光下像小山包矗立眼前，时不时传来虫鸣声。

背后穷追不舍的火光，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恐惧。

我踩过一个又一个坟头，踩在这些恶魔祖先的头上，以最快的速度朝前面跑，心脏因为激动和紧张隐隐发痛。

穿过坟场是一条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再过去是一片树林，有遮挡物想找到我没那么容易，过了今晚就有生机。

嘴角的笑尚未勾起，刺眼的亮光一瞬间致盲，弯道蹿出一辆跌跌撞撞的面包车堪堪挨着我的脸停下，我甚至感受到了引擎盖散发的热浪。

借着月光和灯光我看清了车牌，把我送进地狱的那辆车，这辈子做鬼都忘不了。

田香铤而走险，才拐了我三个多月，又带新人来了，听说是家里人生病了急需用钱。

三万，村里没人出得起这个价钱。

田香带着被拐来的女子准备辗转下一个地方。

“我要见田香，否则我立刻死给你们看。” 我以额抵墙，身子动一动就要散架了，疼得嘴里发苦。

小贵也在一旁干着急，不停捶打自己脑袋。小贵妈心疼儿子，答应了。

“田香姐，我求求你帮我出去好不好？”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女人始终是要嫁人的，嫁给谁都一样。”田香居高临下，啧啧两声，“众生平等，书里面尽教你们这些大学生嫌贫爱富了？看到有钱人巴不得自己贴上
其他人估计也差不多了。

我走下山，唯一的村医也吃了不少羊肉，还有一口气尚在呻吟。女人们大多没什么事，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

天黑路远，救护车到这里至少四个多小时，再加上有段路车子根本无法通行，为救援增加了难度。

他们完蛋了，即使今日不死以后也不会好活了。大山能困住了我，也能要了他们的命。

小贵妈守着一动不动的大贵痛哭流涕，我疑惑为什么大贵对她不好也不爱他，她却要为他哭丧。

我假装听到动静从家里跑出来，仿佛受了惊吓，“不小心”掀翻了还在沸腾的汤锅，轻松毁灭了证据。

没人顾得上我，他们都有自己的亲人和家人，只有我孤身一人。

不对，我还有许宝，还有安安。

我到底没有拗过血缘的羁绊，对许宝动了恻隐之心。找到许宝的时候，他正躺在竹子编织的摇篮中睡得香甜，整个世界的丑陋肮脏都与他无关。

许愿口吐白沫倒在一边生死不知，虽然他是孩子的爹，但我至今都没记住这个男人长什么样。

当我看到新闻的时候，已经搭上了镇里去城里的汽车。

“xx村集体中毒造成十三人死亡，五人正在全力抢救，其他中毒较轻者均无生命危险，已经出院。”

“关于中毒原因已经取得进展，调查人员在柜子里发现了一碗保存完好的炖羊肉，经检测里面含有神经毒素，初步判断来源于菌类。”

“再次提醒广大市民朋友，食用野生菌……”

小贵给我留的那碗羊肉差点害了我，又救了我。

窗外蓝天白云，一路上见了不少绿油油的农田。我轻轻晃着怀里的许愿，他小嘴一撅，又睡了过去。

安安乖巧地抱着怀里的妹妹，靠着我。

没人提起我，还有三个消失的孩子，活下来的人默契地对我的存在保持缄默。如果我出事，侥幸活下来的那些人的恶行都会被我交代出来，更何况他们最大的怀
欲望到达顶点。

我还没死成，秀秀却先死了。

秀秀丈夫提起裤子，阴沉着脸挡住了唯一的光线，如暗夜恶鬼。

“你这女人蛊惑人心还挺厉害，傻子对你死心塌地，连秀秀居然也帮你出逃。”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秀秀给我画的路线图，我用塑料袋裹了一层又一层，早知道应该让它烂在雨水里。

“我不过是想教训她一下，谁知道她命贱，随便打两下就死了。”男人的语气有点惋惜。

在他眼里这是秀秀应得的惩罚，可秀秀是花钱买来的，怎么算都是他亏。

我双目赤红，什么都顾不得，想要抓住男人。

男人踉跄一步，恶狠狠道：”别急啊，等你给李瘸子生了孩子，秀秀没完成的任务该由你补上。”

“啊！！”暴喝撕裂了我的喉咙，咳出腥甜。

“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些臭虫烂虾，你们不配为人！”

“畜生，畜生，我要杀了你们！”我的声音尖锐凄厉。

我沉浸在害死秀秀的悲痛和自责之中，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

死亡和生机往往交替而行，爸爸妈妈带人来救我了。一起来的还有记者，以及专业的摄影装备，一杆杆长枪短炮，将我钉在原地。

卷发男固定好机位，准备拍一场世纪大认亲。站在爸爸旁边的是小叔，还有姑姑，还有今年应该上高中的堂姐。

大贵和小贵被控制在原地，村里得到消息，十几个人扛着锄头镰刀，把大贵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贵不死心地嚷嚷着，“她是我好心好意救下的疯子，为了防止伤人才把她关在猪圈。”

我蓬头垢面披着烂布条，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恶臭，还挂着不知名的黏稠白浊，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经历过什么，不用想都知道。

周边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还有此起彼伏的快门咔嚓声几乎把我整个人洞穿。我的目光落在妈妈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她眼角的皱纹被

还没等靠近我，小贵被许愿一个大刮子抽到原地打转。我第一次在许愿身上看到如此深重的戾气。

“乖，你先回去，过两天我去看你。”小贵很听我的话，在我的哄骗安慰下回了家，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许愿如愿了，我为他生了个儿子，孩子眼角有块小小的胎记。

我对着怀中的孩子一点都喜欢不起来，尽力撇开眼不去看那个孩子。

接生婆扒拉我的衣服要给孩子喂奶，被我狠狠推开，产后的身子异常虚弱，没多大力气。

我不知道我在倔强什么。此举却惹怒了一旁的许愿。

他掐住我的下巴，左右开弓，像密集的冰雹砸下来，没一会我的脸就肿得像猪头，鼻血直流。

“怀着孩子我不敢动你，现在你还敢耍威风，看我不打死你！”

“有本事你打死我！”气血上涌，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许愿看在孩子还要吃奶的份上暂时放过了我。

大贵赶趟似的来要人，也被许愿三下五除二打了出去，骂骂咧咧又要去找村长主持公道。

生下孩子后，我吃得极少，奶水不足。

许愿把食物舂得稀烂，也不管味道如何，硬灌了我几次。

可我吐得更厉害了。

他没了办法，只能求到同样生完孩子没多久的秀秀家。

秀秀生了个女儿，正被家里不待见。

许愿交换了一头牛，才争取到秀秀家里同意她每日来家里喂三次奶，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罐奶粉，掺合着喂。

秀秀见我才几日就削减了下去，劝慰道，“认命吧，好歹你生了个儿子。不像我，又是个女儿。”

秀秀被迫紧着我的孩子先吃，自己的孩子饿得哇哇直哭，实在不行只能喂点米汤和糊糊。

我扭头看着秀秀眼角的淤青。

“他们又打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忘记了自己的脸也还是肿的。

我们看见彼此的惨样，忍不住互相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