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展鹏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瞬间冷却成了冰凌，他悻悻地收回手，“这么晚了，你要走吗？”他问的声音极小，生怕顾止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

“嗯，还有点事，你刚回来，早点休息。”顾止的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如果兰展鹏没有见过顾止对另一个人的柔情似水，还以为他天生就是这么性情淡漠的人。

兰展鹏没再强求，因为知道强求无用，他就静静地缩在被子里，看着顾止穿衣。顾止没有穿来时的那套衣服，它们已经因为粗暴地脱下丢弃而皱成了一团。他打开兰展鹏的衣柜，从属于自己的衣服之中挑选了一身合适的衣服。这是兰展鹏的家，也是顾止的居所，之一。

顾止穿上外套，这才回头看向床上的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恭喜你，大满贯了。”

兰展鹏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表示回应。和顾止在一起，他的话一向很少。其实两个人除去这层不为人知的关系，便不再有什么共同语言了。说起来悲哀，一个炙手可热的大满贯导演，居然甘心如此作践自己，但这的确是兰展鹏深思熟虑后的自主选择。

顾止很快便离开了，室内恢复了一片死寂，如果不是地上的衣物和床上的痕迹，以及自己身体上的疼痛，兰展鹏真的会以为自己又做了一个有顾止的梦。

他告诉自己应该知足，毕竟顾止还是来了不是吗？这至少能够证明顾止的心里还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不是吗？

兰展鹏喜欢干净，所以哪怕是全身酸痛，他还是下床拾起了一地的衣物，丢进了洗衣机里。并换上了干净的床单。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他洗了个热水澡才回到床上。因为身体的疲惫，他很快便睡着了。

————

第二天中午，兰展鹏是被小姚的电话吵醒的。

“鹏哥，普莱的人约你明天下午见一面，你要去吗？”

“去。”兰展鹏想了想，给出了答案。

虽然这种临时邀约他向来不会理会的，但普莱的约见，他却十分想见一见。普莱是业内排行第二的娱乐公司，无论是传统的影视宣传、制作，还是近几年新兴的造星选秀，都令人称道。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顾止是这个公司的一哥。

与早些年圈内流行的苦情身世卖惨人设不同，近年来大家越来越喜欢“豪门闯荡娱乐圈”的人设。而这其中最成功的就是顾止。

普莱是业内万年老二，而晚年老二就是顾氏影业，顾止的“顾”。

顾熄执掌顾氏影业，而他的弟弟顾止却跑去了对家当头牌，这种设置让大众直呼过瘾，并煞有其事地杜撰了独立叛逆弟弟脱离哥哥帮扶，靠自己闯荡江湖的故事。

故事越传越开，越传越让人信服，连一开始不合理的地方都被人们自发加工修改，形成了一个完整完善的传奇。曾几何时，兰展鹏也对此深信不疑。

普莱的业务水平虽然只能排在业内第二，和第一名的顾氏影业还差一大截，但论起排场，普莱绝对是一骑绝尘的水准。

独栋的大厦里像是自建的王国，奈何这里的国王能力有限，多数情况下只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自娱自乐。

对于这种华而不实的修饰，兰展鹏一向嗤之以鼻，他从默默无闻的小场务一路靠自己摸爬滚打成为名声响亮的大导演，最知道在娱乐圈里实力才是最昂贵最保鲜的包装。


“是顾止干的吧？他也太没良心了！我看到你们发的声明就知道会出问题，所以连忙过来找你了。没想到他居然敢跟你动手！太不是人了！”

对于姚子潇的控诉，兰展鹏没有任何表示，他对于顾止这个人，已经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了。

三月初的北京开启了春日模式，万物生灵都因为感受到了大地的召唤而有了复苏的迹象，而人的心也随着空气中躁动的因子渐渐不安起来。

与原青皮材质沙发的柔软亲和相反，坐在沙发上的人此刻正冷着一张脸，这使他的轮廓比平时更加鲜明，让原本就带着些距离感的人看起来更加难以接近。

顾止斜倚在沙发上，一条腿的脚腕随意地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大马金刀的坐姿更为他添上了几分肃杀之气。

他烦躁地一下一下拨弄把玩着手中金属打火机的滑盖，火光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明灭交替，如同他此刻一下一下不安分跳动着的心脏。

身旁的彭志嘉拿着一个本子和几份塑封好的文件，正一丝不苟、滔滔不绝地说着近期的工作安排。但是很显然，顾止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不识好歹的人。

距离兰展鹏和顾止分手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顾止从没有主动找过兰展鹏，并且也不打算让兰展鹏找到自己，下定决心要给他一个教训。

可是半个月过去了，他没有收到一条来自于兰展鹏的信息。原本他只是打算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根本没有打算玩拉黑删除的幼稚把戏。

然而，这半月以来，他检查了无数次自己的手机，确定自己没有在脑筋不清醒的时候拉黑过兰展鹏任何的联系方式，同时，他也无数次确定了，兰展鹏是真的没有找过自己。

兰展鹏居然会超过三天不联系自己，这一发现对于顾止来说无异于否定了牛顿定律。兰展鹏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又是什么新把戏？

“顾止，顾止？”彭志嘉看着顾止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担心，“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没有。”顾止从脑海中复杂的难题抽离出来，收起了超时工作的打火机，“工作的事你安排吧！”

说着，他的头不自觉偏向了窗户，虽然看不到兰展鹏家的那栋建筑，但他还是情不自禁看向了兰展鹏家里的那个方向。

看着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叫住了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彭志嘉。

“志嘉，普莱的新片什么时候开拍？”

顾止问得若无其事，但彭志嘉却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异样，顾止这个人家大业大，演戏只是爱好，从来没有争名逐利，更不需要争名逐利，这还是他第一次过问关于演戏之外的问题。

顾止被彭志嘉探究的眼神看得有些烦躁，带着隐忍的恼火本能地解释道：“不是要赶在贺岁档上映吗？这都三月了还不拍，是想等两年后的贺岁档吗？”

“我帮你问问，应该快了，听说前期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贺岁档嘛，其实也用不着什么难度，无论是拍摄，还是后期制作，其实都不费时间，主要还是宣传。”

说着，彭志嘉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揶揄道：“这种事，你直接问英芒多好。他还能不告诉你？”


在去警局的路上，顾止了解到，这个青年名叫英芒，二十二岁，留学生，并且两个人的老家都在北京，彼此的关系自然而然就拉近了。

也正是因为有了英芒，顾止才从失去母亲的无助和伤感之中走了出来。

在第二年，英芒刚一回国就亲自去顾家道谢。同样作为娱乐业的大亨，两家家长自然乐意强强联手，便也撮合着两人经常见面，增进感情。

一来二去，顾止对英芒的感情就渐渐变了质，也或许是因为第一眼就注定如此。只是英芒从未有过明确的表示，顾止便也从来没有戳破这层窗户纸，一直把这份感情放在心里成为秘密。

直到五年前，兰展鹏突然闯入了他私人的生活。

———

英芒不是一个喜欢讲究排场的人，因此在剧组待了一会儿便让大家各自休息了，免得还要严阵以待地伺候他。

人群散去之后，他找到了依靠在房车外抽烟的顾止。

“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英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因为阿姨的忌日快到了？要不要我抽时间陪你去日本休息几天？”

英芒的声音依旧柔和，但此刻却让顾止听得心情烦躁。他的确是心情不好，但并不是因为母亲，毕竟郝璐已经去世十二年了，再浓烈的思念也都被时间冲淡了。

真正让顾止感到烦躁的是兰展鹏。英芒不说日本还好，一提起日本他就想到之前他说想带兰展鹏去日本，却被兰展鹏拒绝了。

其实顾止想带他去日本并不是因为心虚和讨好，他只是想带兰展鹏去看一看自己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去住一住自己母亲的房子。

自从郝璐去世后，那里还没有外人去住过，就连英芒都没有这种待遇，但是那天顾止说出去日本的时候，心里的第一个想象，就是兰展鹏坐在那个充满回忆的家里的样子。

可兰展鹏却拒绝他了。

然而，或许是这段时间想得比较多，许多过去他不在意想不起的事，都逐渐一一浮现出来。

兰展鹏是想去的，刚在一起的那两年，兰展鹏曾经找过许多机会想要和顾止去日本，甚至有几次连机票都订好了，似乎是对那里有什么执念。

但那时候顾止工作忙，也不想轻易去那个令他伤心的地方，便从来都没有同意过。

后来，兰展鹏再也没有提过去日本的事，他以为是因为兰展鹏因为工作的关系自己去过了几次，便没有了新鲜感。可是现在想来，似乎并不是这样，他只是不再想和自己去了而已。

“不用了，今年我不去日本了。”

顾止熄灭烟头，努力让自己从刚刚失重失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然后陪着英芒去吃晚饭了。

英芒既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老板，这种场合他必须出面，虽然他现在很想回酒店去找兰展鹏，他总觉得那个魏澜和兰展鹏在一起没有好事。

这么想着，他拿出手机给周文发了一条信息，这才缓和了一些冷峻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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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魏澜热情且虚心的求教，兰展鹏同意单独给他讲讲戏，但是回到房间里他却觉得全身是汗有些不舒服。

或许是受到小时候被欺凌侮辱的影响，他闻不了自己身上的一丁点汗味，总觉得会被别人闻到，继而被无情地嘲笑。


原本兰展鹏对于初中生活十分期待，可是经历了上个学期的生活，他明白了，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都没有什么差别，他永远都是那个被排除在集体之外的异类，就只因为他病态的胖。

初中开学的时日正是北方秋老虎横行的时候，身体的虚胖让兰展鹏时时刻刻都在出汗，因此他身上的汗味总是比别人重一些。

学校不比家里，不能随时冲凉洗澡，即便他每天回家都立即洗澡，第二天在学校稍微一运动还是会散发出一股汗臭味。

一开始大家只是小声议论，毕竟都是新同学，谁也不清楚谁的性格，都不敢贸然和任何人对立。

可是时间久了，大家发现兰展鹏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一开始只是言语上的嘲笑和挑衅，到后来甚至会动手。

兰展鹏一次次的退让让那些人的气焰更加嚣张，而他既没有解决的办法，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便只能像在过去的班级一样忍气吞声。

那个细高个在书桌下忙活了一阵子，终于灌满了自己的水枪，他看了一眼讲台上尽情卖力讲课的老师，又看了一眼角落里正在认真盯着黑板的兰展鹏，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水枪。

“呲”的一声，一团淡淡的黑青色液体在兰展鹏浅黄色毛衣上晕染开来。

这一声淹没在了老师的讲课声中，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但兰展鹏周围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看了看他身上脏脏的水渍，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而兰展鹏只是看了那个细高个一眼，被瞪视之后便马上缩着脖子趴在桌子上记笔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面对这样的兰展鹏，细高个很满意，又把水枪里的混合液体尽数瞄准了他，这一次兰展鹏连头都没有抬，只能通过一段裸露在毛衣之外的泛红的脖颈看出他现在应该已经涨红了脸。

小小的“游戏”之后，细高个便心满意足地趴下睡觉了，而兰展鹏还是一动不动地把头埋在书桌上。虽然已经入春，但终究乍暖还寒，兰展鹏的身上贴着湿毛衣感到了一丝刺骨的寒意。

他像一个鸵鸟一样以为自己不去看，就没有人会看见，可是他不知道，这一切都被在后门站着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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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下学期转学的人很少，所以突然来的学生让教务老师有些措手不及。他领着一脸淡然的新同学来到的班级后门，让他等一等，然后便自己跑向了教务处，去给他领课本和桌椅。

顾止站在后门，从后窗随意地向里瞟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细高个拿着水枪射向他的方向。

他本能地想要避开，可随即便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是一块单面玻璃，里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人，为的就是方便老师随时观察教室里的情况。

那么那个人要攻击的就是自己这个方向的人，顾止仗着自己一览众山小的身高，前踮起脚尖发现了后门附近靠着墙的人。

那个同学胖胖的，只能看到一个背影，然而，只是通过一个背影就能感受到他此刻难过甚至是悲痛的心情。虽然那个人肩膀抖动的幅度很小，但因为距离很近，顾止还是尽数看在了眼底。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只是想要见到兰展鹏的念头正以分秒为单位极速放大。

在看到兰展鹏空荡荡的房间的那一刻，他心里的急切变成了恐慌，似乎这个人从未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那个时刻跟随注视着自己的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让顾止难得有时间去思考揣摩兰展鹏这个人。

只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已经有些模糊了，他越是想要想起什么，记忆就越是一片空白，能记起来的都是这几年兰展鹏热切的目光和柔和的语气。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兰展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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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静默之后，兰展鹏再次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所以，你来我家有什么事吗？你应该没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因为你基本上没有来过这里，即便是来也是匆匆离开。

兰展鹏默默咽下了后半句话，觉得那样显得自己有点矫情。

顾止被兰展鹏的话打断了思绪，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兰展鹏感觉自己或许是因为太累而出现了幻觉，他竟然在这一刻从顾止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

而实际上，顾止确实被兰展鹏的话问得有些无措和困惑。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兰展鹏，不答反问：“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其实如果仔细听的话，能够听得出顾止这句话里的无奈。他是真的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兰展鹏会突然之间变成了这副油盐不进、淡漠疏离的样子。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把兰展鹏的爱和陪伴放在心上，所以才不能理解兰展鹏过去的犹疑试探和现在的绝决离开。

听到顾止有些天真的问题，兰展鹏几乎被气笑了，原来自己所谓的分手在顾止看来只不过是在闹脾气。

从前他总相信水滴石穿，相信总有一天能够穿透顾止这块顽石，所以即便在知道顾止心有所属之后，他还是不愿意放弃，可是直到后来他才发现，顾止不是顽石，而是一块铁板。

努力用错了方向便毫无意义，就像他在顾止身边的这些年，最后都变成了笑话。

连日来的奔波让兰展鹏身心疲惫，他没有心力去纠正顾止的问题，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

他揉了揉眉心，轻声说道：“我说得很清楚，我们分手了。请你尽快离开我家，我想休息了。”只是没想到他的一句慢声细语却再次激怒了顾止。

“谁同意分手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顾止强忍着想要动手的冲动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咬着牙根从喉间挤出了让他往后多年都悔恨不已的话。

“兰展鹏，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爬上我的床的？现在混出了一点名气就开始装清高了？需不需要我告诉大家你在我床上是什么浪荡的模样？还是说你已经找好了下家？”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顾止羞辱的话，顾止的脸上印出了一个鲜红的掌印，证明了兰展鹏这一巴掌是用尽了全力。

“滚！你马上给我滚！”

顾止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扇巴掌，即便是在演戏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桥段，比起愤怒，他更大的感受其实是无法接受，但总是温柔地笑着的兰展鹏的的确确打了他，还骂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