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这名字的时候，她眼里的神情很悲伤，像是触及到什么回忆一样。

她愣住没说话，但是坚持不叫我这个名字，只叫我做小宝。

你以后叫我郑阿姨……不对，叫我郑女士。

你就叫小宝。

我当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我这样称呼她，后来她才说她以前是谁的孩子，结婚后是谁的老婆，生小孩的话就是谁谁谁的妈妈。

她不喜欢这样，所以坚持我称呼她为郑女士。

她首先是自己，之后才是其他身份。

郑女士的丈夫下班回来看到我在客厅坐着，鞋子一拖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

谁家的孩子？

烟雾缭绕，整个房子里面都是这样的味道，大抵上烟味都差不多，我又想起了我爸，那个旱烟敲在地上冷冷看我的眼神，和徐先生一样。

捡来的。

郑女士煮好了晚餐摆在桌子上，没好气道。

徐先生把她拉到卧室里。

你生不出孩子也不能随便捡一个吧！

上次孤儿院看好的那个男孩不就很好。

你看看她都多大了养起来也不会认你，这不是瞎搞吗？

郑女士抬起眼帘认真看着他，眼底有几分不耐，她老公没有察觉还是喋喋不休地输出自己的观点。

沙发很软，但是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只是一下一下地扣着自己的指甲愤愤地质问着：为什么我不是男孩。

她瞥了一眼我，表情淡淡的，先养着呗，吃得也不多，花的也是我的钱。

这能一样吗？

还有你的钱不是家里的钱吗？

徐先生很生气，见我还坐着，更是没好气扯着我的胳膊，你家在哪，我叫你爸妈过来。

郑女士把他的手打开，见我胳膊红了一块，更是冷眼看着他，说话就说话，非要动手吗？

男人很生气连晚饭都没吃就摔门出去，我捏着手心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郑女士和我妈一样打我。

我的父母吵架之后，我爸也是会摔门出走，而我妈一边哭，一边拿鞭子打我嘴里含念叨着：都怪你是个赔钱货。

郑女士过来了，她拉着我的手，手心暖暖的，没有想象中的冰冷，也没有呼啸而来的耳光。

洗手，吃饭。

我坐立难安地待了一晚上，第二天，郑女士要去上班，她叫我好好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跑。

我点点头，但她出去一会后，我就独自出了门，口袋了攥着老板娘给我的二十块。

坐上了回家的大巴，我认得路，家门口我爸妈逗着新来的弟弟，见我回来，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你昨天去哪了？

叫你好好待在粉店为什么要乱跑？

被他们这样质问，我心底没有不高兴，没有惶恐，反而很开心，他们原来没有抛弃我。

是老板娘说错了。

我……刚想解释只听到我妈说：都怪你乱跑，原本要你的那家不想要了，还要我们退钱……南方的秋季并不冷，听到这话，我却脚底生寒。

我不会花很多钱的，我可以照顾弟弟，你们别不要我。


我的亲生母亲说着就上来拉住我的手，一脸殷切，生怕我下一秒就跑了。

郑女士从外面买菜回来看到这一幕，直接将菜砸到他们头。

被砸到后，他们下意识拿着手挡头，松开了我的手，我直接跑到我妈身后。

郑女士插着腰，眼神不善地问道：拉我小宝做什么？

看到是她，我的亲生父母，立马躺在地上大哭，像极了地痞无赖，该死的人贩子，当年抢走了我家盼儿，现在还开始打人。

大家说还有没有理啊！

这个小区是我高考前才搬进来的，周围的人对我们也不熟悉，只知道我是市状元。

于是纷纷围在我们身边开始看戏。

哟，真的吗？

市状元还能被拐？

大姐，你说一下发生了什么。

我们帮你做主啊！

未过的一个大妈听到这话，立马大声叫嚷起来。

看到有人捧场，我妈就倒在地上大哭：诶呀，我家盼儿命苦，七岁的时候生气没进门，就被这泼妇抱走了。

郑女士气得铁青，向来泼辣的她此刻一句话也没能骂不出来，脸皮太厚了。

我被他们的厚颜无耻气得直接骂出了脏话，幼年时被边打的记忆即使深入骨髓，忍不住地打颤，但看到他们辱骂郑女士，我还是勇敢地站出来。

你狗叫什么？

我不叫什么狗屁盼儿，你们用四千块钱把我卖了。

现在见我出息了有上门，天下哪里有你们这样的父母？

就算你们生了我，有他妈的进过养育的责任吗？

你们嫌我是个女儿，自己抱了个儿子。

语毕我就拿着菜又往他们身上丢。

那两人看到我这样，也不躺在地上装了。

天下无不过的是父母，我们生你出来，你居然还骂我们！

我的亲生父亲说着直接站起来，伸手就像抽我。

围观的路人听完我的遭遇纷纷怒骂他们，看到这一幕，一个张这膘肉的中年男子，握住了迎面而来的耳光。

呸，畜生，自己不要孩子。

等人家发达又上门，说不过人家还打算动手，是不是想进局子？

以前我不知道我爸是个欺软怕硬的，他看到男人那身膘肉，屁都不敢多说一个。

将手放下后，又怒骂道：今天你不跟我们回去，我们就赖在这里，等过两天找媒体告诉他们市状元是个不孝的小贱蹄子。

看以后那个大学敢录取你。

不知道是不是村里的无赖都一个套路，郑女士的爸妈是这样，我的亲生父母也是这样。

但是我毫不在意。

直接放任他们在哪里闹。

毕竟这房是租来的，本来也快到期了。

谁曾想，他们真的不要脸找到了一家无良媒体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考上状元后，不打算赡养父母。

连我的老师都打电话过来询问此事。

我报完平安后，透过窗户看到他们还是坐在地上，丝毫不顾及往来人的白眼。

一开始居民对我们报以同情。

但时间久了，那两口子每天在小区楼下叫嚷，夜深人静亦或是大晚上。

邻居也开始不耐，在物业小区群开始艾特我妈，叫我们赶紧解决。


我人小，力气不大，他们最开始被打到的时候有些慌张，虽后暴怒，你个小贱蹄子，招娣养你，我们可不惯着你。

他们抢过扫把就像打我，家里鸡飞狗跳，那一刻我在想着我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郑女士不叫招娣，她很喜欢她那一头波浪卷的头发。

他们就要打下来，我抱着头蹲下，预计中的痛感没有袭来，郑女士握住了扫把。

闹够了没有，郑志刚要结婚了，你们没钱所以才来的吧？

我事先告诉你们，我，没，钱！

郑女士站了起来，叉着腰将我护在身后。

他也是你弟弟，他结婚了你以后也有好处，而且你一个要离婚还带娃的女人除了徐睿还有谁会要你啊？

有个弟弟他也不好欺负你。

对啊，招娣啊！

要不你把房子给你弟，自己租一套就好了，女孩子家家的，也用不着自己住一个房子。

他们一唱一和，明晃晃地把算盘打在脸上，丝毫没有在乎郑女士的感受。

要不是你读大学，我们早能给志刚筹够钱了，以前别人说得对，就不该让女孩子读那么多书，连家人都不亲近了。

那一刻，郑女士沉默了。

郑女士和我说过他大学时候的事，她父母没有出一分钱，全靠她每天出去打工兼职，所有才会遇见徐睿。

而郑女士家人从来不过问她的事，明明当时她家有钱但是因为他弟要去市里面的中专，所以她家咬牙把所有的钱都供给了她弟。

但是读完中专，她弟迷上了赌博，在家游手好闲，很多次还不起时就找郑女士。

郑女士不给，他们一家就到徐先生父母家里坐着，软磨硬泡，逼着徐先生给钱。

很多次之后，徐家见到他们来就关门，但是没有用，他们坐在小区的楼道里喊着：娶走了我的女儿，却一点不讲情分，作孽啊！

引得领居街坊对徐家指指点点，郑女士承诺每个月打钱之后，他们才离开了。

因此很多次她前公婆想要个孙子的时候，郑女士无法拒绝，因为在这段关系里面，娘家让她欠徐家的太多。

好，我会把房子卖了，给志刚凑钱的。

郑女士沉默了很久后，咬牙切齿地对他们承诺。

但是我现在还没有和徐睿离婚，房子上面有一半是徐睿的。

你们要是想要钱，最好帮我搞定。

老两口子没说话，似乎在盘算什么。

相比于目前的蝇头小利，和长久的饭票，两口子还是觉得他家儿子比较重要。

也是毕竟准备三十的人了，在村子里可是大龄剩男，而且没有正经工作，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嫁，那肯定是求之不得。

她爸拍桌敲定，行，我会让徐睿和你离婚的。

老两口子眼珠子一转，对视后，又笑吟吟解释，你还要上班，要不你把房产证先给我们，我们帮你带孩子，顺便找人看房子。

郑女士没答应。

你们不懂行情，而且说话还带口音，要不你们先去找找以后给志刚新婚住的婚房。

两老口子一下子就答应了，看到我的时候指指点点。


我深知这两个人的品性，他们绝对不会是因为我考上市状元才来找我的。

对他们来说女娃子读再多书也没用，因此他们一定是看中了我的奖学金或者是其他方面。

就算我马上要搬走了，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

而且难保以后他们这样贪婪的人不会再找到我，一次又一次地进行敲诈勒索。

思及此，我背着郑女士偷偷下了楼。

黑夜里，他们见到我出现，就像豺狼见到了温顺的绵羊，贪婪丝毫不加掩饰。

在小区赖了几天，正值炎夏，他们身上散发着汗臭味，犹如像极了旁边的垃圾桶。

我默默退后了一步，开门见山问道：你们到底要什么？

现在知道怕了！

我爸咧起嘴角，发黄的牙齿里是藏不住的恶意，随后抽了一根劣质的二手烟，你奖金很多吧，把钱全都给我，你弟弟要上学。

顺便再回家一趟，我们村有一个男人特别想见你一面。

什么叫我弟弟要上学，我只有三个姐姐。

何况见男人一面，莫不是见一面就要嫁给他。

我勾唇忍不住发笑，见一面是什么意思？

我妈插嘴解释道：你都多大人了？

你三姐在你这样大的时候孩子都有了。

我们这也是为你好，你还要读书，读出书来，谁能要你，如今有人想娶你，我们帮你早早订下……她说的话，我全当耳旁风，只是没想到我的三姐，从小照顾我的姐姐居然早早嫁人，她只比我大一岁。

可上次高一的时候回来偷偷见她的时候她眼里还发着光，畅享着打工赚钱的未来。

两年后音讯全无，难道真的被折服嫁了人。

一股莫名的悲哀涌上我的心头，如果我不够幸运，遇到了我养母，我是否现在踏上了和她一样的路，或者更惨一点。

奖金还没发下来，你们要是缺钱可以先借一下高利贷，等发下来，我就给你们。

你们说得对，我这样大的女孩子应该结婚了，我跟你们回去。

我低着头，说出了一堆违心的话。

他们狐疑地盯着我。

我忍着不实，亲昵地晃了晃他们的手，爸妈，我怎么会骗你们呢？

我当年一点都不想离开家里，都是养母一定要带我走。

见我这样说，他们也放下心来，于是给了我地址终于离开了这里，临走之前还不忘威胁。

要是你敢跑，你家就不用住了。

我点点头转身回家，在下去楼下的手龙头洗了好几遍才回去。

屋内一片漆黑，郑女士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杀气腾腾地盯着我，我一看就知道瞒不住了。

玩火会自焚的。

她语重心长说了一句，随后便回房了。

玩火会自焚，是因为没人在身边灭火，而我相信郑女士一定在我身后帮我兜底。

第二天我回到了那个带着所有不好记忆的村子。

村子里很多人都建了自建房，看起来不似当年那样灰扑扑的。

当年的黄土屋也变成了一家崭新的自建房。

还没进屋，门口站着几个人将我身上的电子通讯全都收走。

刚到家，我就见到了他们口中的青年才俊，大肚便便的男人半躺在沙发上色眯眯地打量我，随后舔了一下嘴唇。

老李这就是你家的状元四女儿，看起来不错。

比你的三女儿识趣。

我爸谄媚地笑着，恭敬回答：对，梁哥，你看我儿子的债？

他们旁若无人地谈论着我的价值，我轻笑了一下原来是已经欠债了，那都不用我出手。

不过我的三姐怎么了？

我懵懂地询问：爸，三姐怎么了？

我爸和他谈论的正欢，见我插嘴，厌恶地撇了我一眼，又打算开始呵斥。

那位梁哥倒是带着玩味的笑意：你那弟弟小小年纪欠了一身债，你爸把你三姐卖了，她不听话，那当然生完孩子就只能死咯。

所以妹妹，你最好乖一点。


依稀记得徐先生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我躲在卧室里，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内容。

她怎么还在家，生不出孩子，也没必要领养一个那么大的，前几天去孤儿院看的就很好。

或者我们可以找人代孕，国外现在的技术很发达。

我领养谁和你没有关系，离婚协议已经在桌子上摆着了。

你能不能别那么任性，我也没有逼你。

郑女士冷笑了一声，没有逼我，你妈叫我去看了几个医生，你知道吗？

天天喝那种不知道哪里求来药，我喝了多久你知道吗？

徐先生没有说话，透过门缝，我看到他低着头。

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找别人开房的事？

当时小，我不懂郑女士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徐先生听完后脸色惨白，但还是嘴硬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生不出来！

你以为我想吗？

郑女士拿着扫把将他赶了出去，连同丢掉的还有这几天里收拾好的行李。

郑红艳你会后悔的！

郑女士在客厅里低着头啜泣，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到地上。

对不起。

往日了父母吵架，我都不敢出房间生怕被打。

可是今天看到郑女士在哭，我一点都不害怕只有心疼。

你个小屁孩对不起什么？

又不是你惹的。

郑女士给当时的我解释了很多，从她开始和徐先生相爱到如今出轨，不像是对我说的，更像是一个人的独白。

连续闹着一个月后，他们还是没离成。

但是开学季早到了，郑女士先把送到了幼儿园。

我背着书包上了幼儿园大班，市里面的小孩很好，不会拿石头扔我。

每一天上学，我都很害怕，害怕郑女士像我妈一样把我扔在外面，所以每次上学我都要磨蹭很久。

郑茜，再不去上学，你就迟到了。

迟到的人，没有小红花。

我不在意小红花，我只害怕又被丢掉，哪怕知道郑女士没有义务养我。

郑女士似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有条不紊梳着我的杂毛，用她新买的头绳给我编了辫子，和幼儿园里的小孩一样好看。

找不到我，就叫老师，老师会联系我的，我也一定会接你的。

她揉了揉我两边刚长出来的肉，我还等着你给我养老呢！

郑女士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我那些敏感的心事，她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我们语文老师说在爱长大里面的孩子可能大致都阳光些，在没有见到郑女士的父母时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当时感觉每天都生活在一种不真实的梦里，生怕下一天就会回到那个令我窒息的黄土屋。

而一周后，我担心的事实成真，郑女士的父母出现了。

小孩子的眼神是敏锐的，从看见他们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们不喜欢我。

招娣，为什么要和徐睿离婚？

这样的男人可是八竿子都难打着的。

郑女士很不高兴，她的手指甲插入肉里，脸上却是异常的平静。

我脑子只想着为什么郑女士叫招娣，这个名字我们村里有不止五个女孩叫这个，明明不好听。

他们又指了指我，你养一个拖后腿的人干什么？

还有你这头发不伦不类……我拿着扫把，像上次郑女士赶走徐睿一样。

出去！

不准你们这样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