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爹是个读书人,年轻那会儿,筹了家里全部的铜板,走着去赶考。
结果落得被山匪劫持差点丧命的结果。
我娘年轻那会儿,与我性子颇像。
那年她在外游玩,将我爹救了,直接带回到寨子里去。
爹在那里吃得好喝得好,伤好了人胖了,跟我娘也看对眼了。
那寨子里的人不兴与外头人通婚,可我娘就看中了我爹,偏要嫁。
阿婆没办法,只好允了。
可大概我三四岁的时候,爹那颗科考的心又蠢蠢欲动。
阿婆说,爹一旦出去,永远都不会回来。
可我娘不信。
阿婆拗不过我娘,同意爹去科考。
临行那顿饭,阿婆给爹下了蛊。
她看着我爹将香喷喷的饭菜吃完后,告诉我爹说饭菜里有毒。
让他五年内回来找解药,否则毒性发作会慢慢地磨,让他生不如死。
据说我爹那天指天指地,发誓说不会忘了我娘。
我娘亲自将我爹送出寨子。
可阿婆又说我爹不会回来了。
娘不信。
阿婆说,“他走的时候,都没问回来的路怎么走。”
阿婆的寨子在密林里,地势险峻又神秘。
没有寨子里的人带着,进不去也出不来。
我娘听了沉默良久,最后她说。
“会回来的。”
其实那时候她就知道,是自己在骗自己吧。
我娘带着我们姐俩等了五年。
这五年里,每隔半个月,娘就去山下的大路打听,一来一回要两天,她从未间断过。
可五年满了,依旧没见到我爹的身影。
阿婆给娘找了个族里的男人。
那人对娘极好,对我和姐姐也好,但娘坚决不肯嫁。
她带上这些年的积蓄,带着我给姐姐,到京城去找我爹。
一路山高水远,我们的银子很快就花光了。
没钱的时候娘就找个地方安顿一阵子,给人熬药赚钱。
就这样走走停停,整整两年我们才到了京城。
苦吗?
苦。
这一路风餐露宿,我们还是三个女子,好几次差点活不过来。
但娘说,只要找到爹,日子就好了。
我每天做梦吃包子,一直做到京城。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在一处高门大宅等了许久。
我还跟姐说,往后我们就要住在这里,被下人们喊小姐了。
可是我们没见到爹。
那宅子里出来个人,给我娘了一个檀木匣子。
我娘没打开看。
只是抚着那匣子,湿了眼眶。
第二天,就跟我和姐姐说我爹死了,我们要在京城安顿下来。
我爹来牢里看了娘一次,还给我带了好几天的催乳药。
他说抓了巷子里许多人,给我姐姐报了仇。
我娘没什么波动,只是告诉他,要想活命,必须跟她回寨子里去。
是要命还是要荣华富贵,让他自己选。
衙役将我们从牢里放了出来。
再走这条巷子,我才发觉这地方很黑。
从前跟那些崽子在这巷子里玩,总觉得日头晃眼睛。
可如今这巷子黑了,连味儿都变了。
一股子让人恶心的霉味儿。
我掺着娘走,路口过来一群半大孩子,围着我和娘嗡嗡地叫喊着。
“红酥手,执团扇。
丝帕系在软腰间。
轻提壶,乳汁溅。
喝上一口美成仙!”
改了词的歌谣被他们唱着,他们的爹娘一个个团着手病怏怏地站在家门口,就这么看着。
没有一人上前阻拦。
我抬了腿想踹他们。
娘摆摆手。
“阿绾,要积德。”
积德有用吗?
我不大信。
我姐的处子香救了那么多人,也没见福报。
可我不想惹娘生气,便忍着进了院儿。
娘的伤还没好全,我自己个儿收拾了院子,打算明儿就跟东家去退租。
娘搂着姐的衣裳,看着我忙里忙外,“阿绾真的长大了。”
我鼻子突然酸得厉害。
借口去药铺把过几天的药都买了,赶紧逃了出去。
……我爹要与我们一同回寨子了。
我将姐的尸骨殓了,装在罐子里一起带着上路。
临行,那个家仆来送我爹。
我耳力好,将我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告诉夫人,我病好了就回家,让她照顾好少爷和小姐。”
我偏过头去。
回家,哪儿那么容易?
家要是那么好回,爹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我们寨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