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他吃得沉默，任由张语嫣和顾言谈笑风生，海风携起凉意，好不惬意。

他神情恍惚，盘算还要在济州待多少天，比起顾言刻意秀恩爱，他更在意回京北后他还有哪些后续事情需要处理。

河清县小学校长已经和他提前联系过，确认了到校日期。

十天后，是他二十六岁生日，也是离开京北、告别张语嫣的日子。

变故就发生在刹那间。

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一辆面包车便疾驰驶来在他们面前停下，跟着下来一群大汉。

为首的朝旁边几人点头后，就将顾言推搡入车内。

“张总，我们老板有事想要和你商谈。”

一句话说完，又风驰电掣撤离。

顾一裴脑子一片空白，见张语嫣也是如此。

突然，他想起张氏集团正在一起处理合并收购项目，“语嫣，耀莱集团总部是不是就在济州。”

“对。”张语嫣也反应过来，“王家那儿子不学无术，根本不是经商的料，你意思是...”

他点点头，沉思说道，“很有可能，我们...”

张语嫣从来没遇到过这类事，此时精神高度紧张，连自己手机铃声响了都把她吓了一跳。

她强压慌乱的情绪，尽可能让嗓音听起来正常，“喂。”

电话那头与他们焦灼相反，嗓音极为愉悦，“张总，还记得我这个老朋友吗。”

“王耀，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语嫣屏息，全神贯注分辨电话那头的声音，拳头打到肉的声音，随后就是极弱的呻吟。

“哎呀，不知道你小男朋友受得住嘛。”

她努力镇定，找到对方破绽，轻笑出声，“真是可惜啊，王总。他不是我男友，相反的是，他是顾家唯一的儿子顾言，打他之前先掂量下王家得罪得起顾家吗？”

王耀蹲在顾言旁边，仔细辨认，确实是顾家独生子，怒斥手下，“废物。这都可以抓错。”

“我现在被你们逼到这种地步，顾家、张家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张语嫣握紧手机，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明天，我要看到张氏集团取消收购并和耀莱达成合作的合同。否则，我就算死也会拉顾大公子垫背。”

“等等。”

顾一裴在张语嫣旁边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时间这么紧，几亿的项目岂是她一人就能做主的。

一道愧疚又决绝的视线出现在他身上，对上眼神，心口一滞。

只听见熟悉却又陌生异常的声线，说着最残忍的话。

“你不是想抓的是我男朋友吗，他就在我旁边。我拿他和顾言换。多给我2天时间，我要去说服董事。”

张语嫣挂断电话，停顿几秒后才转过身来面对顾一裴，见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其实，她心里也有股说不清楚的情绪在扰乱她，尤其是在说出交换人质前，她本能的计较得失利益，顾言不仅是喜欢多年的人，还是顾家未来继承人，无论哪种情况，他都绝不能出事。

但顾一裴...明明把他换出去是最稳妥的方，可内心不断冒出的愧疚、不忍反复折磨着她。

她只能干巴巴安慰，“一裴，我绝不会让你出事。你相信我。”

为了加深可信度，她凑到面前把他手紧紧握住用力。

“顾言...他是顾家唯一的儿子，而且，他从小都养尊处优，受不住这些的。”

那他就可以了吗？

顾一裴发笑，一根叫期待的长线好似被生生拉扯断掉，空前的疲惫席卷而来。

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到临界点，他终于说出心底藏着的话。

“语嫣，你喜欢我吗？”




在半夜时，顾一裴就因为过敏开始发烧，整个人迷迷糊糊，差点睡过时间。

他醒来时，张语嫣已经不在了，床头压着纸条，让他记得吃早餐在上班。他看了眼就揉成纸团扔进垃圾桶。

到公司之后，他率先来到人事经理办公室。

经理瞧见他的离职交接单，张语嫣名字赫然出现在末尾，他挑眉不容拒绝，“顾经理，不好意思。这不合流程，需要先向人事提出、然后在部门领导签字，最后才是给张总。你这张申请单作废请重新走流程。”

顾一裴早就料到，把准备好的说辞奉上，“何经理，这是张总意思。她后半月会非常忙，不在公司，如果您不信的话，可以给她打个电话确认。”

“哦？请问顾经理怎么主动辞职了？是准备当全职主夫伺候张总？”

“请在这里签名，其他的无可奉告。”

拿到签名，顾一裴片刻都不想停留，在开门出去时，何经理在身后故意加大音量，生怕他听得不够清楚，“拽屁啊，没有张总，谁稀罕你。”

他在公司人缘一般，大多数人都碍于他和张语嫣情侣身份，不愿和他过多接触。他不是不知道，他们在背后经常议论他是怎么抱上大腿的，白莲花绿茶男...

以前，他也只是笑笑当没听见，现在更是无所谓。

抖了抖手里的离职单，心情一下变得轻松许多。

待他走近部门办公室时，看见围在一起的同事上下打量着他，他好心情提醒，“我还有半个月就走了。你们要嘀咕我，就趁早赶紧。”

说完拿上咖啡杯去到茶水室，身后此起彼伏声炸开了锅。

意料之外的是，他看见了顾言，像专门在这儿等着他般，靠在门旁玩手机。

不得不承认，顾言身材脸貌样样出挑，即使现在穿着普通休闲服，也跟模特似的。此刻与他近距离接触，这种感觉更甚。

他承认自己输了，可并不甘心。

顾言神色从容，不咸不淡开腔，“上次都没好好介绍，重新认识下，我是顾言。是语嫣...”特地加重音调，“好朋友。”

“顾一裴。”他微怔几秒，再次开口，“语嫣男朋友。你好。”

“哦？我刚刚经过你办公室，他们都说你是靠语嫣家资助才能上学，进入张氏集团的，是吗？”

顾一裴面色一沉，迎向顾言挑衅的视线，嗓音低沉，“什么意思？”

顾言耸肩摊手，“顾先生，为了钱权趋炎附势真是...丢了你们京大的脸。”

“况且，张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可以随便进的。”

说完，顾言就准备离开，经过他身旁时语重心长拍肩，满脸皆是得意，“听语嫣说，过几天你们要去京港市度假。可我讨厌那里，我喜欢济州。”

顾一裴手掌渐渐收紧，指甲陷进肉里。

顾言明目张胆的示威让他悲愤交加，他目的达到了，确实他很在意过几天的京港之行。

那是前阵子他和张语嫣约定好，陪他回趟母校。

他本想既然和她相交与大学，那结束也该在那里，私心的想用最后一点回忆，把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划上句号。

张语嫣电话来得凑巧，他心脏狂跳。

“一裴，等会来趟办公室。”




顾一裴忐忑来到办公室。

张语嫣比以往更加热切迎接，亲热拉着他手。

“一裴，这几天工作准备的如何了？周六咱们就要去度假了。”

他面色暗下去，直觉接下来她要说的并不是他期望的那般。想逃离躲避，可他身体发重，像被灌铅般无法挪动，只能被动接收。

张语嫣有些为难，浮在面上的神色也因愧疚有些小心翼翼和讨好，她搂住顾一裴轻轻摇晃，“我思来想去，觉得咱们度假还是去海岛更适合。京港现在天气冷，去了也不能畅快地玩，你说是不是？”

顾一裴脸上一如既往是温和的表情，声线却没一丝起伏，平静问道，“那你觉得去哪里适合呢？”

肉眼可见她每根头发丝都在高兴跳动，“济州如何？正好你也没去过。”

他僵硬扯出一个笑容，“好。”

“对了一裴，还有件事。顾言才回国没多久，他上次听到说也想去。咱们这次带上他吧。”

许是连张语嫣也自觉这个要求着实让人为难，她小心翼翼在顾一裴脸颊落下一吻，讨好意味明显。

“等过完年，天气暖和了，我再单独陪你去京港好不好。”

这招屡试不爽，以前就是这样，只要她稍微放软态度，顾一裴便会无奈又宠溺答应她任何无理要求。

果然，他答应了。

她心里又得意又有些说不出的莫名情绪缠绕着她。

顾一裴此刻只想赶紧逃离，这里的空气快让他窒息。

回到自己办公室后，他大口呼吸，掏出手机点开日历，默默数着上面的日子，还有十天。

济州如张语嫣和顾言说的一样，确实很适合度假。

海风夹杂着温度，能把一身疲惫吹散。

顾一裴刻意与他俩保持距离，一路上都走在后面。张语嫣和顾言有意无意的肢体触碰，他假装看不见，免疫了。

到酒店没休息多久，顾言就提议去当地大排档尝尝特色菜。

张语嫣欣然点头答应。

他低头闷笑，路边小馆子在张语嫣那里是绝对禁止的区域，觉得不够干净。以前他也曾兴高采烈想要带她去尝京大的路边摊，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呢...

“你不嫌脏，可我嫌。不要一天都去这些掉档次的地方行不行，顾一裴。”

可现在，只要顾言高兴，她干什么都愿意。就连自己的洁癖，都可以克服。

也可能那种嫌弃只是对他而已。

等菜期间，顾言对着她用地道的英语戏谑说道，“看他怡然自得的样子，果然一副穷酸样。”

张语嫣眼睛睁大，不可置信看着顾言，片刻后想起顾一裴英语不好，才放心下来，“你干嘛。这不是你说来吃的吗？”

“反正他又听不懂英语，怕什么。”

顾一裴安静摆弄着餐具，对他们用英语交流没任何感觉。

张语嫣莫名有些偷情的兴奋，“一裴人很好的。”

“反正我不喜欢他。你到底什么时候和他分手啊？”

“乖啊。为了你，之前答应陪他去母校都随便找个理由换到你想来的济州了，还不够吗？”

顾一裴眼神瞬息万变，他埋头整理手中的碗筷，手却在颤抖。

她不知道的是，为了跟上她，在大学时就偷偷攒钱报班学英语，甚至过了雅思托福，日常英语交流根本没问题。

他自嘲一笑，他的任何努力，她根本不在意。

因为不值得，所以不在意。




顾一裴拟好离职申请书，他拼了命踏入张氏集团，是为了她。

现在，同样是因为她，选择离开。

他站在张语嫣办公室门口，将离职信夹在文件中，深吸口气，敲门进去。

张语嫣正在打电话与她闺蜜确认今晚派对的细节，抽空抬头朝顾一裴飞吻，用嘴型说道，“什么事？”

顾一裴对上她永远含情的桃花眼，心跳加速。

他知道，她反复推敲不允许闪失的活动，就是为顾言准备的回国欢迎派对。

谁能想到，明面给了他许多例外的人，心里却装的另一个人。

低头看了眼文件，她应该不会发现，毕竟，她有了更在意的人。

顾一裴挪到张语嫣身旁，试图用寻常的语气遮掩声音的紧张。

“张总，这里有份文件需要你确认签字。”

张语嫣将手机开成免提，接过顾一裴送上来的文件，是集团月度报告，只是今天这份为何比以往厚了些，她皱眉准备细看，电话那头却传来闺蜜的惊呼。

“糟糕，经理把酒订错了！语嫣，怎么办？”

她顿时注意力转到那边，皱眉不悦，“让经理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用那款红酒。顾言好不容易回国，我绝对不允许出错。”随后，心不在焉在顾一裴指示的地方一一留下名字。

“张总，没事我就先出去工作了。”

顾一裴吊起的那颗心终于落地，随即眼里闪过一抹自嘲。

她现在全部心思都在顾言那里，但凡仔细看一眼，就会知道后面几页文件根本就是他的离职申请和交接单。

现在离他去河清县支教还有二十多天，他在办公室盘算需要提前准备的东西，不知不觉一下午就过去了。

还没下班，张语嫣便下班过去确认细节。他独自开车到酒店，高级奢华的定制美陈，每一处都彰显出张语嫣对活动的用心良苦。

他来到包间门口，正准备推开门，里面传来张语嫣和她闺蜜的对话让他停住了手。

“语嫣，顾言都回来了，你还不和顾一裴分手？”

“你不会真的爱上顾一裴了吧？一脸穷酸样...”

“对啊，顾言都回来了，他算个什么东西啊...”

“不过话说回来，顾一裴对语嫣真没话说，之前我想吃西城的糕点，你对顾一裴说是你想吃，他立马开车排三小时长队买来讨好你。”

顾一裴僵硬站在门外，意外的冷静。也许是已经决定放弃，做好离开的打算，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心脏刺痛感觉。

他平静听着张语嫣打断她闺蜜们的议论，声音里尽是得意和炫耀，“再怎么说一裴也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对他也算有真情实意的，如果...他乖一点，我不介意张氏一直养着他。”

顾一裴无声发笑，他用尽全力爱着的人，却以为他更看重张氏集团的权利和金钱。

他这几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他不由捏紧拳头，这次，他不会再讨好，不会让他们看到他的丑态，他会提前离开，成全她和顾言。

深吸一口气，情绪平稳后，他像没事人般敲门，里面声音戛然而止，他神色如常坐到张语嫣旁边，与其他人打招呼寒暄。

没一会儿，顾言就推门而入。

这不是顾一裴第一次见顾言，早就前几天，他便在张语嫣手机里见过各种神情的顾言，张扬、潇洒、热烈的英气少年，甚至还有他和张语嫣的亲吻照。

他发现顾言此时也在打量他，那种带着轻视和不屑的眼神让他很不好受。

顾言眼眸一闪，嘴角勾出一抹深意，挑眉看向张语嫣，“这人谁啊？”

顾一裴暗自观察，他以为她会掩饰与自己的关系，毕竟在顾言面前，她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

谁知她闻言后，与他贴得更紧，“我男朋友，顾一裴。”




顾一裴到家的时候，张语嫣还没回来。他环顾这个奢华的别墅，一时有些恍惚，搬进来的几年，陆续添置了许多有他气息的物品，唯独她的书房。这是一个除她以外，谁也不准进入的区域。

佣人已经睡下，他伫立楼梯片刻，决定踏入那片禁区去瞧瞧，反正他已经知道了最令他崩溃的消息，应该不会有更炸裂的秘密了。

张语嫣书房摆设整齐，都是书籍和文件夹，乍看之下和寻常并无两样。

顾一裴慢慢走动，来到和周围颜色都不同的一处，是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躺着相册和信。

他一页一页翻看着，里面都是他的老熟人，张语嫣和顾言。

照片全是他们俩，从少年时期到青年，各种样式的，直到一张照片出现，他睁大眼睛反复确认，里面两人明显和先前照片有区别，样貌相比成熟许多，他清楚记得，她穿的这身衣服还是他亲自搭配的，原来那天失踪整整一天，是去见了顾言。

那时候怎么也联系不上她，他又担心又害怕，以为她出事了。拨打无数个电话、飙车去每个她有可能出现的地方，给她朋友们一一打电话询问...

真像个傻子。

他内心早已枯竭，连苦笑都无法做到。快速把房间恢复原样，回到楼下，独自坐在沙发上，思绪早就飘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语嫣惊讶他还没睡，随即整理好神情，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茶几上。

“一裴，快来，我专门开车绕路去城北给你带的，你最喜欢的海鲜粥。”

粥还冒着热气，城北里这里相差一个多小时车程，又正值冬季，怎么也不可能还像这样新鲜出炉的样子。

顾一裴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垂头低眉。

见他疲乏，张语嫣笑了笑，心情似乎不错，来到他身后帮他按摩，力道正好。

“累了吗？对不起啊，以后不会逼你参加这么聚会了。我知道你不喜欢。”

“没关系。”

还有以后吗？

张语嫣，我们再也不会有以后了。

“你尝尝嘛。我可是跑了这么远呢。”

张语嫣双手端着海鲜粥，亲自喂他。

顾一裴轻笑，许是感到他比之前放松了些，张语嫣也跟着笑了起来。

“啊。快尝尝，这么大了，还要我喂呢。”

他望着眼下的海鲜粥，其实...他根本就不喜欢海鲜，也不喜欢粥，甚至还对这类食品过敏。

海鲜粥也是她有段时间身体不好，只能吃易消化有营养的东西调养身体，他费尽心思为她做的海鲜粥，一边陪她吃，一边吃过敏药，严重的时候还要瞒着她去医院输液。

他对她花光了所有力气，到头来都是一场虚妄。

敷衍喝了几口，推手拒绝，“语嫣，我有些累了。先上去睡了。”

闭眼躺在床上，身体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怎么也睡不着。

他听到张语嫣洗漱好掀开被子，也许是怕吵醒他，动作很小心地躺到他身旁，身体的热度传来，一只手正在轻轻抚摸他的后背，随后环住他。

后脖颈能感受到她湿热的亲吻，柔声唤着他，“一裴。”

他睁眼转身，一把拉住张语嫣的手，轻声说道，“睡吧。”

她靠在他肩窝处，一副依赖的样子，深情温柔地亲了他几下，“晚安，宝贝。”

顾一裴默默数着小羊催眠，身边传来匀称的呼吸声，他垂下眼眸，眼里是正在睡梦中的清秀美丽的女人，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怎么也想不通，张语嫣对他是爱吗？

不爱的话，为何又表现出这个样子。

这样爱顾言的人，为何还能够再分出一份心来爱自己？

他叹气慢慢回抱住睡梦的人，可下一秒，一处鲜红的吻痕就这么径直放大的出现在了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