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转到我们医院之前，这些患者的情况都非常严重，甚至连床都下不来，但在这里患者是一天比一天好，甚至有的用不了一个月就能出院了。

其中大部分是我的功劳。

人群出现短暂的沉默。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那是我们家的体质好，跟你的治疗有什么关系。”

“就算没有你，我们一样能康复！”

紧接着人群一阵附和声。

“就是，我们家每天按时吃药运动，早睡早起，这么健康身体能不好吗？”

“我妈之前就精神抖擞，这病甚至都能自然痊愈，根本用不着医生！”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治病不是应该的吗？”

我气得心脏发颤。

患者是听话，是体质好。

但那都是我一遍遍检查他的体质，斟酌配药甚至留心提醒的结果。

我说句不好听的，肝病平常没什么感觉，但肝损坏是不可修复的，只能用药加改变生活习惯才能勉强稳定。

这几年，我无数次熬夜研究最简单有效的治疗方法。

放弃每天的休息时间来询问每一个患者的情况，及时改进治疗方案，有时连晚饭都来不及吃。

熟记每个患者的体质以及制定不同的治疗方案。

我敢说，患者的治愈跟我有分不开的关系。

可现在他们却说，患者的好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

我已经气得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

“既然你们觉得患者好转全靠自己，那我休息一天又会有什么影响？”

家属们七嘴八舌地反驳。

“影响？

我问你，万一我家老人突然出现什么意外呢？

忘打吊瓶了怎么办？

饿了渴了怎么办？”

“病人已经很不舒服了，我们又上班忙不过来，像这种杂事也应该由你来负责。”

“吃饭什么的医院也应该给报销。

我们都交了那么多钱了，医生还什么都不干。”

“这群人都疯了吧，医生护士难道是病人的保姆吗？”

护士看着这群人悄悄对我说。

我听着他们的嘈杂声，深吸一口气。

用尽最后一丝耐心道：“患者有的很快就能出院了，我恳请大家相信我一次，给我这个机会，等大家都痊愈了，我会主动离开。”

结果人群中的一句话让我瞬间破防。

“还真是死皮赖脸，我就说医生工作好吧，被举报了还没脸没皮的赖在这。

你该不会想事后故意开错药吧？”

行行行。

我不干了！

他们爱找谁伺候就找谁去！


这时其他家属也跟着起哄。

“就是，既然当医生就要有医生的觉悟，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医生？”

“上个月你就放了一天假了，我当时还没说你，这个月你还休息？”

“当初是看你经验丰富才挂你的号当你的患者的。

早知道你天天休息，我还不如找一个年轻医生，至少人家事没你这么多！”

我忍不住反驳。

“各位家属，我确实是休了一天假可我从未因为休假耽误对你们的治疗。

当医生再累再苦，为了患者康复我都坚持下来，如果我真的想轻松一点，大可以换个职业发展。”

患者家属一脸不屑的表情“还换个职业，快拉倒吧！

谁不知道医生工资都高？”

血压瞬间飙升。

这一刻我都想骂人了。

医生工资高？

五年本科，三年研究生，大部分时间还在医院做实习生。

实习生还要倒贴给医院委培费。

好不容易熬出头，一看工资条天都塌了！

我好不容易省吃俭用熬到现在，居然有人造谣我挣钱多？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鹰晚。

一天24小时不是在病房就是在实验室，写不完的病历，见不完的患者，开不完的例会，应付不完的家属，全年无休待在医院，甚至还有被哪个情绪暴躁的病患一刀噶掉的风险。

医院还不保障医生安全。

总结下来，医生的工作量比其他多了十倍不止。

我累死累活难道图的是那点钱？

我至于吗？

我还不是为了幼时救死扶伤的梦想，我用在这受罪吗？

家属们对我的抨击还在继续。

“医生不仅工资高福利好，还是个体面的稳定工作，越老越吃香！”

“怪不得这么喜欢医生这个工作，连家庭都不要了。”

“呵呵，你想赚钱也别耽误我们病人治疗啊。

我欠你的吗？”

“说不好他那工资里还有我们交的钱呢？

挣这么多钱还不好好干，赶紧滚吧。”

“赶紧滚蛋！”

我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要是想赚钱早走了。

家里一月光租金就够我躺平的了，我还耗在医院累死累活。

我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在这里为普通老百姓治病！

为了他们能早日康复。

站在我旁边的护士看不下去了。

“郝医生为了患者一直待在医院，你们不但不体谅，偶尔休息一趟就被你们骂成这样。

难道患者的情况还不足以证明他的付出吗？”


我花几天时间做好了交接工作，把每个病人的病历都整理好。

即使我不能再继续治疗他们，可我还是希望他们能早日康复。

中午我最后一次走进病房，里面顿时响起一阵埋怨声。

“人都要走了，怎么还有脸来查房？”

“就是就是，听说他又给老王开了好几种药，走了都要吃回扣，脸皮真厚！”

我正要开口辩解，旁边一个老大爷突然大声问我：“郝医生，我们要是都治好了，你是不是能拿好几万的奖金？

还能获得升迁的机会？”

我一时语塞。

“不然你怎么天天在病房转悠，肯定是治好我们对你有好处。

不过你马上就要走了还是别装了，别整得跟你真关心我们似的。”

我的脑子嗡得一下。

这老大爷是个大嘴巴，平常口无遮拦。

他说出来的事，基本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看向下面，所有人的脸上要么是不耐烦，要么是看热闹。

也就是说，明知道我被他们举报，明知我要离开，明知我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却还是怀疑我别有用心。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我的患者，竟然对我没有丝毫感激之心。

这么多年我一直坚守的梦想，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我该如何面对这些年的付出？

我默默退出病房，走出去那一刻，原来尴尬的氛围立马活跃起来。

“没眼力见的东西终于走咯！”

“他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之前我嘴馋吃点辣的，他也管。

现在终于解放啦。”

我心疼心疼自己。

我熬过了八年的付费实习生，熬过了24小时不人性加班，熬过了一月三千的工资却没熬过人性。

医院速度很快，接替我的人选早就定好了。

是按照那群家属的要求选定的。

单身未婚。

按部就班。

而且人就住在附近宿舍，真正不会请一天假。

那些家属又开心起来。

“各位病友，这位万医生虽然人年轻，但更有责任，我私下都已经聊过，她保证会好好接替郝岳医生的。”

“多亏桂芬帮我们组织，换了个好医生，为咱病人的要求忙里忙外。”

“大家客气什么，都是为了亲人嘛。”

同事把这些事跟我说，我一点都不想听，做好交接工作后，我立马向医院提交了辞职报告。

领导相当不满：“郝医生，你又不是刚进医院的小年轻，就算这件事你没错，有必要搭上自己的前程离开医院吗？

当医生谁没受过委屈？

谁没受过患者骂？

医者仁心，你还有没有点责任？”

简直对牛弹琴。

我什么都没解释，坚定地离开了医院。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着洁白的大楼。

就当年轻送给了梦想，真心喂了狗。

休息的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空闲时间来陪家人，晒晒太阳再做做医美。

感觉瞬间年轻十岁。

我辞职后没几天，微信里几个忘删好友的患者都发了朋友圈。

“事实证明，自己是最适合的医生，某人别把自己看太重！”

“世界离了谁一样转，多管闲事招人烦。”

就差直接骂我名啦。


杯酒交错，大家都玩得不亦乐乎。

我看着孩子们脸上洋溢的笑脸，心里暖洋洋的。

“郝老师，你真是一个好老师！”

“要不是郝老师，我也认识不了大家，也得不了这个荣誉，让我们再举杯来感谢郝老师吧！”

“谢谢郝老师。”

“郝老师辛苦啦！”

曾经披荆斩棘都获得不来的感激，如今也算亲耳听到。

医院那边，则又出现问题。

本来病人的状态已经稳定，过几天就能出院。

可这些天的检查报告显示他们的情况都有不同程度的恶化。

朋友跟我吐槽：“新来的医生根本管不住那群病人，他们作息混乱不说，还不好好吃药，不是嫌药贵就是忘了，本来新手就生疏，还遇到群不服管的，能治好了才怪！

我真搞不懂了，都要恶化了还是这副样子，有时候我真怀疑他们只是想找个由头把自己弄死。”

这个结果，我早就有所察觉。

要不是我在的时候还能压制他们的劣根性，再加上我24小时扑在医院里，他们怎么可能会好转。

结果到头来没得着好，反倒惹一身骚。

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烂人。

现在没人鸟他们了。

再加上连换好几个医生，本来对疗程就有影响，自己还不上心，这样的结局是注定的。

情况恶化了一点，病人还没觉得有事。

家属却接受不了，又开始举起反抗的大旗。

“这新来的小孩一看就不靠谱，看看把我家老头子都治成什么样了，怎么好意思还当医生？”

“你们医院的职业操守呢？

我交这么多钱就是给小孩练手的吗？”

“赶紧给我们换医生，你们能干干，不能干早点都滚！”

小医生刚入行哪里见过这场面，火速提交辞职请罪。

人家可不伺候这些神仙。

“这个科室我可不敢收，领导你快饶我一条命吧。”

他们的名声是彻底臭了。

这群家属也不想想，要不是年轻容易忽悠，人家怎么会接你们这群烫手山药。

结果你们死性不改，还是原来的样，又把人弄走了。

这下好了，彻底没人接盘。

有了我们这三个例子，是个人都绕着他们走。

毕竟谁也不是彪子，明知里面是屎还尝。

院领导都要疯了。

整个科室没有医生，传出去是会被追责的呀。

这时候那群坏东西又想起了我。

“实在不行，让原来的郝医生回来也行。”

赵桂芬给我打来电话。

我一接通那边便没什么好气。

“我们这些家属商议了，决定还是让你回来算了，过往的账我们一笔勾销。”

我一脸无语。

“你是不是忘了，我早就不是医生了，我改行了。”

电话那头的语气还是那么理所当然：“离职怎么了，大不了让王院给你聘回来不就是了？

在外面有什么好，不如回来体面又稳当。”

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有你们在谁也体面不了！

我立马回绝：“不好意思，还没有回去的打算，我在外面挺开心的。”

“本来都做好面对血雨腥风的准备了，结果一看外面根本就是晴天。”


赵桂芬顿时恼羞成怒：“我都主动联系你了，你怎么还这么不识好歹，你还想怎么样？

眼睁睁看着我家老头子和数十名患者治死吧。

不就是举报吗？

这么小心眼，记恨到现在。”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隐约还能听到埋怨声。

“还不是大学老师工资高嘛，转了一大圈还不是为了钱？”

“就是，之前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这种人就是恶心，为了钱连病人都不管，没有道德！”

笑死。

直到现在，这群人还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甚至还在恬不知耻的要求我回去。

我不愿意他们就又站在高处随意指责我。

“谁给你们脸让你们乱指责，真是一群神经病，脑子里就只有自己的那几两肉，别人一不顺你意就肆无忌惮的讽刺别人，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自信。”

“垃圾！”

我骂了几句，就挂掉电话。

之前我是他们的医生才隐忍不发，他们还真以为我好欺负。

不过现在我的生活算是多姿多彩。

实在没空跟这种人生气。

一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

教课，写论文，做实验，当指导老师。

我的学生又接连获了几个大奖，成功得到保研资格。

我正跟他们一起庆祝聚餐的时候，手机铃声不停直响。

“哟，院长您这是被什么风吹过来了，怎么还给我打上电话啦？”

“郝医生我求求你回来吧，不然那群家属要把这医院拆了。”

赵桂芬牵头，几十个家属围了医院大门，非说医生不负责，要求医院给个说法。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闹事，还是一整个科室。

护士朋友给我发来视频。

视频里乌泱乌泱一大群人，赵桂芬站在高处，堵在门口高声咒骂：“我们病房的病人来你们这之前都一直在好转，就算有意外，也不可能全部都开始恶化，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家老头子在这破地方投了那么多钱和时间，到头来把他扔进ICU里面继续烧钱是不是？

你们一天不给我退钱，我就在这骂一天，直到你们给我退钱为止！”

人群应声附和：“退钱！

你们医院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院长早就躲在办公室里不敢出来，只会打电话想让我当替死鬼。

谁也不是傻子，没人想接这破烂摊子。

门外其他医生还在试图控制局面。

“各位家属请不要着急，我们会安排最好的医生来积极治疗您的家属，医院里还有其他患者，请不要打扰到其他人。

至于后续院方会主动与你们沟通。”

赵桂芬一巴掌扇到那医生脸上。

“你们就会放些没味的屁来搪塞我们。

看我们没关系就随意蹂躏是吧？”

“我跟你说你们祸害患者的视频已经被我发到网站上了，不把事情解决，你们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其他人一听顿时来了力气，把医生都快挤成肉酱了。

混乱中，院长办公室大门被踹烂了，沙发装饰砸得稀巴烂，院长脸被刮花了，肚子不知道被谁捅了几拳。

“报警！

快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