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好似回到了第一次见姜华阳的时候。

一样的漫不经心，一样的杀人于无形。

长公主姜华阳出身高贵，自幼饱读诗书，十岁就以才名冠绝天下，又是先皇唯一的公主，自然尊贵无比。

我一介孤女，靠着医术艰难度日。

也正因如此，我得以救下重伤的萧仲元，并与他互生情愫。

萧仲元高中探花后，我第一次在人前失态。

过往那些颠沛流离的苦在此刻也显得微不足道。

直到他死讯传来，我才恍觉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我。

商娘子，别在外面丢人了，还嫌你死了的夫君不够丢人吗？

是啊，什么探花郎，我看是卖给哪位大官换来的吧……大胆刁妇，我大理寺没空理这种腌臜事。

纵然流言纷飞，我也不曾退缩。

只为我的萧郎，能留清名在人间，而不是死后还要供人消遣取乐。

也许是我对萧仲元的心太过赤诚，让他们甚感无趣。

于是，我被无情地踢出了局。


夫君死在了男伶胯下。

我不忍他受辱，决心为他洗清污名。

长公主大为感动，决心帮我。

可她转头却将我关进私牢受尽折磨。

濒死之际，我见到了本应长眠地下的夫君。

他神情冷漠地告诉我，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讨公主欢心。

再次睁眼，我回到了大婚当日。

萧仲元满心欢喜的与我拜堂。

我当众递上一纸休书。

我倒要看看，这探花郎夫人之位谁有福消受。

我死在了最亲近的人手里。

鲜血喷洒在他脸上的那一刻，犹如暗夜里肆意展开的罂粟。

诡异而妖艳。

周遭的惨叫声放大了我的痛感。

我猩红着双眼，对上满脸阴郁的萧仲元。

为什么、为什么要耍我？

我想不通。

为什么温文尔雅的萧仲元会变成如今这副可憎的模样。

萧仲元死在伶人胯下的消息传来时，我险些晕厥过去。

风光霁月的探花郎怎会做出此等荒唐事。

我不信。

于是我决心为他洗清污名。

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骗局。

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萧仲元顿了下，唇角溢出一丝苦笑，阿吟，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

想到萧仲元用匕首捅我时的样子。

我突然就笑了。

萧郎啊萧郎，怎杀个人还如此文雅？

一阵悦耳的银铃声由远及近。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来人—华阳长公主。

她接过萧仲元手里的匕首，轻轻划过我的脸庞。

本公主和萧郎打赌，就赌他在你心里的分量。

本公主赢，你死；萧郎赢，你们两个一起死。

你说呢，萧郎。

萧仲元神色冷漠，是，一切为了公主高兴。

姜华阳满意地笑了。

好了，你现在可以去死了。

说着，匕首刺穿我的喉咙。

倒地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萧仲元眼底的心疼。

一如成婚那日，他握着我的手允诺，此生绝不负我。


在颠沛流离中长大的我，极其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以为将一颗真心奉上，就能换来别人全部的爱意。

可我忘了。

世间一切，本就是等价交换的。

萧仲元会想娶我，也许是他感念我救过他，也许当下我是最好的选择。

他对我有很多种情感，唯独没有爱。

姜景渊同意帮我，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一旦利益牵扯不在，只怕我会迅速沦为弃子。

利益。

是和权势同样美妙的东西。

姜华阳深谙这个道理。

否则她也不会接过我给她的荷包。

那是个有毒的荷包，和从前我送萧仲元的那个一模一样。

姜华阳那样有野心的人，当然不会允许棋子脱离自己的掌控。

所以她会替换掉萧仲元的荷包，我一点也不奇怪。

看吧。

只要略施一点小计。

萧仲元和姜华阳彼此之间那点可怜的信任瞬间就瓦崩土解。

人心，是经不起推敲的。

姜景渊不会同意，姜华阳也不会同意。

天家威严，岂是你萧仲元能作践的。

此局，无解。

婚自然是不可能退的，只是姜华阳再一次沦为坊间笑谈。

高傲如长公主岂能忍受。

于是，萧仲元连带着那些话本子一起被关入了公主府的地牢。

只是姜华阳实在不舍他这颗棋子。

没多久。

萧仲元带着一身伤又出现在了我面前。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哪像萧仲元那个蠢货，做事都不知道干脆些。

活该落了圈套里。

半月后，我特意安排的好戏，不负所望的上演了。

长公主举办的春日宴上，自然少不了萧仲元这位才子的出席。

不曾想，文采斐然的萧大人竟因作不出公主想要的诗而惹恼了公主，长公主一气之下，将萧仲元遣离了宴会。

众人笑笑揭过此事，谁也没想到，本该离开的萧大人竟跌落湖中，命悬一线。

矛头不由得指向宴会的主人。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救人，若有半点闪失，本宫拿你们试问。

上一世，姜华阳也是同样的焦急神色骗过了所有人，也让落水的萧仲元对她更为忠心。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姜华阳眼里一闪而过的快意。

插曲一出，宴会也无法继续下去。

我随着另一名医官到公主府时，众人已散的七七八八，只有几个和萧仲元关系较为亲近的同僚还在等候。

姜华阳看到我时明显一愣，你来做什么？

回殿下，臣自是来为殿下排忧解难的。

我笑意更深，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搭上了她的脉，公主近来心神不宁，可曾想过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什么意思？

世人皆知，殿下喜爱香料。

可如此一来，岂不是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顺着我的视线，姜华阳的视线落在了榻上昏迷不醒的萧仲元身上。

他眉头紧锁，不知是噩梦所至还是感受到了危险。

我塞给了姜华阳一样东西。

姜华阳的视线追随着我的背影很久，直到我回了自己的住处后才感觉到轻松。

萧仲元醒的第二日，酒楼的话本子又多了新的。

讲的是探花郎为求高位将妻子典卖，凭着才貌入了公主的眼后，被公主发现枕边人竟是杀害自己救命恩人的凶手。

公主大怒，手起刀落间，了结了探花郎性命。

还真是。

让人感动。

不如添把火，让这出戏更热闹些。

冷掉的茶水映出我的倒影。

那双眼睛，竟和姜景渊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