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拿着刚查到的资料，赶到医院找林轩。
“林轩！”
“七七，你看，张教授几次住院，还有他外孙女，以及张太太，都是因为肺炎住院的。发烧、呼吸困难、中毒，甚至休克，这都是肺炎的症状。只是治疗后就缓解，他们以为是换季引起的。”
“林轩，我知道他们……”
“我问过刘医生了，肺炎可能是细菌引起的，也有可能是别的微生物。我怀疑张教授家里有可溶于空气的有毒物质！”
“林轩！”
我打断了林轩的滔滔不绝。
我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他已经接近真相了，所以极度兴奋。
“林轩，我查到了，是蘑菇！”
“你说，是……蘑菇？”
“对，没错。是蘑菇。”我将手中的资料递给林轩，“张太太怎么样？”
“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走，我们去找她！”
“凶手，是她？”
林轩一脸不可置信。
“可是，她不是……差点在ICU里没救过来吗？你是说，她杀了张教授，又要杀自己？”
我点了点头。
“畏罪自杀？”
“我不知道。现在最快的方法，就是让她，告诉我们真相！”
张太太住的是医院的VIP病房，单人间。
她的气色已经恢复了一些，又成了那个容颜清秀的美人。
扫了一眼我和林轩手中的资料，张太太的目光落在那几张彩色图纸上。
突然，她嘴角轻轻一勾，笑了。
“你们两个，可不是风水师。风水大师，可查不到这些。”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
我不相信，眼前这个温柔和善的女人，居然就是费尽心机，悄无声息杀死自己老公的人。
“张太太……”
“我跟你说过，叫我方姨。”
“……”
她的神色，难得有些起伏。紧皱的眉头，每一条细纹，无不在诉说她此时的厌恶。
“方姨，我已经知道，你是如何杀了张教授的。”
彩色照片被我递到了方姨面前。
“张教授书房里，那几株颜色艳丽，形状奇特的植物，是你养的蘑菇，对吗？”
林轩转头看向我，眼神似乎是在询问：蘑菇有毒？
我冲他摇了摇头。
“方姨，你用蘑菇的孢子，杀死了你的丈夫，对吗？”
“不对！你说得不对！因为他不配。他不是，那个混蛋，他不是我的丈夫。我也不是什么张太太！我叫赵悦方！我是赵悦方！”
她抓起一旁桌子上的东西，砸了一地。
声音引得护士进了门。
“你们怎么回事？病人需要休养。”
护士手脚麻利地收好了东西，想要把我们赶走。
方姨制止了她。
“没事。让他们留下来吧。”
“或许，你们愿意听听，我这埋藏在心里，二十多年的故事。”
……
我叫赵悦方。
我父亲姓赵，母亲姓方。
于是，他们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赵悦方。
全是他们之间的爱意。
可母亲，却死了。
在我高一那年。
父亲伤心了很久，很久。
我也陪着他，伤心了很久，很久。
直到后来，他又带回来了一个女人。
那天，父亲对母亲的爱，死了。
我的名字，也死了。
我心中一惊，想要捞出来一条鱼细细查看。
身后却突然响起人声。
“老张说，书房就得养鱼，风水好。”
是张教授的爱人。
这位张太太一边说，一边递给我了一杯茶。
我从善如流地接过。
“谢谢您，张太太。”
“叫我方姨就好。”
“方姨。”
我忍不住细细打量方姨。
看上去不过40岁出头的样子，哪里像是一位老教授的妻子，是做了姥姥的人？
“你们啊，不要听老张说。他其实很信风水的。你看，这屋里的摆设，都是精心布置的。”
我点头附和。
我此刻的注意力只在宠物上！
“方姨，这鱼养了多久了？”
“养鱼是养了很久了。不过死了就换新的。老张说，这是风水鱼，死了就要添上。不过最近这些鱼，死得倒是有些快了点儿。”
看鱼儿们在浅缸中游起来的样子，摇摇晃晃，不知躲避。
像极了电影里的丧尸。
活不了几天了……
难道这房子，真的有问题？
既然在鱼这里问不出来什么，那我只能想别的办法。
“方姨，家里养的还有别的小动物吗？”
恰好张教授和林轩踱步而来，道：
“我最不喜欢小动物。不过，最近我外孙女的兔子，养在家里。”
说罢，张教授疑惑地看向林轩：
“养动物，跟风水有关吗？”
林轩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
“嗯，都看看，都看看。”
一只雪白的长毛兔，被逮到了我的面前。
我蹲下身子，与它平视。
它那双红通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三瓣嘴轻轻抽动着。
我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眼前的兔子。
读懂它情绪的那一刻，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我全身。
——这个屋子里的人，都得死！
我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跟张教授和他太太沟通。
好在，林轩第一时间明白了，我一定是看出来了什么。
他借口带我离开了张教授家。
“替我谢谢刘医生了，我就不送你们了。”
张教授大概是把我们俩当作了坑蒙拐骗的。
他脸上高傲的神色，装都不装了，直接当着我们的面，重重关上了门。
“七七，你看出什么了？”
我带着满满的恐惧，和一丝不确定，道：
“兔子说，这屋里的人，都得死。”
“什么？”
即便林轩十分相信我的能力，此刻也忍不住怀疑我。
“林轩，我也不太确定。其实兔子远没有看起来的善良温顺。在很多西方国家，兔子是邪恶的象征。刚才那只兔子，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在吓我。”
林轩挠头。
该怎么给他妈妈交代？
“林轩，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因为他们家风水不好，所以动物都疯了？我刚看他家养的鱼，也怪怪的。”
“不知道。不过，如果那只兔子不是在吓你，说不定真的要有凶杀案。”
这是我们二人谁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可，毫无头绪，如何去查？
不过我知道，林轩的性格，绝不会轻易放弃。
只是没想到，不过几日后，我们便等来了一个结果。
不，不是结果，是噩耗！
“七七，张教授死了。”
后来，顺理成章的，我有了一个后妈。
后妈渐渐觉得，父亲让我学艺术，是在浪费钱。
可我是真的喜欢。
我凭着一股子傲气，考上了最好的艺术学院，跟着最好的教授——张教授学习。
我真的以为，他是最好的教授。
他无意中知道了我的情况，他就想办法带着我参加比赛，参加演出。
奖金、演出费……加上助学贷款，我再也没有要过家里一分钱，我的后妈，再也不能对我说什么了。
可我没想到，那个人人敬仰的张教授，竟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他强迫我的那晚，是我的19岁生日。
我回寝室，哭了整整一晚。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是这个行业的大佬，是泰斗。
他有权有势。
他说得没错。
没有人会相信我的。
大家都会以为，我是一个攀龙附凤不成，而反咬他一口的贱人。
可我没想到，事情只会比我想得更糟。
我怀孕了。
后妈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对我又打又骂。
父亲只会在一旁叹气。
曾经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如今却让他失望了。
那些拳脚，那些巴掌，纷纷落在我的身上。
让我疼极了。
可却都比不过后妈那些辱骂，对我的伤害。
我没有不检点，我没有犯贱。
我不是有人生没人养的贱骨头。
那些不堪入耳的咒骂，将我扎得遍体鳞伤。
我受不住了，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以为，父亲，哪怕是那个不甚喜欢我的后妈，他们会是我的后盾，会告诉我，没关系，恶人有恶报。
可惜，没有。
后妈觉得自己有了尚方宝剑，拿着我的事去要挟张教授。
她不知道，她犯了恶人最大的忌讳。
她像是捅了马蜂窝，伤害接踵而至。
父亲被单位辞退了。
后妈不想被连累，卷了家里值钱的东西，走了。
而我，在后妈走的当天，终于可以从关着我的屋子里出来了。
可是，医院却告诉我，晚了。
月份太大，已经错过了流产的时机。
孩子也发育得很好，没有医院愿意给我强行引产。
我崩溃的使劲捶打我的肚子。
可这个孩子，像是一棵有毒的藤蔓，在我的肚子里生根发芽，怎么也折腾不掉。
我就这么带着这个孩子，终止了自己的学业，终止了自己本应该有的人生，恍恍惚惚地数着日子过。
人生的转变，出现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年。
我记得，当时孩子已经11岁了。
张教授不知怎的，突然被告知，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他想要一个儿子。
于是，他想到了我，还有我肚子里，那个曾经被他嫌弃厌恶的孩子。
他找到了我的后妈。
而我的后妈，也用10万块钱，把我卖了。
不，不是后妈卖了我。
是我自己，卖了我自己。
子墨10岁的时候，查出了抑郁症。
我知道，是我造的孽，是我没有好好爱他。
如果嫁给张教授，子墨可以得到更好的治疗，他会好起来的。
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嫁给了张教授。
嫁给了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嫁给了那个毁了我一生的畜生。
经过刚才雨水的冲刷，几道蜿蜒的红色印记，从那血手印上，淌到了墓碑中间。
张教授的照片，被染得鲜红！
像是染满了鲜血。
青山绿树之间，这红色，是如此诡异！
看着这血红的手印，我哆哆嗦嗦地开口：“被你妈妈说中了？这坟地，真的有问题？”
林轩摇了摇头，蹲下身细细查看。
“最近有人来过这里。”
张教授坟前，虽然痕迹被这场急雨破坏殆尽，但林轩依然辨别出了几个男人的脚印。
“张家人都忙着张太太生病住院的事儿。今天又不是什么祭拜的日子。这脚印，有问题。”
林轩拜托了鉴证科的同事帮忙，又调了周边的监控，按照时间点倒推，一点一点排查，终于查到了可疑对象。
一个名叫辛齐的男人。
只是张教授的死，没有立案。林轩没有理由对辛齐问询。
“只能以破坏张教授墓碑这件事为理由了。”
辛齐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件事被林轩找到。
林轩穿着便装，亮了证件后，就板着一张脸，吓唬辛齐。
我坐在一旁，也端着架子。
“恶意破坏别人的墓碑，这件事可大可小。辛齐，如果你能配合，这件事情，可以大事化小。”
辛齐眼珠子一转，不过片刻思索，便决定配合。
“那个姓张的，整天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黑心黑肠，烂透了！他仗着自己是教授、副院长，拿捏着院里晋升的名额，他居然，居然占我老婆的便宜！”
“你老婆？是张教授他们学院的老师？”
“什么教授，狗屁的教授！他连个男人都不算。到处偷腥，不就是为了证明自己？”
“不是……男人？这话，又怎么说？”
“他们学院里的人都知道，那个姓张的，不能生育。”
林轩和我，差点一口水呛住。
“他不是有个女儿吗？”
“就是生完女儿之后，他一直想要个儿子，一直要不上，然后不就跟前妻离婚了吗？他以为是前妻生不出来。”
“后来，才查出来，是他自己不能再生了！”
“哼！要我说，这就是报应。可那姓张的，不但不知道收敛，还在院里各种拈花惹草。呸！死了真是活该。老天爷终于肯收了他了。”
辛齐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星子。
“所以，你就往他的墓碑上，按了个血手印，诅咒他们一家人？”
辛齐咧着嘴角，斜眼看了下林轩。
“嘿嘿，小子，你懂点风水啊？可惜，只知道皮毛吧？哎，不对，你不是人民警察吗？咋还研究这？”
林轩噎了一下，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
“我这个人，很信风水。但是我没那么坏。正所谓祸不及下一代。他儿子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让他子子孙孙来承担这个后果？”
“所以？”
“所以，我用的是黑狗血。简单来说，人血手印，是用自身气运，坏他人风水，让他的子子孙孙，生生世世都起不来。而用黑狗血，就可以纯粹压制那个墓碑的主人。我要让那个姓张的，永世不得超生，入不了轮回道，永远做个孤魂野鬼。”
“……”
林轩又仔仔细细询问一番，发现辛齐没有作案时间。
看来，他纯粹是到张教授墓地里泄愤来的。
张教授活着的时候，他根本不敢找他的麻烦，为自己的妻子出头。
他甚至都不知道张教授家在哪里。
张教授死了，他倒是想起来要出一口气了。
真是可笑，这种人。
又怂又坏。
林轩批评教育一番，准备让他走人。
“你记得去把那个血手印擦了。”
辛齐这会儿又害怕上了。
“我不能去擦。万一我去擦了，然后我被那个姓张的缠上了，可咋办？我不去。让他亲儿子来擦！警察同志，我不骗你，真的！只有亲儿子擦了，才没事。”
林轩很是无语。
“你不都说了他不能生育吗？张教授哪里来的亲儿子。别废话，赶紧擦了血手印去！”
辛齐：“警官，他现在的儿子，就那个叫张什么墨的，就是他亲儿子啊！”
什么？
张子墨不是继子，是亲生的？
照辛齐所说，张子墨是张教授亲口承认的亲儿子。
说是早些年生的，一直养在外边的。
当初，张教授还特意宴请了学院的几位好友，庆祝自己有了儿子，不再后继无人！
当时辛齐的老婆也去了，所以一定不会有错。
林轩和我的CPU要烧了。
这啥情况？
张太太是多年小三，终登堂入室？
既如此，那张子墨就更没有动机杀自己亲爹亲妈。
难道是张教授的亲生女儿？
“会不会是她，替自己亲生母亲鸣不平，然后先害了忘恩负义的爹，再害罪大恶极的小三。说不定，下一个就是跟她争夺家产的弟弟。那她也太能伪装了!”
林轩无奈地看我一眼：“办案不是写小说。”
“切！”
“咱俩兵分两路，我去医院，看能不能从这几次张家人住院治疗的记录中，找到什么共同点。”
“至于你……做你自己擅长的事。找张教授外孙女的兔子，再问问！”
“……”
我无奈。
买了几包适合长毛兔的兔粮，敲响了张教授外孙女家的门。
只有小女孩和她爸爸在家。
想来也是，她妈妈此刻，应该还陪在医院，守着张太太。
“宝贝，是刘医生，还有你妈妈，让我来给你的兔兔送兔粮的。”
好不容易糊弄住了这父女俩，让我进了门。小女孩也第一时间抱出来了她的兔子。
“姐姐，你和我一起喂兔子。”
小女孩的嘴真甜。
我拿了一把干草，递到兔子嘴边。
它却一个转身，将身子侧了过去。
鲜红鲜红的眼睛，用余光盯着我。
三瓣嘴里的东西，一下一下地嚼着。
我真的，真的，很不喜欢兔子。
趁着小女孩起身离开的功夫，我揪着兔子的耳朵，威胁道：
“兔子姐姐，兔子爷爷，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些有用的信息啊？”
“你看这家人，这个小女孩，对你挺好的啊！你不能忘恩负义啊。张太太还躺在医院呢！”
兔子一个起跳，就把耳朵从我手里挣脱了出去。
它往我脸前凑了凑。
我以为它要咬我。
却不想，它两只后脚着地，直起上半身站了起来，将毛茸茸的脸，贴着我的脸片刻，跳走了。
留给我了一句话。
——兔子不喜欢吃蘑菇！
我想了一路。
兔子不喜欢吃蘑菇，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林轩。
林轩仿佛头一次听说。
“兔子不吃蘑菇吗？兔子不是最喜欢吃蘑菇和胡萝卜吗？动画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算了，他被动画片毒害太深。
蘑菇，蘑菇。
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了又想，各种各样的蘑菇，在我的脑海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蘑菇转得太多，当天晚上就转到我的梦里了。
是小时候动画片里经常出现的毒蝇伞。
红色的伞盖上，点缀着黄白色的小颗粒，像是红丝绒蛋糕上的巧克力。
下面白色的杆杆，像是奶油。
饿了……
那个长毛兔一蹦一跳地过来，一口吞了一朵毒蝇伞！
“有毒！会躺板板！”
我在梦里呼唤。
兔子一瞬间成了巨型兔。
红色的眼睛，变得漆黑。
三瓣嘴一张一合，“哇”的一声——
数以万计的小人，从它口中被吐了出来。
仔细一看，那一个个小人，长得竟是林轩的脸！
我还没来得及拉住其中一个，一阵风吹过，蘑菇里绽放出了一把一把蒲公英样式的伞。
一个个的林轩，拉着降落伞的伞柄，随风而去。
“林轩，林轩，回来！”
我惊吓而起。
冷汗沁湿了我的睡衣。
不是因为这个噩梦。
而是，我想到了。
凶手的杀人手法，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