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澄醒来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另外两人也投来希望的光芒，又从沈景澄的表现中，希望破灭。

神仙早餐，今天没有出摊。

大家也不意外，昨天早上，布袋里也没有吃的。可是晚上，吃的就出现了。

但凡是神仙一天能赐一顿饭，他们就饿不死。

只要饿不死，就能熬过去。

三人就在溪水边漱了个口，擦了个脸，精神抖擞，准备上山。

一边走，江天睿一边道：“我祖父说，在山里打猎，最难的其实不是打，而是找。深山老林不敢去，离村子近的地方，野兽又不敢来。猎人在山里设陷阱，下诱饵，然后靠天收。”

江天睿是衙门差役，会一些拳脚。

沈景澄是皇子，虽然不是被当作储君培养的，但京城大户人家的公子哥，都要学武。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他们都是有武师傅常年教导的。虽然比不上武林高手，也没有什么铁血历练，但比普通人强太多。

江天睿道：“我祖父说，如果不是老猎人，没有丰富的经验。在山里最好找的，是野兔和田鼠。虽然个子小，但是肉多，而且一窝一窝的在土里。”

两人连连点头。

江天睿非常有成就感：“如果能找到它们的洞，我就有办法把它们赶出来。”

说着，江天睿咽了一下口水，似乎已经闻到了香喷喷的烤肉味道。

沈景澄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些，狡兔三窟，这些东西在地下的洞四通八达，只要找到洞口，在一个洞口点火，往里面吹烟，它们就会被熏的受不了，从其他洞口逃窜出来。”

秦新知道：“我知道了，这就叫，守洞待兔。”

差不多吧，听起来不太难。

江天睿点头：“对。大的咱们抓不到，野兔田鼠抓几只，也能填饱肚子。”

三人想想，觉得问题不大，于是走路都有劲儿了。

甚至已经开始分配还没有着落的胜利果实。

谁要兔子腿，谁要兔子脑袋。

但这山，实在不好爬，三人饿了这么多天，即便这两天都有食物进口，那只是一天一口，保持不死罢了。

等爬上了半山，到了一片绿树丛中的时候，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

“终于到了，我看这里就不错。”

三人大口大口喘着气，坐下休息。

秦新知感慨道：“我以前也在京城郊外的围场打过几次猎，那真是……哎……”

好汉不提当年，勇。

当年意气风发，策马扬鞭，皇家的猎场，有人专门放猎物，还有一群侍卫跟着。和今日，那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沈景澄笑哼了一声，拍了拍秦新知的肩膀。

“累就休息一会儿，我和老江找兔子洞。”

山比他们预计的难爬，此时已经是半下午，再要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

天黑了，动物视线好，他们看不清，又不熟悉环境，就更难了。

秦新知咬咬牙也站了起来。

“我也能挺得住，不休息，来开工。”

当下，三人就拖着疲累的身体找了起来。

但是很遗憾。

若是这山上食物遍地，周围的村民也不会纷纷往异乡逃难，而不往山上跑了。

三人千难万难的，找到了几个不知是老鼠还是野兔的洞。用火折子点起了火，开始往里面扇风。

一个时辰过去了，天黑了。

三个人除了收获了三个灰头土脸之外，一无所获。

“咳咳咳儿……哎……不行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还没饿死，就要先被呛死了。”

秦新知又被呛的猛咳了一轮之后，终于死心了。


秦新知和江天睿都脸色煞白。

完蛋了，他们心里明白，今天怕是他们这三条命，都要丢在这里。

三人都握紧了武器。

死可以，不能束手就擒，总还要挣扎一下。

沈景澄拔出了匕首，握在手上，一边往后退了一步，一边道：“看样子，你们今天是非要我的命不可以。”

黑衣人声音平缓道：“是。”

“好。”沈景澄道：“那临死前，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让你们来杀我的？”

皇帝？

还是那个诬陷他的人？

他到现在也想不出这事情到底如何变成今天底部，若是今日就不明不白的死了，真是死不瞑目。

很可惜，对方并没有松口的意思。

黑衣人冷笑一声：“死了以后，去问阎王爷吧。”

然后，他就冲了过来。

三个人转身就跑。

可惜三人都不是武林高手，这五个月的行程更是让他们身体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即便是生死关头，也爆发不出太多的力量。

黑衣人很快就冲到了身后，沈景澄能感觉到刀锋贴着自己的后背。

他往前一扑，顺地一个翻滚，还没有喘一口气，身侧又是一把剑刺了过来。

风更大了，呼呼的从身后吹来。

秦新知和江天睿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们不是黑衣人的重点刺杀目标，但既然他们三个是一起的，就必须一起死。

这样的黑衣人，沈景澄心里有数，这是京城某势力养的杀手死士，杀人不眨眼，而且一定会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他不由的有些悲从中来。

他堂堂端王，也曾是天之骄子，人中之龙，难道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死不瞑目？

一念未尽，沈景澄只觉得胸口一痛，挨了一掌，往后倒去。

这一下摔的不轻，砸在一旁的石头上，背心一痛，差一点吐出血来。

还没等他爬起来，黑衣人一剑刺来。

沈景澄心中痛如刀绞，正要垂死再挣扎一下，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一阵焦灼刺鼻的味道，从身上传来。

黑衣人也察觉到了，他捂住鼻子往后退了一步，高声道：“小心毒烟。”

黑衣人纷纷停下动作，秦新知和江天睿连滚带爬的往沈景澄身边冲。

他们也不知沈景澄哪里来的毒烟，但是管他呢，救命的时候，一刻也不能耽误。说不定是他百忙之中，点燃了刚才刘大刘二身上搜出来的迷，药。

这其实没什么用。

那迷，药虽然厉害，但是见效慢。

若是在封闭的地方还好些，在露天的地方用处非常有限，除非像刚才他们那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坐在那里慢慢的等。

这些黑衣人，显然不是可能这么傻。

沈景澄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惊呆了。

顺着焦灼的味道看去，他看见了自己腰上的破布口袋，里面正源源不断的往外冒着黑烟。

那烟熏人辣眼睛，他从未闻过这么难闻的味道，难怪黑衣人会说是毒药。

但是万幸，他们在上风口，从布口袋里出来的黑烟全部往黑衣人那里吹去，浓烟滚滚，一瞬间就铺天盖地。

谁也看不出来，那小小的一个口袋里，竟然藏着那么多的烟雾，仿佛是许许多多的东西正在燃烧，然后那烟雾都长了眼睛一般的，扑面而来。

黑衣人非常谨慎，只听到首领喊了一声：“撤。”

他们想不出沈景澄是哪里变出来那么一阵浓烟，只以为他有什么后手，根本不敢停留，立刻就命令撤退，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王，想什么呢？想昨晚的大肉包子？”

今天一天，他们三个人轮流看了布袋子没有一千回也有八百回，可惜，什么也没有。

沈景澄摇了摇头：“现在已经九月了，我们要在年前赶到宁古塔，要不然的话，就是抗旨了。”

抗旨，是要掉脑袋的。

他早就不怕死，可是冤死，死不瞑目。

秦新知不在意哼笑一声：“老王，你也爱操心。要抗旨，也要有命才能抗啊。”

这么下去，他们未必能活着走到宁古塔。

而且，中原向来是富庶之地，有天下粮仓的美名。如今粮仓都已经饿殍遍地，那本就贫瘠的宁古塔呢？

那里还有没有活人都不好说。

也是，被秦新知这么一说，沈景澄也觉得自己多心了，一笑：“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

谁知道呢？

历来天下大变革，都在极限之后。

不到终点，一切都未可知。

“就是，想开点。”秦新知用手拨了拨水，正要说话，看见沈景澄的脸色突然变了。

“怎么了？”

坐在一旁的江天睿也发现了异常。

只见沈景澄慢慢的将手伸进布袋里，然后拿了出来。

手上，是三块方方正正的东西。

三个人的心跳都停止了。

这三块东西，虽然是从未见过的，但是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能闻出食物的香味。

“吃的东西。”秦新知肯定的说：“大概是仙界的食物。”

两个人都同意，不然的话，还能怎么解释。

江天睿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

“万万没想到，我江天睿，也有被老天爷眷顾的一天。”江天睿说：“老王，一定是托你的福。”

多余的话他不敢说了。

沈景澄心情也很激动。

不管这是什么食物，既然是吃的，就赶紧吃。

吃到肚子里的，才是真的。

当下三人一人一块，便将三块像是饼一样的食物吃了。

别说，虽然硬得很，咬起来很费劲，可是不难吃。

就是有点小。

吃完之后，三个人又喝饱了水。

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么小小的一块硬饼，在喝了水之后，竟然有了一种，微微的饱腹感。

虽然这感觉很轻微，可是几人已经长久不见了。

“神仙，真的是神仙。”秦新知最实在，又给磕了个头，而且这回是冲着破布口袋。

江天睿也跟着磕了一个。

沈景澄身为王爷，这辈子除了天地君亲师，没给谁下跪磕过头，但是此时，也有点动心了。

他起身，将破布口袋放好，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

“不知何方神仙相助。”沈景澄严肃道：“若有朝一日，沈某一定报答。”

此时，小山坡上的气氛严肃的不得了。

废品回收站里，书文君正在拼命摇她房间里的垃圾桶。

“奇怪了，见鬼了。”书文君看着空空的垃圾桶，自言自语：“我真的记错了，我没把过期饼干丢进去？不可能啊……难道我记性现在这么差？”

垃圾桶沉默不语，像是一个普通的垃圾桶。

放下垃圾桶，书文君疑惑的走开了。

沈景澄突然晃了晃脑袋。

秦新知忙道：“怎么了？”

“没事儿。”沈景澄又仔细听了听：“刚才好像有人在说话，应该是我听错了。”

两人也跟着屏息静气，不过什么也没听见，山中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应该是听错了。

肚子半饱，自然有了精神。

三人也不着急睡了，开始计划明日要怎么办。

江天睿回头看了看，说：“我会做一些简单的陷阱，我爹也教过我，在山上如何辨认老鼠洞，蛇窝什么的。明天我们就上山，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吃的。”


果然是，沈景澄几人松了一口气。

沈景澄立刻道：“把书小姐送来的东西都藏好，别叫人看见了。”

至于那个宝贝的破布口袋，早就已经不挂在腰上，而是贴身揣在怀里了，保证自己丢了，也不能把口袋丢了。

其他两人顿时明白，迅速收拾。

三个人的衣服还是湿漉漉的，但是现在顾不上了，赶紧穿上。

书文君送来的衣服和这个年代的截然不同，如果被看见，是会起疑心的。

还有手电筒，吃的，杯子。

这些都是小玩意儿，好藏，一群老弱病残的村民，沈景澄也不怕他们，硬抢也抢不过。

不过被子就没办法了。

三床被子，摊开几乎能把小屋子铺满，没地方躲没地方藏。

三人统一了一下口径，就说被子本来就在房子里，他们一来就看见了。

虽然这说法很奇怪，但是棉花被子是可以解释的。

穿上冰冷的衣服，刚暖和起来的身体，又冷了下去。

沈景澄叹了口气。

只有小虎，小虎光溜溜的裹在被子里，睡得呼噜呼噜的，无比香甜。

沈景澄摸了摸小虎的脑袋。

“也好，一会儿就能把这孩子交给村民了。我们总不能带着他赶路。”

三人都觉得不错。

村民们已经到了房子前面，就在第一个人准备拽门的时候，门开了。

里面有一点光，照亮一张飘忽的脸。

“啊啊啊啊！”

差点没把拽门的村民给吓死。

江天睿十分无语，他只是点亮了火折子而已，有这么可怕吗？

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他被吓得不轻，一声惨叫还摔了一跤。

后面跟着十来个人，也都被这声惨叫吓了一跳，然后七嘴八舌的喊道：“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有有有……鬼。”

男人结结巴巴的说。

江天睿不乐意了。

“大哥你怎么说话呢，谁是鬼？”

男人定神一看，啊，不是鬼啊，是个人。不对，是好几个人，火折子的光虽然被风吹的一晃一晃的，还是能看个大概。

“娘呀，吓死我了。”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家伙儿别怕，不是鬼，是屋子里有人在避雨。”

这山也不是荒无人烟的空山，附近有好几个村子。这么大的雨，山中小屋有人避雨，这再正常不过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腿肚子打抖的跑了过来。

在微弱的光线下，三人都看清楚了。

三十好几个人，有一半是青壮年男人，还有十多个，是老弱妇孺。

老翁老妇，几个妇女带着孩子，孩子有七八岁的，还有两三岁的。

沈景澄转头看了看屋子。

这屋子，就是人挤人，一个挨着一个站，也挤不下这么多人，最多能站下一半。

毕竟这只是王猎户一个人搭的歇脚的地方，也不是集体宿舍。

男人一头便要往房子里钻，但是沈景澄拦住了他。

“等一下。”沈景澄道。

男人愣了一下，愕然看他。

沈景澄道：“你们这么多人，房子里挤不下。”

男人彻底愣住了。

陆陆续续的，一身水一身泥的村民都到了。挤在一起，比这屋子都大。

他们三个会武功，还吃饱了肚子，尚且被淋成这样。不会武功，饥寒交迫的村民现在是什么状态，不用多说。

但是屋子就那么大，再怎么样也挤不下，总不可能一个坐在一个怀里。

男人有点烦躁，也可能是刚才被沈景澄吓着了丢了面子，想也不想伸手就来推他：“这是我们村的屋子，你是什么人给我让……”


秦新知鄙视他：“一看就没发过财，吃的害怕多吗？”

江天睿立刻改口：“对对对，不多，不多。哈哈哈，我这是太兴奋了。”

虽然知道这破布口袋会往外冒吃的，但是，冒一袋和冒一桌，那是完全两种视觉冲击力。

好一阵子，终于冒完了，破口袋又扁了下去。

三个人站在桌边，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很想磕一个，但是显然神女不喜欢。

终归还是沈景澄冷静一些，他道：“我们要好好计划一下了。”

每天能管一口饭，那是一种活法。有源源不断地供应，那是另一种活法。

人生前二十几年都是天之骄子的潇洒，这突然落魄了，一落千丈，再不停的告诉自己要认命，终究也是没有办法认命的。

秦新知和江天睿也都冷静下来，一起看着沈景澄。

秦新知道：“老王你说，我们都听你的。”

以前不相信有什么真龙天子的命格，现在秦新知和江天睿都相信了。都是被流放，都有破口袋，为什么他们的口袋就不能通神呢。

江天睿道：“我们首先要解决杀手。并且弄清楚，是谁要杀我。”

两人同意：“嗯。”

“其次，要知道现在大齐的情况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我恐怕再是不甘心，宁古塔还是要去的。”

大齐皇族的统治一向稳当，沈景澄就算有大逆不道的想法，那也需要时机，不是拿着一块饼干，高呼一声，就有千万人愿意追随的。

大齐全盛时期有上百万军队，如今保守估计也还有五十万，这五十万人马分散在各处，其中京城便有十万禁军，全是皇帝直接统治。

一个王爷想要翻身，谈何容易。

必须要从长计议，稳扎稳打，徐徐图之。

当下，秦新知拍胸口：“老王，都到了这一步，没啥好说的。天和地利我跟你。”

沈景澄有些担心道：“那你家人怎么办？”

沈景澄不怕，他的家人就是皇帝的家人，又没有妻妾孩子，皇帝总不至于把皇太后给绑了，用来威胁他吧？

手足同胞，即是枷锁，也是牵制。

秦新知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爹一定会明白的。我临走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很多话，我听出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萌生了退意。”

氏族大家，起起落落寻常事。

秦新知被流放，虽然秦家没有收到牵连，但日后呢？

一时的放过，是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免得朝局动荡，但皇帝一旦起了疑心，这账，有得是时间跟你慢慢算。

此时，若是聪明的人，就该急流勇退，清晰定位。

沈景澄点了点头。

成大事者，顾不上那些儿女情长了。

何况从京城来追杀得刺客，虽然三个人谁都没有说，但他们心里都有一个猜测。

十有八，九，是皇帝所为。

皇帝认为你要谋反，你冤枉不冤枉他不知道，反正他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外面暴雨倾盆，屋子里，光线昏暗。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商议。

既商议局势，也商议如何从书文君那里得到帮助。

江天睿只是个衙门差役，对国家大局他弄不清楚，但是他说：“大得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咱们现在最主要的是要弄点钱。”

从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让书文君送几个包子馒头，他们可以厚着脸皮。

让书文君送几千个包子馒头，这就不是厚着脸皮的事情了，必须要礼尚往来，再说，人家也送不起。并非每个人，都家财万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