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袁青术家在村子的最西边,两进的青砖瓦房,独门独院,门口一棵两人合抱的梧桐树,除了丁茂才家,算得上村里最气派的宅子了。
宅子是他爷爷建的,树是他爹栽的,袁青术的爹娘在他幼年时死于刀兵,将他一手带大的爷爷去年也撒手西去,偌大的宅子现在只剩他一个人。
吩咐小胖和二狗明天带几个人早来帮忙,又将凌沈和凌织月安排好住处,三人简单填了填肚子便回房休息。
是夜,月上中天,如水的月光让夜晚的石屏村显得更加宁静祥和。
袁青术伫立窗前,院中的月光被树梢的影子分割成片片银辉,斑驳的铺在地上,显得有些凌乱,他静静的望着,此刻的内心却比窗外的月光还要凌乱。
他本不属于这个时代。
仰头深吸了口气,让思绪飘向夜空,袁青术又开始回想起以前的点点滴滴,或者说,他的前世,有些狗血的前世。
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相貌,以普通的成绩考进了一所普通的农业大学,却爱上了一个不普通的人。
初识在中学,女孩是他的同桌,文静又狂野,文静的是外表,狂野的是内心,唯一的爱好就是摆弄拳脚,身手比成绩还好,少年懵懂,情窦未开,初中三年,最深刻的记忆,是手臂上的牙印和女孩的老拳。
而后两人如舟车过客般,辞别于中考后的夏天,进入了各自的高中,在繁重的高中学业里逐渐将对方淡忘。
光阴荏苒,缘分兜转,在各自的花季,他们又相遇在大学的校园,大学四年,两人的感情和学习到的知识一样,每天都在不断增加着,大四那年,在当了快四年的人肉沙包后,他们终于确定了关系。
而这四年同样在增加的,还有女孩父亲的银行存款,女孩的父亲用四年的时间从一个小小的个体户,变成了一个身价千万的富商。
毕业时,女孩被父亲送到国外继续深造,而他则去了一家国企化肥厂,成了一名化肥厂的业务员。
他很想问女孩能不能留下,可最终也没说出口,他想和女孩一起走,但拮据的家庭又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女孩走了,没有临别的承诺,唯一留下的是女孩分别时的笑脸和满满四年的回忆,这也是他的整个青春。
从他们确定关系到女孩出国离开,算起来,刚好一百天。
女孩走后,他将那张笑脸埋入心间,同回忆一起酝酿着希望和浓浓的思念,满心的重,化成无尽的战意,他每天发疯般的白天工作,晚上练拳,用疲惫稀释着思念,等待着那张笑脸,他相信女孩会回来。
三年,在满怀希望的努力和等待中,他从业务员做到了销售总监,而等来的却是女孩的婚礼请柬。
山川未变,佳人已远。
坚守了三年的信念在瞬间崩塌,世界仿佛也变成了灰色,他不知道他到底败给了时间还是金钱,他漫无目的的驾车狂飙着,他在车内疯狂的拍打嘶吼着,而后汽车失控撞断了护栏,炮弹般砸进了深深的湖水中……
冰冷,黑暗,窒息,这是他最后的感觉。
醒来后,莫名其妙的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现在的他,竟已变成了一个刚刚被救过来的溺水少年。
纠结了一个月后,他无力的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三个月后,他不露痕迹的摸清了自己这个新身份的现状:袁青术,本是富农之家的独子,如今家道中落,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十六岁少年。
也逐渐熟悉了身处的时代环境和生活方式。
到如今已快半年,他已适应了现在的自己,也规划好了以后的日子。
而今天凌织月的出现,打破了他原有的平静,让他的心中再次涌起了波澜。
她,像极了曾经的初见。
失去了不该失去的失去,得到了不该得到的得到……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让袁青术收回了思绪,只听凌沈在门外轻声道:“深夜叨扰,恩公海涵,可否厅中一叙。”
厅堂中,油灯发着微弱的光,二人相视而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凌沈的脚边放着两个包袱,这是他趁夜刚从草棚取来的。
寂夜无声,短暂的沉默后凌沈开口说道:“今日我祖孙二人身陷魔掌,承蒙恩公高义,出手相救,此恩凌某必当结草相报,只是不知这对赌一事恩公有几分把握,恩公此举,岂不将自身也置于险地?”
凌沈语气谦恭,眼睛却是不停的打量着袁青术,那丁茂才财大势大,平常人躲都来不及,而眼前的少年与自己素不相识,今日为何要虎口夺人,冒险相救?是逞一时血气之勇,还是别有用心?一个十几岁的乡村少年,又有什么手段能在十日之内治砂龙,除猛虎,还押上全部身家和丁茂才对赌,凌沈的心中现在满是疑问。
袁青术见状,心中也已然明了,这老头是有些信不过,摸底来了,心想要是自己说救他们的动机是因为凌织月,恐怕这爷俩天不亮就跑没影了,得编一个什么理由好呢?
心念一转,袁青术看着凌沈神秘一笑:“凌老爷子尽管放心,对赌一事我已有七成把握,至于方法嘛,明天你就知道了。”
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想凌老爷子真正想问的,是我为什么要救你们吧。”
“额……嗯。”
被袁青术说中,凌沈窘然一笑,点了点头,同时有些惊讶,此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心智,心中不由的将袁青术又重新审视一番。
“因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个能扳倒丁家,让我袁家崛起的机会。”袁青术沉声说道。
“哦?”
见凌沈不解,袁青术接着说道:“眼下村中的土地钱粮大部分已被他们丁家所控,且那丁茂才又早已对我袁家祖产觊觎多时,如此下去,日后难免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卑微苟活,但若能得到那山下的百亩良田,便有了和丁家抗衡的本钱,今日在村口,我见其贪图凌姑娘美色和村民钱粮,便想冒险一试,提出对赌,可那丁茂才狡猾阴狠,甚是难缠……”
“所以恩公便假装也看上了月儿,让丁茂才以为你是为了争月儿,一时冲动才用家产和他对赌,让他觉得有利可图,蒙蔽他的同时也激他应下赌约。”
正在袁青术绞尽脑汁快编不下去的时候,凌沈却自作聪明的把话头接了过来,还给圆上了。
“啊……哈,我这点心思,被你一语道破,凌老爷子真是慧眼如炬啊。”
“哪里哪里,恩公少年壮志,有勇有谋,实乃人中龙凤,在下望尘莫及啊。”
马屁横飞中,桌上的油灯“啵”的一声爆出灯花,灯火跳动,让原本有些昏暗的厅堂瞬间明亮了许多。
人总是这样,对别人给的理由半信半疑,却对自己找出的理由深信不疑,当知道别人的恩惠是建立在利用的基础上时,心中的那份亏欠也会渐渐淡去。
此时的凌沈也自然了许多,至少他可以确定袁青术对他们并无恶意,遂起身说道:
“恩公成竹在胸,看来是我多虑了,对赌一事,在下必当鼎力相助。”
“凌老爷子且莫再谦恭,我与凌姑娘年龄相仿,称呼我青术就行。”
“哈哈,好,青术,叨扰多时,早些休息。”
言罢二人施礼回房。
这田里的砂龙袁青术前两日就已发现,农大毕业的他,对害虫杂草的特性和根治方法早已烂熟于胸,那泡在盆里的艾草,便是他用来制作土农药的原材料。
只两盆艾草,仅够自己那二十亩地的药量,眼下最紧要的,一是先做出效果,以取得村民的信任,获得他们的支持,二就是加紧采集艾草,储备制药原料。
月斜坠,人宽衣,略作筹划后的袁青术正要休息,忽感小臂微微肿痛,不禁回想起白天村口的打斗,心中涌起一丝后怕,那两个护院一看就是见过血的练家子,今日若非他们轻敌,自己又靠着前世的格斗招式取巧,恐怕躺下的就是自己了。
看着有些浮肿的小臂,心叹这副身板还是单薄了些,训练的计划得早点提上日程了,这胳膊得再粗些,胸肌再大些,腹肌再清晰些……
翌日一早。
“青术哥!我们来了,黑娃闹肚子来不了,石头偷他娘的肚兜做风筝让他爹给逮了,正挨揍呢,一会就来。”
“他那个风筝根本飞不起来,得用纸糊才行。”
旁边一个小孩有些卖弄的接话说道。
袁青术家的院子里,小胖扯着嗓子喊着,后面还跟着五六个与其年龄相仿的孩子,叽叽喳喳的,惹来稍远处邻家一阵犬吠,惊散了最后一丝晨曦。
袁青术看着院中众人,见都是平日里跟着小胖屁|股后面的几个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玩心重的时候,得先动员一番,收收心,要不然一会又开始逮鸟摸鱼去了,别说干正事,恐怕到时连人都找不着。
略作思量,袁青术正色说道:“诸位,今天来的都是咱石屏村里数得着的后生,也都是我袁青术的好兄弟,昨日之事,众目昭彰,村中蒙灾,那地主丁茂才又借机敛财,天灾人祸,弄得人心惶惶,如今横祸当头,我辈后生此时应当协力同心,力挽狂澜,一起除此灾祸,保住田里的庄稼,断了那丁茂才敛财作恶的念头,也让村中爷娘看看咱们晚生后辈的本事!”
听袁青术说完,小胖等人瞬间感觉自己高大了许多,一众孩童顿时群情激昂,摩拳擦掌。
“对,让他们看看咱们的能耐!”
“青术哥,我们都听你的。”
“对,青术哥,你说咋干就咋干!”
“好,那我现在开始分工。”袁青术说道。
“小胖,你带着毛孩、铁蛋、满仓,你们四个去村外拔艾草,越多越好。”
“铁奴,你和凌老爷子等小胖他们拔来艾草后,将艾草切碎放入盆中泡好。”
“二狗,去石头家看看他挨完揍了没,等他爹打完,你俩去通知村里的人中午都到我家地头,就说我中午要在田里治砂龙,让大家都去看,顺便再借几个大盆和木桶来。”
“凌姑娘,你来帮我制药。”
袁青术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好,大伙就按青术哥说的,分头行动。”
小胖大手一挥,众孩童应声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