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晚火了。

没几个时辰，她割喉救人的事迹就传遍了齐好镇。不管哪个犄角旮旯，什么酒楼茶馆，都在谈论这桩稀罕事。

有说书先生编了个古有华佗刮骨去毒，今有小丫头割喉救人的画本子。别说，听的人还不少。

林晚晚顶着众人看熊猫的眼神走进药房，也亏了这个大事件。药房伙计都没问这天麻是哪来的，就默认她师从大巫，有神医之能，可救死人医活人。一块天麻根茎，卖了20贯钱。林老大拿到手，真是不可思议。

”我的晚丫头有能耐哦！“林老大粗糙的大掌抚了抚林晚晚的后脑勺，憨厚的脸上满是喜悦。

”难道他也信了那大巫招魂传师的鬼话？“林晚晚就差翻了个白眼。”这古代人也太好糊弄了吧。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被认作是什么精怪妖魔。这一身医术也算有了个由头。可是大巫那边能认下吗？“林晚晚有些头疼。

袅袅炊烟，在碧蓝的天空画着画。乡间的小路贯是美的，有诗意的。

庙会见识了，还添了这么桩新鲜事。回祈乌村的路一点也不沉闷。所有人都在叽叽喳喳。

村长比来时还兴奋。临出发前，富商黄老爷派人送来十两银子，说楚楚还在卧榻，不方便亲自相送。这点银子算是他的一点心意，给祈乌村的村民当交通费。以后常来常往，有事找他即可。还盛情相约晚晚进府做客。林晚晚假意喉疾，不便做客。他又留下一封拜帖，表示欢迎随时上门。礼仪上是做的无可指摘。

村长摆着手慢悠悠的荡到林老大的牛车旁，忽地开口就是林老弟，把林老大吓了一跳。

”你这个女儿生的好呀，有大福气。大巫收了个这样灵快的弟子，一定满意。“

林老大不知该如何作答，转头看向了林晚晚。林晚晚及时点了点头，示意同意。面上浮现一丝笑，又做了个拜师的动作，看着很是乖巧可爱。村长满意的甩甩手。一派和睦氛围。

”晚丫头，你真要去拜师大巫呀，听说里面神神鬼鬼，挺可怕滴哩！“林老大不无担心的讲。这大巫地位尊崇不假，但毕竟巫术可怖，作为一个庄家汉子，林老大还是挺不想送女儿去的。

林晚晚神色从容，慢悠悠的一笔一划道：：”不管如何，拜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爹您不用担心，女儿不怕。“说着，又把水囊递给了林老大，把这话茬给绕了过去。

在祈乌村已不知不觉生活了大半年，看着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子打猎女子补衣。村民遇到野兽袭击受伤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林晚晚靠在牛车上，用一块方帕搭在脸上，掩住了她面上沉思的表情。

早就好奇，有些猎户被野猪顶的肠穿肚烂，大巫都有法子救活。然而这看似平淡的半年里，也死了两位孕妇，三四位老人。都没有什么严重的病痛，怎就没救活呢？

这里的医术水平究竟如何，她倒是有兴趣一探。林晚晚用手按了按太阳穴，露出一抹似笑非笑。


帐外。

林晚晚拉着宋童，想搞明白卓玛的身世。

一向安静值班站岗，从不随意开口的李峰低声咒骂了一句，”畜生。“眼底泛红的甩着手，背向了林晚晚。

”他这是怎么了？“林晚晚有些惊异。

“还不是那些野蛮人。就是羯氏。李大哥的妹子就是这么没的。一次烧杀劫掠中，被羯氏给带走了。李婶子哭的人都快没了。李大哥疯了一样地去找，两三年都没找着。”宋童压低声音说道。

林晚晚拉着他往边上走了走，目光示意继续说下去。

“前年春天，羯氏又来犯。司徒将军打了个胜仗，把他们向北追击了有二百里地。这些羯氏的贼人，把女人孩子都给抛下了。其中就有李大哥的妹子。”宋童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晚晚听的仔细，有心想知道李小妹的情况。

“那被折磨的。。。”宋童扯过袖子，擦了擦泪。“神志不清，见着刀就去撞。当场就死了。”

林晚晚听的心都揪在一起。神情愤怒起来。“这是存了死志呀！”

宋童垂着头，继续说道，“女人基本都寻了短见，留下些孩子。都是女娃，都没有三岁。没了娘，没有活路。”顿了顿，补充道，“司徒将军把还有口气的几个孩子寄养在村里的农妇家里。可。。。可她们长得一张异族的脸，没人敢要。”宋童冷笑几声，甩了下衣袖。

“只有卓玛活下来了。是老罗头的媳妇，咱们营里做饭的厨子，一把稀饭一口羊奶的给喂大的。”宋童气的恨恨说道，“毕竟是咱大周女儿拼命护下来的，咱不能不管。”

“林姑娘，您会介意吗？”宋童发泄完，面带忧色，有些害怕林晚晚嫌弃卓玛的出身。

只见林晚晚听完，眼眶都湿润了。她猛地转身，掀了帘子，朝着卓玛奔过去。宋童紧紧跟着她，不知作何反应。

见林晚晚进了帐子，小卓玛怯怯的站起了身，让出了位子。“姐姐，你吃。”她糯糯的说道。

林晚晚看向食台，只有馍被咬了几口，炒的笋丝不见少，大酱肉更是一块未动。林晚晚的心都酸了，恨不得把卓玛抱在怀里。

“怎么不吃？”林晚晚用眼神表达她的情绪。宋童帮着她问，“小卓玛，姐姐问你怎么没吃呀？”

卓玛小小的手扒在食台上，低着头，又赶忙抬起来，摇了摇。“卓玛有吃，吃了馍，吃了菜。卓玛小，吃得少。”

林晚晚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一滴一滴的从眼眶中喷薄而出。“多让人心疼的小孩子呀！有着悲惨的身世，无父无母（算是），还带着国仇家恨，受到他人的歧视。这么小，就学会了看别人的脸色生活。不敢吃不敢喝，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需求。“

林晚晚神色发冷，双手都颤抖起来。”战争。民族仇恨。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但她还从未近距离的和受难者接触。这世界的残酷，远比她认知里的更让人难以接受。“

宋童被林晚晚的神情有些吓住了，咽了咽口水。”林姑娘？“”小卓玛能留吗？“他没敢问出口。

林晚晚红着眼睛，走到卓玛的身边，拉着她的小手，贴近她的胸膛。心跳一声一声，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林晚晚和海蓝的视线交汇，这份蓝，这份湿润的天真，”我会用尽全力，保护你。卓玛，不要怕。姐姐在这里。“

林晚晚用心承诺道。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跟着小书童来到仁济堂，林晚晚脑海中已自带BGM难念的经。

截肢之痛，想一想都知道可怕。

只见阮浩在床榻上不停地翻滚着，嘴中大叫，“我的腿，我的腿好疼！谁来救救我！”他抱着早已缺憾的小腿，丝毫不在意这份大力惹得纱布上满是血迹。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滚落，把他白色的里衫和床铺浸的湿透一片。

春柳扑在一旁，和仿佛失了智的情郎拉扯着。不顾自己的手腕割伤和脸上的刀痕。两个人俱是斑斑血点，疯癫至极。远处站着几位老大夫，简直没眼看。

倒是几位年纪尚轻的学徒，探着个脑袋，不住的张望。被师父一巴掌呼在了脑门上，揉揉头，缩了回去。

林晚晚见状，这治伤不如先治治脑袋。在医馆里这么闹腾算哪回事。小手一招，和小书童商量了一个妙计。

先把这对苦命鸳鸯痴情人给分开吧。

林晚晚把大巫给的麻沸散撒了几滴在棉帕上，又加了些胡大夫给的朱砂、龙齿，虽说矿物有毒性吧，现在也没法过多挑剔了。

胡大夫挑了个身形高大的伙计，从后面埋伏，趁着春柳忙着和阮郎拉拉扯扯，一把将帕子捂在春柳的鼻唇处。三两下，春柳稍作挣扎，就软软的倒下了。

林晚晚见状，赶紧快步上前探探春柳的鼻息，“这药见效这么快吗？不会这小子下手没个轻重，直接给捂窒息了吧。”林晚晚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哦还好，还有呼吸。”伙计忙把春柳抬到里屋去了。

这唱戏需得一唱一和。少了春柳，阮浩仍在叫苦哀嚎，倒没有之前那么夸张了。林晚晚让几位力气大的小厮给阮浩手脚都按住。一把把纱布掀开。断根处已是血肉模糊。让林晚晚有些不忍直视。

她强迫自己，也强迫阮浩直视伤处，让胡大夫代为询问，“见着这伤了吗？为了你的命，你的腿已经没有了。阮浩，你必须接受这一点。”

阮浩嚎啕着，不愿意去看。林晚晚用力掰过他的脑袋，不让他闭上眼睛。

“没有腿也能活，没有手也能活。你还有爱你的春柳。你死了，你以为春柳会跟着死吗？黄老爷会给她再找一个好人，他会比你还爱春柳。日子一长，春柳连你叫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有个死人，不敢活，没有勇气，根本不算个真汉子。”胡大夫照着林晚晚写的纸条，越读越胆战心惊。“这。。。这真的不会把他给逼死吗？”胡大夫用余光小心打量着，林晚晚面无表情的在用盐水洗刀，阮浩哭的涕泪纵横，除此以外，倒没什么过激的反应。

“想活吗？想让春柳永远是你的吗？”胡大夫颤颤巍巍的照着纸条继续读下去。

“我要活！我要活！”阮浩突然挺起上半身，对着天怒吼着，似乎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林晚晚点点头，“那就别怕痛。”使唤着书童，用棉布一层又一层的裹在一块木条上。“这是何意？”未等胡大夫问出声，林晚晚将木条往阮浩嘴里一塞，手中银光一闪，朝着血肉之处一片一片的割了过去。

场面过于血腥，又寂静一片。阮浩疼的青筋爆出，却因口中的木条无法哀嚎出声。医馆里一种大夫学徒，无数双眼睛，看着这纤纤细手，在人的断腿上，将腐烂的发浓的的肉剜去。

林晚晚眼见着阮浩快要不行了，将带来的麻沸散撒在伤处，又给他偷偷喝下藏在水囊里大巫秘制的安神剂。阮浩身体有些放松下来。林晚晚也跟着松了口气，直到断腿处的血肉呈现正常的血红色，她才停下。深呼一口气，对着仁济堂的众位比划道，“此为麻沸散，是从大巫那拿的。数量稀少，极为珍贵。日后，若有极大痛苦，可以用在创处，减少病人的疼痛。但是不要过多，此物有瘾。”

胡大夫连带着其他人连连点头。

林晚晚让出位子让胡大夫上药，教了他一些基本的手法。擦了擦额上的汗。

“阮浩是死不了了。待春柳醒了，她再去做做心理医生。愿他们有个好结果吧。”林晚晚这样想着。


以花椒为例，它是一种药材没错，汉代还认为花椒辟邪，甚至把花椒渗入涂料以糊墙壁，很有名的“椒房’就是这么来的。《药性论》记载道：花椒治恶风，遍身四肢顽痹，口齿浮肿摇动；主女人月闭不通，治产后恶血痢，多年痢，主生发，疗腹中冷痛。治头风下泪，腰脚不遂，虚损留结，破血，下诸石水，腹内冷而痛，除齿痛。功效很多。

但是现代人拿花椒主要做什么呢？做菜。

大巫作为一地赫赫有名的巫医，手上不少好东西。比如辣椒籽，茄子，甚至海外传来的番茄，他都有。林晚晚不禁想到，大周朝到底是个怎样的朝代呢？现在她年纪小身份低，没法了解。以后真想看看这个国家这个世界，和她所生活过的那个星球，是不是同一个？还是平行时空。

红妹尝完宫保鸡丁，已经对林晚晚的厨艺心服口服。见林晚晚问她有无海带、黄豆芽。她连忙跑回家，记得前日她母亲刚泡发了黄豆，赶紧取了过来。

红妹她娘见她捧了黄豆芽就跑，连忙追问，”这是咋了，跑这么急？“红妹也没空停下，只说，”别做饭了，有好吃的。“一溜烟跑回林家小院。

林晚晚正对着案板犯愁。这水煮肉片做起来可就麻烦多了。用料种类多，还要勾芡。但既然自己海口已经夸了，那必须得做出个样子来。想到这，她赶忙行动起来。用鸡肉片代替了常用的猪里脊，打发几个鸡蛋清，又添了点林老大惯喝的烧刀子，当作料酒了。

指挥着红妹把白菜叶、姜洗净切片，葱白切段。自己烧起一锅油，把最重要的花椒往下一倒。油锅里噼里啪啦，比刚才红辣椒更霸道的一股味道传出了厨房，传出了林家院子，飘散在祈乌村的家家户户。

林家娘子闻到味儿走出了房门，隔壁的老李头老李媳妇，再远一些翠芹的小弟弟宝弟都跑了出来。

”哎呦我的乖乖，这是做的什么这么香？“

”从林家院子里传出来的，是不是林晚晚从大巫那拿了什么好东西？“

街坊邻居讨论个不休。正值饭点，家家户户理应各做各的饭才对。被这霸道的水煮肉片香气一熏，没人忍得住了。有吃的早的，家里孩子哭着闹着，说自家饭不好吃，都出来瞧一瞧。

林晚晚并不知这一勺热油浇下去，引发了这么大的关注。她还在观察花椒，待辣椒呈金黄色捞出。刚忙放下红妹刚片好的肉片，炖上后，她才松了口气。

红妹有些兴奋地扯了扯林晚晚的袖子，示意她朝外看。只见小院子外，黑压压站了十几户人。”这是咋了？“林晚晚满头问号。

一个小娃娃馋的哭喊起来，”我想吃！“

”哈哈。“林晚晚觉得这古代邻里关系有些可爱。做个饭，都能半个村子的人互相闻到。便用筷子夹了放在一边的宫保鸡丁，给那个小娃娃尝了一口。

”真好吃！“小娃娃吃的满脸满足。

”晚丫头，厉害呀，我们也能尝尝嘛？“邻里七嘴八舌的都想讨一口。

林晚晚有些犯了难。这鸡肉做了宫保鸡丁剩的不多，这么多人怕是不够。红妹倒是泼辣，她直接站到一个树桩子上，喊了起来，”这菜用料费，两只鸡都不够，想吃的自己拿肉来，菜也行。“

听完这话，有几户便拉着小孩回家了。倒也真有几户，拿着些处理好的肉啊菜啊来了，说就是想尝尝鲜。

”得勒，第一次开火，就做出了开饭店的架势。“林晚晚有些无奈，还有些得意。”那就都尝尝吧。“

她又烧了一锅油，兹拉一声，全部浇在了肉片上，浓香四溢。

红妹在一旁开心地直拍手。

祈乌村有口福啦！


晌午。骄阳似火，日头正盛。照的回营的兵将眼前一片白光，看也看不清。落在身上倒是没什么热气。

巡逻了半日的将士们每人手里捧着个海碗，沿着碎石板铺成的小路，一个接一个的打饭。秩序井然，没有插队吵闹的。

”今儿个做的是啥？“一个排到跟前的郎官指着锅里的菜问道。

”是林姑娘做的炖菜，听说是哪儿的特色菜，老婆子我没太听清。“罗婆婆遥指着厨房门口逗卓玛玩的林晚晚，”小兄弟可以去问问林姑娘。“那郎官呵呵傻笑几声，挠了挠头发，”那就麻烦多来些，咱也尝个鲜。“

打好饭的士兵，有的抱着碗回了自己的营帐。有的嫌麻烦，直接蹲在墙根底下就大口吃起来。

林晚晚听着远处传来的吞咽声，”恁的下饭“”肉多味好“的评价，笑得眯起了眼。正准备收拾收拾，去见见李大夫，瞧瞧军师的最新状况。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的嘈杂声。

”百长！“

”这是遇袭了？“

”快坐下。。。“

原本整齐的队列乱成了一团。几个浑身恶臭、身上糟污一片的男人踉跄着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个，晃荡两下，就扑到在地。下巴磕在碎石铺的小路上，一下子就见了血。

林晚晚赶忙跑过去，细眼一看，除去胡子拉渣、发丝凌乱。这不是那日站在唐显宗身后的一个郎将吗？”出了什么事？“林晚晚惊得手捂住了口。

扶着几人入了营帐，李大夫也赶了过来。他满脸严肃，用右手轻点手腕，闭眼切脉。林晚晚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双眼专注的看着李大夫的动作。她对中医的号脉有着浓厚的兴趣。”是怎么做到的呢？没有仪器诊断，只凭借手按动脉，就可以根据脉象，了解病人的身体情况、疾病内在的变化。实在是太神奇了！“

作为外科医生，学习西医十几年，林晚晚仍对中医有着满腔的热情。”玄妙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