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他们的面前一直都是十分温柔的形象，而且还非常好说话。
他们没有想到，在妈妈温和的外表下，竟然还有这样强硬的一面。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两个交警。
他们一左一右地来到了表弟身边，严肃地说道。
“酒驾的人就是你，你自己开的车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还是你以为摆在这里的监控录像都是摆设？想什么呢！”
他们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表弟说的，开车的人是我的说辞。
之所以留在这里等我，不过是想着万一有人出来顶包，正好可以把两个人一起抓回去。
这样一份功劳也就变成了两份功劳。
只是一听到我妈妈这样的说法，他们就知道没有顶包的了，一切都只是我表弟的托词。
因为没有一个妈妈会去诅咒自己的女儿死！
表弟还想继续为自己辩驳，交警们却已经不肯听了。
他们把表弟带走了，大舅重重地打了妈妈一耳光！
“刘翠玉，你什么意思？”
“你就见不得我儿子好，故意害他是不是？”
“你明知道我儿子是个律师，酒驾这件事会对他有很大的影响，你还故意让他被拘留！”
“有你这样的妹妹，老子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妈妈挨了打，脸上却是笑了出来。
她的嘴里都是血，目光看向了虚无的方向。
她在对我道歉。
“悠悠，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一直在帮着外人冤枉你，对你不好。”
“如今妈妈自己也尝到了被人诬陷的滋味，而且也是来自于所谓的亲人！”
“我的悠悠，妈妈之前诬陷你的时候，你该有多难过啊！”
妈妈无力地蹲在地上，对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嚎哭了起来。
她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大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里还在轻蔑地说。
“你这是又在发什么疯？不就是叫你女儿出来背个锅，你至于这副要了你命的样子吗？”
“这种事你女儿以前干的还少吗？怎么多干一次就不行了？”
他揪住妈妈的衣领，将妈妈从地上拎了起来。
“走，跟我去找亲戚评理去！”
大舅带着妈妈去了二舅家，又把三舅和小舅一家都给喊了过来。
所有的亲戚齐聚一堂。
大舅就开始控诉妈妈的罪行。
“你们是不知道，刘翠玉这个疯女人有多心狠！”
“她把自己的女儿藏起来，故意害我儿子被拘留！”
“如果我儿子体面的工作没有了，看我不杀到她家去！”
“她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她女儿死了？呵！她女儿就算是真的死了，也得滚过来替我儿子认罪！”
二舅听完以后，也跟着指责妈妈。
“翠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你不是最疼你的那些小辈们了吗？你怎么能害的文远差一点没工作了呢？”
三舅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说啊！你的女儿就算再金贵，还能金贵得过大哥的儿子吗？”
“你现在赶紧给大哥赔个礼，好好认个错！”
我紧张地扑过去想要帮她灭火，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的身体。
很快，外婆家门口这样的动静，将街坊邻居们都给吸引过来了。
村子里的都是一些老人，此时的他们见到外婆在雪地里打滚，纷纷指责妈妈的不孝。
“哎哟，翠玉你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妈妈，你妈妈生下你可不容易啊！”
“哪有让自己的妈妈在雪地里被火烧的，你是真不怕下地狱啊？”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啊！”
“……”
邻居们的指责一句接着一句，妈妈却是毫不畏惧。
她指着我的外婆，控诉道。
“她是我妈，可是她不帮着我这个亲生女儿，反而尽帮着外人！”
“我女儿不回我消息，我当然是担心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我妈倒好，口口声声说我女儿死了，这不是在诅咒我女儿吗？”
“我女儿撒谎成性，我这妈还一直包庇她，让我连教育女儿都做不到，我能不生气吗？”
妈妈这话一说，是以为街坊邻居都会站在她这边。
谁知她们还是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这样对待你妈妈！”
“你妈妈生你养你，她有什么错不能被原谅呢？”
“快把你妈妈扶起来好好道个歉，做子女的要孝顺！”
“我觉得生出这样的女儿，这罪也是该她受的！”
“……”
除了少数几个和外婆有过节的街坊，大部分都是在帮着外婆说话的。
她们的年纪都不小了，也是做妈妈的人，自然希望子女能够无条件地奉献自己。
我听了却只是苦笑。
我连自己的这条命都搭上了，还要我怎么奉献呢？
妈妈，我不欠你的了吧？
外婆绝望地抱着那堆灰烬，连眼泪都快要流干了。
妈妈却犹嫌不够，她开始脱外婆的衣服。
“死丫头！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你的外婆扒光！”
我吓了一跳，连忙朝妈妈跪了下来。
妈妈，不要！你不要这样！
我外婆最是爱面子的人，这里还有许多男人在，你要是把外婆扒了，是要逼外婆去死啊！
可是妈妈听不见我说的话，也没有停下她的动作。
我急了，一下扑到外婆身上，想要遮住外婆裸露在外的身体。
但是没有用，我这样做并不能阻止妈妈。
我拼命地朝妈妈磕头，求求她放过外婆。
外婆已经心如死灰。
好在街坊邻居们也听出了一些门道，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妈妈。
“你女儿是死了，那尸体在湖里都泡烂了！”
“你去找村长，是他们一家帮忙把你女儿埋上的。”
“你在这逼你妈妈有什么用？她又不能让你的女儿活过来！”
“……”
妈妈终于从众人嘴里问到了我的下落，但是她仍旧不敢相信。
她迟疑地奔去村长家，大力地拍了拍门。
村长一家都被吵醒了，得知了妈妈的来意，村长的儿子却是微微一叹。
“你的女儿的确是死了，就在两个月前……”
“我不信！”
妈妈语速飞快地反驳着，目光紧盯着他们。
“那道士说过，悠悠的命硬，她绝对不会死的！”
“吴悠悠这个死丫头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帮着她撒谎？”
村长给妈妈看了我的死亡证明书，妈妈却将那证明揉成一团，还砸在村长的身上。
“我妈骗我！连你们也想骗我？！”
她歇斯底里，凶狠的样子让人不敢靠近。
村长一家不再说什么，拿起手电筒，带着妈妈去了后山。
雪地路滑，妈妈有好几次都摔倒了，可她都是一言不发地爬起来，跟在他们的身后走。
终于，妈妈看到了我的墓碑。
可我的墓碑却不是好好地立在那里的，而是倒在了地上。
今天早上发大水，将我的坟墓堆冲垮了，我的尸体也暴露在树林里。
由于我是溺水而死的，所以整个身体浮肿不堪，都快没了人样。
妈妈步伐颤颤地走上前，探了探我的鼻息。
随后，她又大力撕开我的裤腿。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她看到了我脚踝上的暗红色胎记。
妈妈的手忽然间颤抖了起来，嘴唇也在颤抖。
她一边摇头，一边疯狂地呢喃着。
“吴悠悠，我的女儿，她怎么会死呢？”
“她不会死的！她肯定是在和我开玩笑！”
“你这个小骗子！你快起来！起来啊！”
妈妈不停地摇晃着我的身体，眼泪滚滚而下。
我飘到她的面前，直视她空洞而无神的双眼。
妈妈，你也会为了我的死而难过吗？
村长不忍心地别过脸。
“翠玉啊，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尽快让悠悠入土为安吧。”
妈妈神情麻木地抱着我的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在我生前，自从爸爸出轨以后，她就从未像现在这样抱着我。
没成想等我死后，竟然又一次有了这样的待遇。
忽然，妈妈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是表弟发来的短信。
姑姑，我酒驾不小心撞了人，让表姐过来帮我顶一顶呗！
表弟的语气十分理所当然。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们这些人一开口，妈妈就没有不应的时候。
我看到妈妈将我的尸身放到地上，然后缓缓地在屏幕上打出一个字。
好。
小舅摇了摇头。
“你还是快点叫悠悠出来吧，别在这里口口声声说她死了。”
“不然等过几天过年了，咱们这些亲戚们还要互相走动的，你到时候再把你女儿喊出来，来个大变活人。”
“你不尴尬，我们这些做兄弟的都替你尴尬！”
舅妈们也跟着舅舅们一起指责妈妈，深夜的大堂里吵吵嚷嚷的。
妈妈到底是听不下去了，她抽出茶几上的水果刀，对着这些她平时最看重的哥哥弟弟们挥舞了过去。
舅舅们连忙闪开，眼中都是不可思议。
“翠玉！你是真的疯了？！”
“你想干什么？你想把我们都杀了吗？”
“你快把刀放下！不然我们就报警了！”
“……”
妈妈惨然地笑了。
“好啊，报警，你们快报啊！”
“正好你们欠我女儿的账，我也要好好和警察们说道说道！”
一听到妈妈说“算账”两个字，舅舅们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互相窃窃私语。
“难不成……悠悠那丫头是真的死了？不可能吧？”
“我觉得像，不然翠玉不可能会这样疯！”
“那她死了又不是我们给害死的，关我们什么事？”
“……”
我看到舅舅们对我的死议论纷纷，还不自觉地离妈妈远了一些。
妈妈突然朝二舅冲了过去，二舅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翠……翠玉，你先别动刀，咱们有话……有话好好说！”
他咽了咽口水，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妈妈用刀尖对准他，神色癫狂。
“二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女儿当时看中了隔壁邻居家的儿子，还把人家眼睛弄瞎了的事情！”
二舅脸色一白，似乎是想起来了。
我也想起来了。
二表姐家的隔壁邻居，有一个十分出息的独生子，他以后是要当飞行员的。
但是二表姐想得到这个男孩，所以不想让他当飞行员，那会让他们长久地见不了面。
所以二表姐就趁人家没注意，往他的眼睛洒了一把生石灰，废了他的一双眼睛，也毁了他这辈子最想实现的梦想。
事后她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找我妈妈，我妈妈二话不说就拎着我去了那一家。
她说生石灰是我洒的，还逼着我给他们赔礼道歉。
我承受了他们一家无端的怒火，还恶名远播。
妈妈最后出了很多钱，和那一家协商好，替“我”摆平了这一桩事。
在回去的路上，我哭得凄惨，妈妈还骂我。
“不就是为你的表姐做一点事情，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们都是你的姐妹，你就不能帮一把吗？白眼狼！”
现在我死了，我妈把这件事重新翻出来讲了。
她说她会让二表姐付出代价，是二表姐欠了我的！
“悠悠，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
妈妈对着空气大喊道。
随后，妈妈又冲向了三舅。
三舅也很害怕，连腿都在抖。
妈妈问他，“三哥，你还记得你儿子在大学的时候看中了校花的事情吗？”
三舅不说话。
看到他复杂的眼神，我知道他是记得的。
我死了两个月，我妈仍旧想要我给表弟背锅。
她觉得我是她生的，就活该受她摆布。
表哥把外婆祖传的镯子摔碎了，我妈说是我摔的。
表姐偷了舅舅积攒了多年的辛苦钱，我妈说是我偷的。
表妹成绩差没考上大学，我妈说是我连夜爬起来修改了表妹的志愿，害得她落选。
可是等她知道我的死讯，又收到表弟发来的短信时，她疯了。
姑姑，我酒驾不小心撞了人，让表姐帮我顶一顶呗！
……
接连两个月联系不上我，我妈终于坐不住了。
她连夜开车来到了乡下的外婆家，把我的外婆从床上拽了起来，逼问道。
“吴悠悠那个死丫头呢？她究竟死到哪里去了？！”
“还敢两个月不回我消息，她现在成年了，翅膀硬了，就不把我这个妈妈放在眼里了是吧？”
眼见着妈妈这样怒气冲冲，外婆的眼皮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
“你说的没错，悠悠她是死了，还死了不少时日。”
“如果你要问她的尸体在哪，我还能带你去看看。”
妈妈嘲讽地笑了出来，一脸不相信。
“妈，你就别骗我了，吴悠悠她打小我就找道士算过。”
“这丫头命硬，我死了她都不会死！”
找道士算命，是妈妈曾经很热衷的事情。
只是后来爸爸出轨了，她就不算了。
她还因此迁怒上了我，问我命这么硬，怎么没克死爸爸？
外婆沉默不语，妈妈终究是没了耐心。
她开始在屋内的各个地方找我。
能藏人的地方她都没有放过，包括床底下，柜子里。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妈妈这时才又一次看向了外婆。
外婆蜷缩在床的一角，神情麻木。
妈妈冲过去，揪住她的衣领大力摇晃起来。
“你说呀！那死丫头究竟哪去了？”
我不由得一阵心疼。
外婆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妈妈这样的折腾？
可是我此时已经死了，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我什么都做不了。
只听到外婆连声音都虚弱了很多。
“悠悠她是死了，溺水死的，你这个当妈的难道不知道吗？”
我在水里的尸身被人打捞了起来，外婆当场哭得撕心裂肺，甚至还撅了过去。
她在大悲之下一病不起，也就最近几天才能下得了床。
她当时告知过妈妈我的死讯，结果却被妈妈给狠狠地骂了一顿。
现在即便外婆都这样说了，妈妈依旧是笑得讥讽。
“编，继续往下编。”
“那个死丫头能跑能跳，既能爬树摘桃，又能上房揭瓦，生命力不知道有多旺盛！”
“她还能溺水？呵呵！她从来就不会靠近水边，又怎么可能会溺水的？”
“我不过就是让她给她的几个兄弟姐妹们背点锅，怎么她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两个月都不肯回我消息了？”
“你就是太惯着这死丫头了，把她养的这么矫情，一点委屈都受不起！”
听到妈妈的这些话，我早就麻木的心脏再一次隐隐地抽疼起来。
我曾经以为，鬼魂是不会痛的。
直到我自己做了鬼，我才知道恶语伤人，拥有切割灵魂的力量。
从小到大，我因为她让我刻意背锅的行为受到了多少伤害，最终也不过只换来她口中的“矫情”两个字。
她赶去了表弟的酒驾现场，有两个交警正守在那里。
而表弟此时非常聪明地坐在了车的后座。
我听见他在和交警说。
“我喝了酒怎么可能开车呢？开车的是我表姐吴悠悠！”
“她现在上厕所去了，等她回来我就让她跟你们说清楚！”
只是在见到我妈妈以后，他原本得意的笑脸骤然一僵。
他往妈妈的身后看了许久，确定了我没有跟过来。
他终于是将妈妈扯到一边，在她的耳旁低声喊道。
“姑姑，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表姐呢？你怎么没带她来啊？”
“这里的交警催得急，表姐要是再不出来顶包，我就真的要被拘留了！”
妈妈无声地笑了。
她望向表弟焦急的面容，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你就被拘留吧！”
我大舅一听，当即就对着妈妈破口大骂。
“你这个疯女人说什么呢！诅咒我儿子是吧？”
“明明就是你那个死鬼女儿开的车，凭什么要我儿子被拘留！”
“快说你那女儿死到哪里去了？赶紧叫她出来！”
妈妈平静地看着大舅和表弟，就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们一家人。
大舅和表弟亦是梗着脖子，愤怒地和妈妈对视。
良久，只听见妈妈和两位交警说。
“酒驾的人真不是我女儿，我女儿在两个月前就死了。”
我有些恍惚地看着妈妈。
这是妈妈第一次为我说话，为我澄清事实。
从前的她只会帮着别人冤枉我，还会在我受了冤枉以后骂我。
她说我背锅也不会少块肉，她又不会打我，说我连这都要哭一哭就是矫情！
她从不在乎我的委屈，也不在乎我的脸面。
她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在这一刻，妈妈竟然改变了！
大舅却发出了激烈的大笑声。
他用手指了指妈妈，笑到根本停不下来。
“我说翠玉啊！你要包庇你女儿怎么也不说个好一点的理由？”
“你还真以为交警好糊弄，由着你在这里胡说八道啊！”
表弟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姑姑你现在说谎的水平越来越差劲了！”
“表姐刚才不还在这开车呢，怎么可能两个月前就死了？”
我听出来了，表弟他是一定要把酒驾这顶帽子扣在我头上的。
妈妈仍旧是说。
“我女儿真的死了，我不久前才见到她的尸体。”
大舅依然不相信，他还在骂我妈妈。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哪里有这样诅咒自己的女儿死的？”
“你平时就算是再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也不能这样恶毒吧？”
表弟有些不耐烦了。
“姑姑，你就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
“快点把人交出来，把酒驾的事情解决一下吧！”
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哈欠。
“现在都这么晚了，我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他们都不相信妈妈说的话。
妈妈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悲愤起来。
她朝他们大吼道。
“我说悠悠她死了！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以后谁都不许往她的身上泼脏水！我的女儿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任何人都不能冤枉她！”
妈妈的状态让现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尤其是大舅和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