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直感到好笑。
岳母的唯一遗像，不就是被她亲生女儿弄毁的吗？
“妈的遗像，不是你亲手摧毁的吗？”
对面的声音带着丝颤抖，急切地想要解释：“我没有！我没有碰妹妹的任何东西，妈妈的遗物我都小心保管着，云琛，你相信我！”
“可是……我的电脑，u盘，摄像机不都是被你苏乐晗砸碎了吗？”
苏乐晗愣了愣，依旧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最后我叹了口气道：“我说过我从来没有害那只狗，一个月前给妈妈拍遗像的时候，是那只狗闯进镜头，而那天你看见的放大的狗的遗照，是我准备删除的。”
“苏乐晗，命运弄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讥讽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电话对面，苏乐晗抑制不住颤抖的手，手机滑掉在地都没有反应。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一个骨灰盒。
过了好久，她突然疯了一样冲进我的书房。
书房里，依旧和一个月一样，一片狼藉。
我没有选择收拾摄像机和电脑的碎片。
所以当苏乐晗时隔一个月再次打开熟悉的房间，闯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地上还撒着灰尘。
那是她打翻的岳母的骨灰。
苏乐晗红着眼眶，疯似的扒着电脑破烂不堪的零件。
“遗照，u盘，在哪里，妈妈……妈妈的遗照……”
良久，她找到了一张相机储存卡。
顿时笑容露在苍白的脸上，她小心地捧着卡去找自己的电脑。
似乎找到了什么宝藏，可当她插进电脑时。
里面是一片空白。
苏乐晗慌张了，她不停地来回插插拔拔。
还是一片空白。
当苏乐晗再次给我打电话时，她话里的破碎感十足。
她重复着问我：“为什么是空白，为什么是空白……”
我知道为什么是空白，毕竟储存卡早就被她摔坏了。
当初我的绝望降临在她身上时，一切好像是因果报应。
“当初是你摔坏的，妈妈根本来不及拍，那是妈妈的最后一张遗照，是你亲手……”
苏乐晗打断了我的话。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求你了，云琛！你一定还有保存的，你一定还有的！”
我揉了揉头，冷淡撂下了一句“没有”后选择了关机。
程澈是她选择的，路也是她选择的，现在的结果物是人非。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回家后，桌子上摆放着一大桌子丰富的菜，有点疑惑。
爸爸在厨房炒菜，他笑着说：“快洗手吃饭，今天庆祝我们大功臣回来。”
我更是不知所云地看着林熙。
她从背后掏出了一个蛋糕。
蛋糕上写着32岁生日。
林熙笑呵呵地说：“当当当，生日快乐啊！”
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算来我已经好久没有过一个好好的生日了。
去年的生日是和岳母一起过的，苏乐晗熬到半夜才回来。
她忘了我的生日，是岳母冷着脸呵斥她才给我补生日的。
原来爸爸还记得，林熙也记得。
我抹掉眼角的泪，笑着说：“祝我生日快乐！”
第二天，我没有问苏乐晗去哪里，也没有问她做了什么。
她却搂着我过来了，对我不是亲就是抱。
像极了当初热恋的时候，可我没有丝毫反应。
静静地，淡淡地看着她的动作。
她意识到我的冷淡，又把脸贴了贴我的皮肤：“云琛，这段时间是我太忙了，没有照顾好你的感受。你也知道，程澈他妈死了，我只是去帮他处理葬礼的事。”
“豆豆查明了死因，不是你的问题，对不起啊，你的电脑我给你再买一个好不好？”
我想说话，喉腔却发不出一个字。
生涩地像吞了刀片。
“不用了，去看看妈妈吧，她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在医院休息。”
苏乐晗突然松开了我，黏腻的声音冷淡起来。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妈妈生病，带我去医院！”
我不去看她：“看看你的手机是不是有20个来电。”
苏乐晗收拾包的背影骤然一僵，紧接着又是敷衍地解释。
“昨晚工作忙，快去看妈妈吧。”
我无言，带着苏乐晗去了医院。
岳母昨日特地求我给她买一个提起色的口红和一顶假发。
今日的她看起来气色格外好，苏乐晗噘着嘴过去，看见妈妈躺在医院时。
眼睛瞬间红了：“妈妈生病怎么不告诉我！”
岳母笑着打趣她：“你呀，不是怕你忙，打扰你升职。”
她们就像是最寻常的母女，一起讨论家常趣事，笑得开怀极了。
可我看着却只感到一阵悲凉。
岳母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我可以花光积蓄为她治病。
可是有钱也治不了，看着她们笑的样子。
心里的痛让我不断濒临绝望，如溺水的人得不到救援。
哪怕有人拉我一把，可曾经愿意拉我的人心早就变了。
又过了两星期，苏乐晗一有时间就来医院。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岳母为什么住那么久的院。
慢慢地。
六天，五天，四天，三天，两天。
岳母的病最后也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每次苏乐晗走后，她都要咳得近乎吐血。
我看着她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第二天她又会爬起床为女儿抹上最好看的口红。
带着最黑的假发。
苏乐晗又来的时候，我一遍遍告诉她：“陪妈久一点，这两天不要走，不要离开。”
甚至几近卑微地哀求她不要走。
我想要妈妈看见她最后一面。
她敷衍着回答：“知道了，你这么紧张干嘛，妈妈就是一个小感冒。”
放下一点心后，我才松口气。
给岳母找医生检查时，我出去了好久。
再次回到病房，苏乐晗神色担心，急得团团转。
看见我回来，拿起包就要走。
“程澈要自杀，我不能放任他不管，他妈刚死，现在我得去看看他。”
我心一颤，却还是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别走，算我求你了，程澈我去看他，你在这好好……”
“闭嘴！”苏乐晗眼睛突然腥红起来。

我不回答老杨的话，只是说：“去纹身店，帮我把纹身去除了吧。”
纹身上面写的是苏乐晗的名字，那时候她得知后心疼的哭了一夜。
甚至后来情浓时分她都会亲吻纹身。
只是现在没必要了。
……
再次回来，已经是深夜。
苏乐晗醉倒在床上，身体蜷缩像个婴儿。
我扫了一眼，拿起行李离开。
这座城市留下了太多伤，我是个遗像摄影师，可我只是想把最好的一面给离开的家人。
可现在，我连自己的“母亲”都保存不了最后的照片。
想起那个小太太笑得憨态可掬：“小江，你说我这样子好看吗？”
“小江，我死后，晗晗会不会太难过。”
“小江啊，我还不想死，我还没有看见你们的孩子。”
“……”
我擦了眼角的最后一滴泪。
“妈，我要走了，最后还是没有履行您的遗愿：和苏乐晗携手一辈子。”
到达黎城后，我爸出来接我。
他看起来老极了，和八年前一点也不一样。
和苏乐晗结婚以后，只有过年才回家。
黎城也是个大城市，可我偏偏为了苏乐晗留在了别的地方，错过了许多发展机会。
我感谢她赐予我羽翼，可某些时候她也折断了我的翅膀。
我爸抹了一把眼泪，他的身边站着一位姑娘。
姑娘看起来很阳光，大大方方地介绍：“你好，我是你爸的护工，林熙。”
我爸自从两年前摔了一下，我便知道自己的父亲真的老了。
我哥担心他，特地找了护工照顾他起居。
我礼貌回应，其实说起来，林熙比苏乐晗更像儿媳妇。
她不愿意看我爸，只因为我爸曾经说了程澈几句不好听的话。
往后每次见面，她都是不好脸色。
收回视线，我搂着爸爸的肩膀回了家。
回家路上，林熙与爸爸谈笑风声，逗得他哈哈大笑。
我看出她是一个活泼有学识的姑娘。
只是为什么做了护工，我也不好多问。
回到了家，看着墙角我和苏乐晗的照片，我深吸一口闭了闭眼。
把所有东西都收拾了起来，准备扔垃圾桶。
林熙突然叫住了我：“这是你妻子吗？”
“前妻。”
看我又准备丢，她笑着接过来袋子说：“能不能给我，反正你也不要了。”
我不知道她要这些干什么，便给了她。
她又露出了一对小虎牙，笑得可爱极了。
我轻咳一声，去黎城摄影工作室交接工作。
应聘，办理一切都很顺利。
老陈，我的领导，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
“小江啊，我们黎城终于等到你的到来了。云城也不错，只是机会少啊，你这人才被埋没了。”
“你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我笑了笑：“可能有些事情解决了，就回来了。”
老陈又拍了拍我，要我好好干。
我带上工牌，拿到了新摄像机。
设备高级，各种机能都能很好的掌握。
我还是想起来那个被苏乐晗摔碎的摄像机。
来黎城的第二天。
苏乐晗给我打了很多电话，电话里她醉着酒求我不要离开，从哀求到谩骂。
最后一通电话打来时，她问我：“云琛……我妈有遗像吗？”
这一顿饭很好吃，是我结婚以来吃过最好吃的。
吃着吃着，我哭了，眼泪拌着饭。
吃起来有点苦，林熙和爸爸一直调侃我。
这一刻，万家灯火，我好像找到了家的意义。
在黎城的第14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苏乐晗。
.
她来到了家里。
爸爸没有对她怨怼，依旧笑呵呵给她递水果。
只是她看林熙的眼神有点不自然。
林熙只是得体地微笑。
工作下班后，苏乐晗看见我身上背着的大大小小设备，眼神又是闪躲。
“云琛，原来你一直这么辛苦，以前是我不了解你的职业……”
我放下装备，想起来以前她对我的种种埋怨。
她嫌弃我的职业是给将死之人打招呼。
可我也把将死的人最好的样子拍了出来。
她不理解我，说晦气。
苏乐晗似乎也想起来以前说的一些难听的话，脸色不太自然。
“吃饭吧。”
吃饭时，爸爸一直在絮絮叨叨说着话，林熙和她依旧和往常一样。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说，没有注意到眼里的柔情。
反倒是苏乐晗，她不自然地插了几嘴，又闭上了嘴。
饭后，她拉我进了房间。
“云琛，我有些话想说，我知道我以前和程澈的关系有点说不清，忽略了你的感受，还害死了妈妈，可我真的是爱过你的。”
她说了一大堆的道歉，后悔，愧疚。
听后，她忐忑又紧张地看着我。
我沉默了好久，还是开口说了。
“妈在拍遗照的时候整理了好几次，她一直问我这样子好看不好看。”
我刚开口，苏乐晗已经泪流满面。
“妈妈……她想把最好的一面给你，不想让她最爱的女儿在她死后流泪。”
“苏乐晗，你辜负了我，也辜负了妈妈，以后就别再辜负了其他人了，好好生活吧。”
看了她最后一眼，我离开了。
此前所有的埋怨，痛苦 折磨早就消失不见。
烟消云散在时间里。
不知什么时候，看见苏乐晗的眼泪，我再也不为触动。
我应该是不爱她了。
苏乐晗摇着头退后，蹲下来哭嚎了起来。
她临走之前，林熙叫住了她。
“苏小姐，这是你们的东西，他想扔了，我给拾了回来，或许对你有用。”
苏乐晗抖着手感谢她，她走了，不再回头。
她一回头，一定会止不住拥抱我。
可能苏乐晗也知道，她没有任何身份去拥抱了。
原来林熙留着照片是为了给苏乐晗。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她笑得张扬。
“云琛哥哥，你想起来我了吗？”
“什么？”
“我是熙熙啊，你又把我忘了。”
爸爸从屋里走了出来：“臭小子，熙熙是你十八岁领回来的迷路的小姑娘，这都忘了。”
十八岁那年，我救回来一位被人贩子拐走的姑娘。
那时候她才13岁，个子小小的，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可爱的姑娘站在风里，笑得明媚：
“没事，那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云琛哥哥。”
……
他的两边搂着穿着暴露的小姐，手不停地摸索着她们的大腿。
程澈喝晕了过去，脸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唇印。
和苏乐晗说的优雅矜贵丝毫不沾。
几乎不像是失去母亲和宠物的悲伤样子。
酒意上头，想起就是因为他岳母才没有见到苏乐晗。
巨大的恨意撕扯着我的心。
我拿着酒瓶晃走到程澈身边，他睁开惺忪的眼大笑：“呦，这不我们江哥吗？乐晗不得不说睡起来真不错哈哈哈。”
我死死地盯着他大吼道：
“你的狗怎么死的，你妈怎么死的！”
程澈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脸颊酡红，却还是嘲笑我：“死？你说那只蠢狗啊，那只狗，老子看它不顺眼卖到狗肉店了。”
说完还抢了我的酒：“也就苏乐晗那个傻子，竟然为一只狗哭，我根本没有妈，哪来的死！”
原来一切都是他在说谎。
“还有，老子那么惜命，怎么可能自杀，你不知道吧，这几天，我和苏乐晗天天混在一起呢。”
程澈挑衅的样子，让我气得抡起就凭就往他头上砸。
程澈被砸得清醒，愤怒地骂我。
“你有病啊，我这就给苏乐晗打电话，我这就让她看看你这老公怎么对我这个初恋的！”
是，我知道苏乐晗学生时代暗恋了程澈六年，是她的爱而不得。
可是……瞥了瞥不远处的倩影。
我勾唇一笑：“这些你和苏乐晗解释吧。”
苏乐晗愣愣地站在不远处，是我给她打电话过来的。
刚刚激怒法让程澈吐出了所有。
他摸着头不知所以，忽然看见了冷着脸走来的苏乐晗。
顿时慌了起来：“晗晗，你听我解释，刚刚我是喝……”
“啪”一掌落下。
“啪”又是一掌。
苏乐晗狠厉的眼神比杀人犯还可怕，她抖着手抡起酒瓶。
疯红了眼就往程澈的头上砸。
“是你害死了我妈，是你！程澈，你骗了我那么久！”
程澈被砸得跪倒在地，他吓得抱着头，连忙讨好：“晗晗，不是我，我刚刚都是骗给江云琛听的，我没有……没有啊，你要相信我，我真的自杀了，你看！”
“我不看！还我妈妈，把我妈还给我啊！”
苏乐晗猩红着眼，厉声嘶吼着让程澈偿命。
她抡起一瓶又一瓶，直到程澈被打得头破血流，晕了过去。
她才无力地放下手，跪在地上。
老杨啧啧了两声，看着苏乐晗说：“嫂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江哥对你那么好，现在被这个渣男弄成这样，唉。”
我无言，转身离开，留了苏乐晗失声痛哭。
外面冷风习习，老杨问我：“江哥，你要走了吗？”
8.
我抽了支烟，“明天走。”
“真的不原谅嫂子了？你们八年婚姻，不能说散就散啊。”
还没吸一口，我便被呛得我掐灭了。
从前苏乐晗是个乖乖女，后来我得知她喜欢年少的程澈只是因为他潇洒。
抽烟，喝酒，纹身，打架。
无处不有。
我学着程澈的样子，开始抽烟，喝酒，纹身。
只是这纹身疼的我呲牙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