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王兵强马壮，还正当年。

皇帝急火攻心，竟是一病不起。

太子唯唯诺诺不堪大任，一时间朝堂上乱成一团。

公子此时已至中书令，群臣之首，他的话自然令人信服。

“广宁乃边陲之地，临安王必不成气候。天子英明，太子勇武，不出三月，定打得他们溃不成军。”

太子连连称是，“何大人，不知该派谁合适？”

公子拱了拱手，恭敬道，“右将军杨回。”

太子自然无不可。

当夜过了子时，一黑影从何府翻墙而入，直奔公子书房。

石砚挡在门外，正在拔剑而出，公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放他进来。”

黑衣人推门而入，“深夜品茗，何大人好兴致啊！”

他随手扯下面巾，露出杨回的脸。

“恭候右将军多时。”

书房的烛火一夜未熄，直到天色将明，杨回才起身告辞。

20

临安王势如破竹，从广宁出兵，一路打到都城。

右将军杨回带兵三十万，走时候雄赳赳气昂昂，可两个月不到几乎全军覆没。

战报传回，太子拍着桌案，“孤要杀了杨回！”

已然兵临城下，还在说些无用之言，堂堂储君果真难堪大用！

一众臣子面面相觑，只怕都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向临安王投诚。

太子怒不可遏，“中书令何在？”

公子快走上前俯身跪倒，痛心疾首，“臣有罪！识人不清，该当一死！”

太子恨地咬牙切齿，还是将人扶起，“大人一心为公，
，大赞杨回用兵如神，可只字不提那马革裹尸的英勇女子。

公子在朝堂上听闻夫人以身殉国，五内俱焚，竟生生吐了血。

公子如此行径，惹得皇帝大为不满。

“何卿如此，可是对神武军一案有所不满？”

老大人冷汗淋漓，赶忙跪倒，“钟女出征前，我家已休书一封，何家尽忠于君，万望皇上明鉴。”

御座上的帝王不置可否，所幸没再怪罪。

老大人将公子锁进房里，他站在门外开口，“我知你心中悲愤，但事已至此，何家只能断尾求生。垂容是个好孩子，只是你俩无缘。大丈夫不该沉溺私情，用之，我老了，何家的未来还要靠你。”

说到最后，那官场上强干的何老大人已是带着哽咽。

他宦场沉浮多年，怎会不知钟家的冤屈？

不说别人，单说那死在雁门关的儿媳，要真有异心，何苦抛下幼子，一介女流奔赴战场？纵然为了钟家满门能够活命，但亦不忍万千百姓叫人践踏。

这样的忠烈女子，生养她的家族又怎会叛国求荣？

李妈妈上前，“老爷，这冰天雪地的，您先回吧，我会再劝劝的。”

我隔着门缝去看，公子又在看夫人临行前留下的书信。

那是他鹣鲽情深的发妻，如今成婚不过三载，二人立下白头之约，从百年尤嫌少。

她在信中说，春来雪尽，软语耳侧。

可斯人已去，他一生的冰雪再也无法消融。

三日后，公子推门而出。

他的脸上冒出青色胡茬，衣衫皱成一团。

敛秋姐姐抱着小公子候在门外，年幼的小儿尚不知晓生离死别的痛楚
下，监斩官探出脑袋来看日头，而后坐定，将案上的斩首牌掷下。

刽子手得了令，几步上前，抡着大刀就要将人砍杀。

最先倒下的是夫人的三叔，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刀落下时，整个人直挺挺摔下去。睁着眼的血淋淋头颅从刑台滚落，吓得四周百姓惊慌一片。

钟宜满目惊恐，眼里盛满泪水，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四海平盛，共凯歌还，吹角连营以待...”

一声稚嫩的唱腔响起，是神武军的《破阵曲》，年幼的钟宜唱起过去营地里军士们常哼的歌。

“枕戈待旦卧听风雨，少年此至不换...”

除却死去的三叔，钟家剩下的人都一同唱起，他们也许思及泛着寒光的刀剑，马蹄发出的隆隆巨响，厮杀声和金戈交鸣响彻天地。

声音越来越小，刑场上的人死了大半，血红一片。

石砚伸手捂住我的眼睛，“阿满，别看。”

我将他的手推开，“夫人还在雁门关，我得替她好好记住。”

公子站在前面，我突然发现他瘦得好似只剩一把骨头，人在长袍里摇摇晃晃。

15

雁门关外，风雨漫天，步兵先行，骑兵在后，雨声夹杂着鼓声，战马不住嘶鸣。

夫人一马一刀，冲来杀去，好似开山裂石，无人可挡。

正午雨势稍歇，夫人看着眼前黑沉沉的一片重甲，心中隐隐不安。

她驻马回缰，战袍在雨水的冲刷下紧紧贴在身上，在这风雨泥泞，尸山血海里，她没由来地喘不上气。

就这一时不慎，被敌人挑下了马，刀光剑影袭来，伴着一阵刺痛，她的胸口插进一把剑，而对面是双杀红的眼。<
，一声“爹爹”，叫得公子几欲落泪。

李妈妈看着眼前一大一小不住地抹泪，“造孽啊，天杀的皇帝老儿。”

公子目光扫去，“妈妈，今后别再说这样的话。”

李妈妈也知自己失言了，她讪讪点头，招呼着公子用膳。

我前几日还担心他伤怀不已，从此一蹶不振，不曾想短短几日，公子又恢复往日模样。

也是，人死如灯灭，人总要向前看，朝前走，一味缅怀，只是徒增伤感。

更何况，小公子还好好活着，不为自己，为了夫人留下的这唯一血脉，他也得打起精神来。

17

我和石砚在院中扎了个秋千，小公子能坐秋千了，可我的针线活还是没学会，只好央了敛秋姐姐帮忙。

她缝的坐垫柔软又漂亮，小公子坐在上面乐地咯咯直笑。

“阿满姐姐，再推高一点！”

我稍稍用了些力，小公子像只鸟儿高高飞起。

公子不知何时回来的，看院中热闹，他煞风景道，“今日课业都做完了吗？”

“爹爹！你回来啦！”

小公子从秋千跳下来，欢天喜地去拽公子的衣衫，仰着小脸示意公子抱他。

做严父舍不得，做慈父更难招架。

最后公子还是将人抱起，任由他岔开了功课的话题。

夫人去后，公子不肯再娶，老大人苦劝多时，还是拗不过他，只好随了他的意。

小公子便成了何府唯一的独苗苗，上上下下都爱惜的厉害，其中以公子为最。

他多年里教养幼子从不假手于人，凡事亲力亲为。

公子从百家姓、三字经、
四岁一人一刀砍杀作乱流寇十数人，以一己之力护住了身怀六甲的长嫂。

等钟将军回防后才从死人堆里扒出钟小姐，她气息奄奄，手中的刀却不曾松懈。

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神武将军老泪纵横，“以一当十，我儿甚勇，杀敌致胜不输男子。”

可再如何不输男子，到了年龄也还是得嫁人。

家世太低不行，品貌太差不行，一来二去就挑上了中书令的长子何用之，也就是我们公子。

公子面如冠玉，身若修竹，更不论年纪轻轻已入中书。

敛秋姐姐听到消息时，府中已经挂上红绸，她在房中狠狠哭了一场，出来红着眼睛和我一起嗑瓜子，“也不知道新夫人长什么样？”

公子是端方君子，敛秋姐姐也曾大着胆子自荐枕席，他只是为她陇上衣裳，“我于你无情，天地广阔，自有良人，何必白白误了一生。”

这份情意公子或许懂得或许不懂，但如今他总归是要娶妻了。

钟小姐进门那日，锣鼓齐鸣，花炮震天。

公子噙着笑意和钟小姐拜过高堂天地，李妈妈老怀安慰，“一晃这么多年，公子都要娶妻了，可我还记得他是个小娃娃呢。”

我偷偷抬眼去看敛秋姐姐，她好似没事儿人一样，沉默着在席间忙碌。

我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注定没有结果，云泥之别，不该肖想。

7

日子照常过着，白日剪花枝，闲来凑在廊下嗑瓜子，我只觉如此一生，就是再好不过的光景。

新夫人不愧是将门虎女，每日清晨在院子里练功，一柄大刀在她手上虎虎生风。

我躲在屋里偷看，只觉这样的夫人比平日多了几分鲜活，她不同于寻常的大家闺秀，喜欢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