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枭今天看上去收拾了一番，但眼底的黑青还是暴露了他的状况。

我听说你来这里了，我就来看看。

顾枭扯出一抹笑。

小顾枭低着头，他可能没认出来。

我没说话，他也不动，只有老板娘瞪大眼睛，怎么……怎么两个小顾！

天老爷我一定是累着了，老头子快扶我去休息！

两个……我？

顾枭不解地看我，视线转向了我身旁的人。

小顾枭也慢慢抬起头，眼神狠戾盯着顾枭，如鹰隼一般，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才不是你。

声音挂着冰霜与滔天的恨意。

这回轮到顾枭瞪大眼睛了，阿俞这……这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小顾枭猛地站起身来，看向顾枭的眼中仿佛有剧烈燃烧的火光，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

说罢，小顾枭拎起酒瓶就冲了上去，一把砸到顾枭的脑袋上，这一瓶子，是怪你负心薄情，人渣一个！

顾枭疼得弯下腰，小顾枭刚好一抬腿往他的胸口踢过去，这一脚，是怪你娶了阿俞却不懂珍惜。

这一巴掌，是你辜负誓言，罪该万死！

这一拳，是狼心狗肺，枉做人！

小顾枭慢慢走到已经倒地的顾枭身前，用脚踩住他的胸口。

他手上拿着玻璃碎片，眼神似乎化作刀刃，在无形之间已经将顾枭千刀万剐。

接下来，我送你上路！

小顾枭高举玻璃碎片，眼看就要刺进顾枭的心脏。

不要！

我冲了过去，用手抓住了那块即将刺进顾枭身体的碎片。

顾枭，你冷静下来，冷静。

鲜血瞬间从我的手上流了出来，红得刺眼。

小顾枭愣住了，连忙放了手，碎片掉在地上，我终于松了口气。

阿俞，对不起……对不起。

小顾枭轻轻抓起我的手，像是终于无法支撑自己一般，跪在了地上。

他将我的手放在额头，头就掩进自己的手臂，像是在向圣女忏悔，又像许愿。

他就这么跪着，一直说着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在对不起哪件事。

我蹲下身来，用手撩开他的刘海，没关系的小顾，我不疼的，你别这样。

你肯定很难受，对不起阿俞。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我……对不起阿俞。

他只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情绪似乎已经接近崩溃，我……我杀了他，对，我要杀了这个负心汉，这个人渣！

小顾枭说着就要捡起那块碎片，我连忙抱住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就像我们当初在一起，我半夜做噩梦时，顾枭一下又一下安慰我一样。

你杀了他，又能解决什么呢？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在乎了。

那阿俞……你为什么要流眼泪呢？

小顾枭眼中带着痛意，小心翼翼地擦去我脸上的泪痕。

我这才意识到我哭了。

阿俞，我很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那样。

他竟然敢那样对你，他竟然敢伤害你，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小顾枭像一只失去理智的小兽一般，绝望又猛烈地嘶吼着。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地震时那次，他也是这样嘶吼着。

顾枭，如果你杀了他，我就会幸福了吗？

我捧着小顾枭的脸，用眼神描摹着他的每一寸轮廓。

听我说，在你没出现之前，我也痛苦过，怀疑过，甚至否定了我们之前的一切。

但是你让我明白了，这段婚姻虽然不怎么样，但爱存在过呀。

我之所以情愿付出，是因为你曾经那么爱我。

那是一份炽热又有力量的爱，所以我并不是一个傻瓜。

我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造成了现在这个结局。

是你让我重新认识到，我本身就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现在，我是真的，终于能够放下一切了。

顾枭，是我要谢谢你呀。

我眼眶带着泪，嘴角却终于扬起一抹释然的笑。

小顾枭就那么看着我，虔诚地，如十八岁那年第一次吻我时那样，轻轻覆上我的唇。

一触即逝，如蜻蜓点水。

不似十八岁那样甜，却也不那么苦涩。

顾枭，去找你的阿俞吧，她还在等你回去。

我抚着小顾枭的脸庞，过去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在我脑海中闪过，有不舍，有痛苦，也有眷恋。

这一次，不要再让她失望了。

我知道，一切都要到此结束了。

小顾枭抓住我抚着他脸的手，低头蹭了蹭。

阿俞，未来见。

小顾枭红了眼眶，他说：这一次，28岁的顾枭绝对不会再让28岁的俞晓流眼泪。

之后，小顾枭就消失了，如同他的突然到来一样，也突然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他也并不是白来一趟，他改变了一些东西，比如顾枭已经没有脸再来缠着我了，即便他还在暗中想和我搭上关系，但好歹清净多了。

比如我再想起这段感情时，不再觉得丑陋、扭曲，比如我又重新有勇气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终于想起我曾经想做什么了。


小顾枭不知怎么回不去了，我不忍心让他独自在外流浪，毕竟现在的他确实没做错什么。

于是我把他安排在我个人的一户房子里，小顾枭没习惯28岁的俞晓，对我还有些局促。

眼中暗淡的失落从我否定我们俩结婚之后就一直蔓延开来，把他整个人变得看起来很丧。

但那双看着我的眼睛始终亮亮的，仿佛有光。

小顾枭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终于问出口来，阿俞，我住在这，你的另一半不会误会什么吧？

我看着他笑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他只要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他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我现在没对象。

这房子是我名下的一套而已，你安心住着就成。

这……真的是你的房子吗？

顾枭有点迟疑。

怎么？

还不相信我？

我笑了一下，站起身往冰箱走去。

没……就是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小顾枭还是环视四周，在寻找着什么。

你想要的小吧台呢？

怎么也没摆什么玩偶啥的，还有猫！

你怎么也没养猫呀？

小顾枭一连问了我很多问题，问者无心，听者却觉得苦涩。

当初和顾枭住在地下室的时候，心心念念有个自己的房子。

破旧的风扇嘎吱嘎吱地转着头，我和顾枭坐在小餐桌上吃着方便面，顾枭一边帮我用扇子扇风，一边歪头笑着，听我激情四射地讲着要怎么装修我们未来的家，那是我十八岁时就想好的东西。

可后来买了房子，我们俩都很忙，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当初想好的装修最后似乎两个人都忘了，只把新房交给了装修公司。

如果不是小顾枭提起，我早就忘记了。

问这么多问题，连珠炮啊你。

我有意地不去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

我一边往高脚杯里倒酒，又想起小顾枭现在还不会喝酒，就又到冰箱里拿了一杯牛奶。

阿俞，你现在会喝酒了？

小顾枭挑了挑眉，嘴角染上一些笑意，不怕又喝醉了，干出什么糗事？

我愣住，想了想往事，我似乎真在顾枭面前大醉过一次。

其实最初，是我先喜欢上顾枭的。

那时候我们俩还没在一起，我给他递了情书，却被他拒绝了。

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一心学着小说电视剧里那样借酒消愁，于是偷偷拉着最好的朋友跑到教学楼的天台，决心喝个不醉不休。

没想到买的酒一半都没喝到，自己倒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直接拉着朋友就在天台上唱起歌来，还学着偶像剧里对着天空喊着什么顾枭！

我才不喜欢你呢！

顾枭！

你个没眼光的家伙，我才不稀罕！

之类的。

在深夜，这一切都只会变成我自己的小秘密，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晚自习的话。

我在教学楼越喊越大声，惹得好多人都探出头来看我。

顾枭跑上楼来，小心地捂住我的嘴，好了好了，你先别喊了嗷，现在喊得起劲，明天嗓子疼。

他探头看了看，教学楼里已经没人往天台瞧了，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哭笑不得地用力揉着我的脑袋，今晚主任不在，真是要谢天谢地了，不然某人可就完蛋咯，唉，真拿你没办法。

看你明天酒醒了不知道会多尴尬。

顾枭……？

你走开，我才不喜欢你呢！

你真的很装！

我说着气话看着逞强，实际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顾枭一边帮我顺气，一边笑得无奈。

我骂他什么，他都不反驳，只一个劲地说对，没错，是的。

直到最后我头有些发晕，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他才轻轻摸着我的头发，有些怅然，还不到时候，等等我，等我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我就来追你。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却不知道一切都被我听到了。

后来他跟我说，当时他觉得自己学习没那么好，没法跟我上同一个学校，想着总不能让我第一次恋爱就谈异地恋不是？

那也太难受了，于是就狠心拒绝了我。

他说喜欢上我之后，觉得我哪哪儿都好，自己哪哪儿都配不上我，所以想着奋斗努力，才能追上我。

我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小顾枭也拿牛奶换走了我手上的酒，所以呢，某人还是喝点不醉人的东西吧。

但他不知道，我在那之后还大醉过一次。

在吃掉一整碗冷掉的番茄牛腩饭之后。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再来捂住我的嘴巴跟我说，别喊了，嗓子会疼。

我两次大醉都是因为顾枭，我看着眼前这个十八岁的顾枭，总感觉时空错乱一样，或许我还是那年醉倒在天台的女孩，现在的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噩梦？

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顾枭声音沙哑地喊着：阿俞，我错了，让我见你一面好吗？

阿俞，别和其他人在一起，我求你。

我知道，美梦醒了。


我和顾枭的结局很体面，他净身出户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我，我将公司剩下的那一点股份还给他。

一切回到原点，像是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

圈内人对我们离婚都表示惊讶，还特地跑来问我是不是假离婚。

我说是真的，他们就都不说话了。

应该是因为我们俩在圈内名声一直不错，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青梅竹马终成正果，结婚之后也恩爱如初，只是可惜一直没有孩子。

圈里有人议论，顾枭就呵斥。

有些人说得重了，顾枭甚至直接停了跟他们的合作，还暗暗给他们使绊子。

我让他别这么记仇，他只是抱着我说：我老婆，我心疼都来不及，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了。

我只想要你，不要孩子，不要别人。

话是这么说，但没有孩子一直是我心中的隐痛。

可走到今天，我反而庆幸，不然孩子该怎么办呢？

知道顾枭出轨的那天是很平常的一个晚上，他的胃不太好，是从前跑业务时留下的病。

我时常查些资料，看到一些关于胃病的消息总是担心，所以格外注意顾枭有没有吃饭，总在他的西装口袋里放一板胃药。

我那晚是特地跑去给他送饭的，顾枭前几天还说很久没吃我做的番茄牛腩饭了。

我满心欢喜地拎着饭盒，期待着顾枭惊喜的模样。

但没想到他却先给了我一个惊喜。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听着他们唇齿交缠的缠绵，喘息和羞人的情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手里拿着的牛腩饭已经凉了，我坐在家里一口一口麻木地吃着。

牛腩饭变凉了还是很好吃，但是人心凉了，一切似乎就都变了。

所以我走了，感情很难割舍，但是我向来不是委屈求全的人。

我第二天就找了律师起诉离婚。

顾枭似乎很着急，一直在打电话找我，不断给我发着消息，让所有认识的人来联系我。

我有点烦了，给他发了一张照片，那天晚上我在办公室门口拍的。

顾枭不说话了，或许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求我留下？

他只是一时冲动所以出轨了？

这些话他应该也没脸说，所以他签了协议，将所有财产都划分到我的名下。

不拿白不拿，我接受了。

顺便也把我在他公司剩下的一点股份还了回去，至此我和他再也没有一丝牵扯。

顾枭给我发信息，希望我不要这么绝情，乞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没回，顺便把他的新号码给拉黑了。

再之后我就自己开公司了，万事开头难，但我的工作能力一直很强，所以之前在顾枭公司的一些员工也跳槽来了我这边。

有些是真的想跟着我，有些……但顾枭派过来的间谍们能力都很强，所以我也没管，只是在业务方面的顺利让我意识到顾枭在背后暗暗做推手。

我没在乎，但心里却在嗤笑。

听说顾枭离婚后立马就把那个秘书开了，还将身边所有女性都调了岗。

仿佛只需要这样我就会感动，然后原谅他，回到他身边。

但他似乎忘记了当初耐不住性子偷情的是他，如今挂贞节牌坊的又是他。

无所谓，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在那个人没有出现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觉得的。


五年前那场地震说大也不算大，但我运气有点差，在的那栋楼刚好被震塌了。

我被压在废墟底下的时候还在庆幸，幸好顾枭跟我吵了一架跑出去了，不然现在就是我们俩一起被压在这了。

我全身都很痛，腿被钢筋压着，我感受到我的血液都从那儿流出去了。

我感受到生命在逐渐流逝，意识的最后一刻是我头顶终于被挖出了一束光，顾枭的脸就映在光里，他在大声喊着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

我只是开心，最后还能见到顾枭一面，真好啊。

再次醒来已经到了医院，见到我醒来，顾枭看着倒是冷静镇定，但可惜他颤抖的身子出卖了他。

没有我想象中激动的拥抱和声嘶力竭的大哭，他只是轻柔地摸着我的脸，用眼睛描摹着我的样子，嘴里一直喃喃着：还好，还好。

他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吵架了好不好。

没人能想象到，他在看到楼塌的那一刻有多崩溃。

顾枭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电视里播放着关于地震的新闻，我在其中看到了顾枭的身影。

他跪在一堆废墟里，哭着，喊着，十个指头已经挖出血来，血滴滴答答地流，但他却像不知道疼一样拼了命地挖，直到把我挖出来。

他抱着我，一瞬就从愤怒嘶吼的野兽变成了手足无措的孩子，泪流满面地对着四周喊着：救救她，我求求你们来个人救救她！

声嘶力竭，任谁看了都要动容。

我躺在病床上默默流着泪，顾枭却回来了。

他拿着一个小盒子跪在我面前，那是一枚很大的钻戒，跟顾枭答应我的一样。

这就是我们婚姻的开始，交杂着血与痛，却让我看到最深刻的爱。

但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痛却是常态。

我情愿我和小顾枭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情愿我们俩都死在那场地震里，就不必痛得如此血肉模糊。

我说得遗憾，小顾枭却笑了。

那看来，我还算是有点用处。

阿俞你别难过，我死的时候肯定很开心，因为我知道你能活下来了。

我怔然，五年前那份浓烈的爱意，透过小顾枭的眼睛直直地刺进我的内心。

离婚以来，这份爱在我心中已经变得丑恶又扭曲，我无数次怀疑过去的那份爱意中到底掺着多少真心。

但现在看来，似乎这份爱并没有那么不堪。

它赤忱、浓烈又充满着力量，这是一份很好很好的爱。

缠在我心里的那个结，似乎在慢慢解开。


小顾枭一脸不情愿地躲进房间，我叮嘱他别出来，他更委屈了。

打开门，顾枭看到我的一瞬间就笑了，笑得很难看。

他眼底泛着红，胡子也没剃，以往他最重礼仪脸面，现在却一副狼狈样。

我上下扫视了他一下，他更不知所措了。

阿俞，我知道错了。

顾枭声音沙哑着，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我和她……没有做到最后的。

我那天晚上只是一时……失了心，现在我已经把所有人都赶走了，不会……我不会再伤你的心了。

顾枭满脸哀求，我以为我会心疼，但心情却比我想象中要平静一点。

我们已经离婚了，先生。

麻烦您不要在别人家门前大吼大叫。

阿俞……顾枭呆愣在原地，见我要关门忙伸出手来挡住。

阿俞！

不要，不要关门！

我们……我们出去旅游，你不是一直想去吉隆坡吗？

我现在就订机票好吗？

我们还可以养一只小猫，你最喜欢的金渐层怎么样？

你最喜欢的那把高脚椅我已经买回家了，我们还可以…还可以……顾枭说了一半，房内突然传出一阵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这回不但顾枭僵住了，连我也僵住了。

你……你家里有别人在？

顾枭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整个人都傻了。

都是真的，你真找了别人？

阿俞，你别这么狠心，别和他在一起，你跟我回家好吗？

糟糕了姐姐！

你快来呀。

小顾枭在里面夹着嗓子喊我，声音清洌好听。

演技很拙劣，但对顾枭来说足够了。

我看着顾枭失了神的样子，莫名有了一点报复的快感，顾总您也听到了，家里有人等着我，就不留您了。

我把门一关，把顾枭所有的绝望、悲伤和崩溃隔绝开来。

倚在房门口，我挑着眉看着小顾枭，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姐姐来了，发生什么了？

嗯？

小顾枭耳尖泛着粉红，声音又回到正常语调。

刚刚那个……是你前男友吗？

不是前男友。

小顾枭抬头看我，眼睛亮了一下。

那是我前夫。

小顾枭眼睛又暗了。

你们为什么离婚了，我可以知道吗？

他出轨了，所以我们离了。

屋内的气压一下低了下来。

小顾枭眼睛瞪得大大的，愤怒和心疼溢满眼眸，这个混蛋！

娶到你了竟然还不珍惜，我……我现在就去揍得他满地找牙！

他气得要起身，我拉住了他，摇了摇头。

他坐下了，就这么低着头不说话。

过了好久才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甚至带着点怒其不争的意味。

那我呢，现在的我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我既没有娶到你，还让人欺负了你，真是没用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这一切。

想了很久，直到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我才缓缓道：你已经死了，死在五年前的那场地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