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鬼？”

苏婉菲第一次在我这吃瘪，生气的打来电话。

一次两次……十次，电话那头永远是冰冷的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婉菲，怎么了？”

看到她那么失控，夏澜皱紧眉头。

“我回去看看，你送沐言去学校。”

还不等他查看，苏婉菲直直往回跑。

她很愤怒，开门时，门被砸的往回弹。

“沐宇昂，你发什么疯？”

空荡的屋子传出回声，苏婉菲突然觉得步子很沉重。

她慢慢的朝那间属于我的客房挪，开门后，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会？”

身子一瞬间失去沉重力，苏婉菲倒在地上。

过去的物品好像在嘲笑她，你喊什么喊，根本没人。

“婉菲！”

夏澜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苏婉菲在发呆。

她失去了精气，一双眼神空洞，手却死死抱着怀里的东西。

“婉菲你怎么了？

宇昂去哪了？”

再次听到声音，苏婉菲抬头，泪水流出，“这是沐宇昂最在意的东西，他从来不会丢下，从来不会。

““可是，他不要他们了，他也不要我了。”

苏婉菲少见的崩溃，沐言自夏澜身后走出。

她一把夺过苏婉菲手里的东西，狠狠一摔。

“妈妈，那个男人走了正好，他走了，我们一家人才可以永远在一起。”

这话沐言说过很多遍，可是直到这一刻，苏婉菲才察觉不对。

她扯住女儿的衣服，发出嘶吼，“沐言，那是你爸爸。”

沐言哪见过她这个样子，顿时被吓的哇哇大哭。

这让苏婉菲更加烦躁，她看了一眼夏澜，语气冰冷，“不是让你把沐言送去幼儿园吗？”

“婉菲，她怕你出事，有什么我们不能好好谈吗？”

夏澜蹲下，眼神里满是哀伤。

也许是没有想到，陪伴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因为我的离开，全都回到了过去。

“妈妈。

“沐言也不哭了，她紧紧搂住夏澜，小小的脸上全是惊恐。

苏婉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擦掉眼泪打起精神，超沐言伸手。

“宝贝，妈妈带你去爷爷奶奶家，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

“爸爸这次生气了，我们哄哄他。”

基于对我的了解，苏婉菲把这一切当做我耍小脾气，打算不远千里奔赴我的老家。

沐言没有迕逆，拉着夏澜的手更紧了些。

她的态度很明确，这是要带上夏澜。

苏婉菲没有反对。

三天后，几人出现在我的老家。

近几年，通过建设，这已经没有想象的那么贫穷。

但苏婉菲还是很嫌弃，她快步走进我的家里，想也不想，直接开口喊。

“沐宇昂，我这次带着女儿来接你了，你别再闹了，快出来吧。”

“对啊爸爸，那么大的人还离家出走，羞羞羞。”

原本在做农活的母亲听到喊声，焦急的擦了擦手。

沐言不待见我，一向也嫌弃她。

可对于唯一的孙女，妈妈很喜欢，甚至拿出了珍藏的糕点。

“宇昂呢？”

没看到我，苏婉菲十分不爽。

“你不知道？”

这让妈妈的手有些无措，她以为我说离婚，苏婉菲会知道一切，可显然，事情与她想的有所不同。


我已经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愧疚，妈妈连连回嗯。

电话的最后我们都没有说话，但能听见彼此的啜泣，一直到电话挂断。

我才顶着寒风往家里走，沐言睡着了。

夏澜并没有离开，这些年他在家里留宿已经是家常便饭。

我安静的朝客房走，路过卫生间时，夏澜在说话。

“婉菲，我妈今天催我结婚。

“他的话很直白，苏婉菲沉默了很久。

我逃也似的离开原地，我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即使在苏婉菲看来，我们的婚姻并没有感情。

可我还是会难过，很难过，因为这段感情是我求来的。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把这些年与苏婉菲的痕迹，都留在了房间。

东西很少，是一些节日的礼物，我保存的很好。

依稀还能看到摩挲的痕迹。

现在，全被我留在了原地。

第二天，太阳再次升起时，我走出房间。

沐言要去幼儿园，她起的很早，现在已经在夏澜怀里吃东西。

苏婉菲很意外，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随口解释。

“你平时出门早，没留你的早餐。”

说完似乎是怕我闹，她皱紧眉头。

“我赶着去上班，你自己路上买些吧。

“望着像是被我打搅的一家三口，我轻轻摇头，蹲下身。

“小言，可以给爸爸抱抱吗？

“我并不敢贪心，只是一个拥抱，很简单的拥抱，就当是我离开的补偿。

“夏叔叔，走了。

“可惜沐言并不懂我的心情，她背上书包就要离开。

苏婉菲想找借口，但动了动嘴，只说了一句。

“别矫情，女儿又不会跑。”

女儿不会走，但我会。

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安静的点头，笑容比哭还难看。

所有人都走后，接我的专车也到了。

他们很惊讶，大概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自己走的。

“沐老师，你家里人是不是在身后，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的。”

“不用。”

我拖着行李箱上车，身后的风景一直在倒退。

“对了，你提出的离婚申请我们那边已经在办了。”

看我不开心，开车的人小声开口，我看了他一眼，再次把目光转到窗外。

沐言在外面，她抬了一个冰淇淋，甜甜的冲夏澜笑。

都不用猜，我都知道，这一刻，我的女儿很幸福。

因为我不在，没有打扰他们，她很幸福。

开车的人也看到了，他将车慢了下来。

“沐老师……走吧。”

我打断他的话，偏头不敢再看。

心早已经烂透了，可我还是很开心，开心的流出眼泪。

我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

这样才是最好的，我去追求我的梦想与大爱，而我的女儿，可以护住她的小爱。

我不知道，就在那一刻。

苏婉菲也抬头了。

她看到了我，说了句见鬼。

“怎么了？”

夏澜很疑惑，苏婉菲拿出手机给我发信息，下一秒，红色的感叹号出现！


有很多人前来送我，他们有些是我的学生，有些是我学生的家长。

还有一些已经当了领导。

我激动的与每个人相握，眼泪打湿眼眶。

幸不辱命，30年来我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学生，这里也不再是贫穷的代表。

有人走出大山，有人回到大山。

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回到大山的人，30年里，村庄完全变了样。

“爸。”

走到最后一个孩子面前时，我心里一阵悸动。

我没有教过这样一名学生，但我生过这样一个孩子。

“沐言，你是沐言。”

说出话后我泣不成声，沐言跪下，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孩子。

每逢午夜做梦，她总是恨不得抽自己，当年为什么那么不懂事。

“起来吧，我的孩子。”

我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想要扶沐言，她连忙自己起身，从另一侧拉出另一个人。

“爸，你还记得妈吗？”

这句话问的很奇怪，我将目光转到苏婉菲脸上。

她老了，慌张的捂住脸颊。

“宇昂，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平淡的回应，内心却是五味杂陈。

经过这些年的沉淀，我早就不恨苏婉菲了，反而有些愧疚。

愧疚这些年把孩子丢给她，让她一个人拉扯她长大。

“夏澜呢？”

也许是愧疚，我问起夏澜时格外平淡。

沐言有些不开心，她满不在乎的回应。

“不知道，你走后没多久就没再见过，听说，跑去国外做生意了。”

“你们没有结婚？”

这倒是让我觉得意外。

毕竟当初离开，我觉得苏婉菲和夏澜一定会结婚，他们很配，能力匹配，志向匹配。

“别提了爸，当初你走后，他带走了妈妈大半合作对象，差点让我吃不起饭，要不是你留下的钱，我和妈妈早就饿死了。”

我很难将眼前这个厌恶夏澜厌恶到骨子里的人与小时候的沐言对上号。

但又觉得心疼。

“对不起，是爸爸不好。”

到底是我走了，才让她吃苦。

是我这个父亲没有做到位。

“不是的爸，是我不懂事。

“沐言一直在摇头，她想让苏婉菲也道歉，可看到苏婉菲的神情，又讪讪的扶住我。

“爸爸，我很为你感到骄傲，得知你是感动全国十大杰出人物时，我恨不得像全世界炫耀，你是我爸爸。”

看到女儿流露的神情，我原本平静的心也有些松动。

“爸爸，我能不能跟你去领奖。”

“你小时候，从没有这么骄傲看过我。”

实在是女儿的眼神太过深刻，我忍不住调侃她，闹得她红了脸颊。

领奖那天，沐言和苏婉菲都去了。

时隔三十年，我终于站到高处，也不再是女儿的黑点。

我很高兴，但我更高兴的，是帮助了很多孩子。

“沐先生，你有什么话想对大家说吗？”

这是主持人问的唯一一个问题，我握紧手里的话筒。

“我知道我只是宇宙中很小的一颗星星，但像我这样的星星有很多，他们不惜燃烧着自己，去传递更多的知识，真正做到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所以我希望，每一颗星星衍生出的新星，都能不忘初心。”

台下响起轰鸣的掌声，我仿佛看到了我的老师，她在对我说，你做到了，你很棒。


女儿的幼儿园举办亲子活动。

我特地赶过去，却看到她牵着妻子男秘书的手说。

“爸爸，我们一家人能像现在这样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看着三人幸福的抱在一起。

我突然觉得很累。

后来，我申请离婚。

选择十五年乡村支教。

既然点不亮家里的灯。

那不如照亮他人前行的路。

......填报下乡志愿时，主任焦急拦我。

“宇昂，这次下乡支教最少十五年，你一向疼爱老婆孩子，这次就别去了。”

“你也知道，支教对那些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能当儿戏。”

看着主任苦口婆心的教导，我坚定点头。

“主任，请你相信我，工作这么多年，支教一直都是我的理想，至于老婆孩子，会有更好的人照顾她们。”

我深鞠一躬，倔强不肯离去。

主任最终无奈的拍拍我的肩膀。

“宇昂，我明白你的想法，但支教不仅辛苦，还有可能面临各种危险，贫穷对应下的是人心，我希望你能明白。”

做下决定时，我查阅过资料。

贫穷落后确实会带来封建思想，但我不怕苦，也不怕危险。

“大山的孩子总要走出来，只有那样，那片土地才能开出花，主任，你也是一名教师，你应该明白，如果永远害怕，那他们将永远走不出大山，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当初选择走上这条路，是因为我也自大山来，从什么地方来，就该回什么地方去。

这是我老师教导的。

“好好好，不愧是优秀教师，我以为傲，你放心，我们会牢记你的付出，回去准备准备，一天后出发。”

主任连连说了三句好，没有再劝，他认识我的老师，一路看我成长，明白我的所有心思。

回去的路上，我抬头看向阳光，很暖和，就像我即将要走的路，前方皆是大道。

“夏叔叔，你快点来抓我。”

踏进家门，女儿嬉笑着跌到我腿上，吓的我赶紧低头。

刚想安慰几句，却见沐言回头，委屈的冲夏澜抱怨。

“夏叔叔，门打开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我生气了，不跟你玩了。”

“沐言……”我感觉喉咙有点沙哑，胸口一阵酸涩。

“喊什么喊，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摔倒，你就是个坏爸爸，让开。”

沐言用力推开我的身躯，她的力气太小了，对我而言无足轻重。

可她的动作却很伤人，疼的我站不住脚。

“宇昂回来了，婉菲正在收拾房间，你随便坐。”

夏澜看见我丝毫不心虚，他一只手抱起沐言，另一只手顺手拿杯子，给我倒了温水。

“喝点水吧，我陪小言玩会，你不要拘束。”

恰到好处的话语，反而彰显自己男主人的气度，这让我有些无处遁形。

仿佛回的不是家，而是等待我的刑场。

“夏叔叔，你搭理他干嘛？

妈妈说了，他就是个外人，我们才像一家人。”

握着杯子的指尖泛白，我抿了抿唇，露出讨好的笑，“小言，爸爸陪你玩一会好不好？”

都说父女相亲，我很爱我的女儿。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想给她托举全世界，可现在，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硬，甚至，让我有些害怕。

“走开，谁要和你玩，我功课很繁忙。”


领完奖后，我病倒了。

人总有一个牵挂，牵挂没了，人也不行了。

沐言很生气，她泪汪汪的指责我。

“爸，这么些年，你就是这么燃烧自己的？”

根据检查报告，我全身有很多疾病，并且无药可医。

越来越多的人来看我，他们感谢我，称赞我。

但我觉得很累，就连摸沐言的力气也没了。

“爸。”

这一次，沐言猜出了我的心思，她把脑袋凑到我面前，哭着喊。

“爸，你别死，是沐言不好，一直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亲子活动那天，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推你，也没有不喜欢你，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还有妈妈，她已经知道错了，这些年她整夜整夜睡不着，需要靠着药物度日，你好不容易回来，别丢下我们好不好？”

沐言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我费劲摸了摸她的脸，看向苏婉菲。

“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这一句话用了我太多的力气，苏婉菲泪目。

我回来以后，她一直避免与我接触。

就是怕我会提出离婚，可现在她躲不过，也不能躲。

“好。”

最终在我的见证下，苏婉菲签了那份离婚协议。

时隔三十年，她不再是我的妻。

“爸妈？”

到了生命最后的弥留之际，我问出了爸妈死前的事。

沐言替我掖了掖被角。

“当初爷爷不在时，一直在等你回来，可是后来，你由于学生出事一直没能回来，爷爷带着不甘咽气。”

“但是他不怪你，他说，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你站在高处。”

“奶奶也一样，爷爷走后没多久她就走了，她不让我们打扰你，说你在办大事。”

”爸爸，你不用觉得愧疚，爷爷奶奶这辈子，一直都以你为傲。”

我的眼泪落下，呼吸也越发薄弱。

自古忠孝难两全，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爸妈。

支教的那三十年，我回家过两次，可也仅仅是两次。

其余的所有时间，我都奉献给了那座大山，以及山里的所有孩子。

“爸。”

看到我哭，沐言笨拙的替我擦眼泪。

她很无助，但又不得不坚强。

我回应的嗯了一声，冲她微笑。

“不用觉得对不起我，爸爸这辈子，也以你为骄傲。”

“沐言，别恨爸爸，这辈子没怎么陪在你身边，希望你以后变得勇敢，有担当……”微笑停止，我听到了沐言撕心裂肺的哭声。

还有很多很多，来自大山，也来自亿万灯火。

那都是我存在过的证明，我来人间一遭，如此便值得。

番外（苏婉菲）沐宇昂走的那几天，举国哀悼。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场面，就在我的身边。

这让我过去说他没出息的话，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

其实，最没出息的是我，宇昂妈妈说的对，他这辈子优秀又有志向，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娶了我。

但我很开心，很开心嫁给过他，很开心和他有个孩子。

签字离婚那天，其实我很想怪他，我想问他，为什么那么狠，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

但我想来想去，又觉得情有可原。

我曾那么伤害他，在他离开的前两天，还故意往他伤口上撞。

我不配拥有那么好的丈夫，更不配拥有他的爱。

对啊，就是爱，所有人都觉得我魔怔了。

可我知道，沐宇昂真的爱我。

结婚那天晚上，他喝的醉醺醺的，我本来还有些烦躁。

可他笑弯了眼，他说，“婉菲，我这一生遇到你是最大的幸运。”

他的爱意太明显了，根本掩藏不住。

所以后来，我也占着他爱我，一遍又一遍欺负他。

直到他离开，我才惊觉，没有人会因为爱一直停留在原地。

我知道错了，我想改正，可我找不到他。

那一刻迟来的爱意深入我的骨髓，疼了我一夜又一夜。

许多年后，我只能靠着沐宇昂的那句话入梦。

因为他太小气了，就连死后都不愿意来我梦中。

可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后悔到想回到新婚夜，狠狠抱住他，告诉他我愿意。

但是上天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一直到我去世，沐语昂都没有来我梦里看过我。

他是个勇敢又伟大的人，所以面对这段感情，真正做到了拿得起放得下。

我也不再怪他，只希望他下辈子，别再遇到我这么糟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