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阿牛死了。

他死在了故村的河中。

人们说他是失足溺水，又有人说他是遭嫉妒的村民陷害，更多的人说他受不了网络暴力。

但总之，一切众说纷纭，却终究没个所以然。

网络上的骂声逐渐平息，人们开始把阿牛当成一种后现代的符号，把他的人生添油加醋的拍成纪录片和电影，又为他在他的故村建起纪念馆，里面最珍贵的藏品正是那条美羊羊裤衩。

曾经阿牛偷了裤衩奔跑的田埂，已经变成了一条宽敞的马路，河边的玉米地也被铲平，取而代之的是供游客拍照的凉亭。

直到有一天，一个莽撞的城里小孩撞破了展柜，那条美羊羊裤衩摔了出来，人们才得以瞧见裤衩里面依稀有着字迹。

到底为什么这条裤衩里面有着字迹，却现在才被发现？这又是一个众说纷纭却又无所以然的故事。

大概是由于阿牛的母亲不认识字，所以洗裤衩的时候只当做污渍；大概是城里的洗涤大多使用机器，又没人在乎一条裤衩里面有着什么。

总之，那已经很淡的字迹写着：

下辈子我想投胎到华夏，听说那里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农村人和城里人相敬如宾，没有歧视更没有贫穷和饥饿。

一丝憋不住的笑意。

阿牛盯着他，立刻明白过来，他从池塘里站起身，光着身子冲过去，吼道：“老猪，别戏弄我了！快把裤衩还我！”

花猪装模作样地后退两步，摊开两只手，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

“那你笑什么……”阿牛还是有点不相信。

“真没拿，不信你看！”花猪说着还抖了抖衣服，却不料美羊羊裤衩从衣服破洞的口袋里漏了出来，飘落在地上。

阿牛倒吸一口凉气，就要冲上去抢，花猪却更快一步，赶紧捡起美羊羊裤衩撒腿就跑。

“花猪！站住！”阿牛赤脚溜身地追了上去，追到一半又赶紧回来套上衣服，再对着花猪远去的身影奋起狂追。

Ⅳ

阿牛追了很久，任他作为朴实的农村娃子，从小不穿鞋，脚上已经积了一层很厚的老茧，此刻脚也有些酸痛了。

没想到花猪跑得这么快，他绕过乡村小道，最终消失在废弃的夯土房后，等阿牛追上时，却在夯土房的里里外外都找不到一个人。

“可恶……花猪，你个孬种玩意！”阿牛低声暗骂，他喘着粗气，额角渗着汗珠。

就在他懊恼的转身正要离去时，却听到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阿牛警觉起来，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刚刚也已经绕了夯土房一圈，周围更不会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但是，细听之下，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是确实存在的，甚至夹杂着一些喘息……

阿牛思考着，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一束从夯土房屋顶破洞射进来的光上。

夯土房的光线本就昏暗，那束光尤为显眼，能看见灰尘在光束中飘动。

突然
注意到这些衣服的，阿牛想。

于是他环顾四周，猫下身子，蹑手蹑脚地朝树下走去。

靠近了……他轻轻踮起脚，伸手去抓那条瓦蓝色的裤衩。

裤衩柔软的布料触碰到他指尖的一瞬间，仿佛过电一般，随即他的心咚咚跳了起来，简直要跳出嗓子眼。

然后，就在他用力拽下这条裤衩时，却不想裤衩的一角被树枝勾着，只听嘶拉一声，布料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谁在那里！”粪泉里传来一声暴喝，显然，布料划破的声音吸引了那些城里人的注意。

阿牛的脑袋“嗡”的一下炸了，抱着裤衩撒腿就跑，他听到身后有人大喊：“抓住那个小屁孩！”

于是，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阿牛感到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潮湿松软，才发现前面已经是河道，但他不敢回头，哪怕跳进河里，也不想被那些城里人抓住。

好在，路旁有一片玉米地，阿牛一个拐弯，赶紧钻了进去，蛇一般地前进。很快他土黄色的肌肤就和土地融为一体，那些城里人也再难抓到他。等到脚步声和叫骂渐渐远去，阿牛爬到田埂上，气喘吁吁地端详起抱着的裤衩。

裤衩上破了一道口子，像一道伤疤，让阿牛直心疼，但很快心中就被一种微妙的情绪塞满，那大概是莫名的满足感交织着难以言喻的羞耻。

他知道偷东西不对，但谁叫这条裤衩子这么好看呢？

回到家，他将裤衩藏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走进屋。

父亲在城里务工还没回来，母亲正在厨房做饭，看见他这副模样，便问：“阿牛，你跑哪儿去了？”

…

过了很久，阿牛轻轻说道：“我觉得，城里人也得吃饭拉屎，他们和我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那你说，我们怎么才能变得像他们一样体面呢？”花猪从哽咽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阿牛不知如何回答。

天已经黑了，再不回去吃饭就该被骂了，阿牛不得不与花猪告别，临走前，他说：“等我哪天有了钱，去了城里，一定买一大卡车的裤衩子送村里，一定比我现在穿的更洋气、更赶趟、更上档次！”

花猪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吃过晚饭后，阿牛又爬上屋顶，看着夜空，发着呆。

今夜云隙过多，看不到一颗星星，但城里依旧射着霓虹灯，把云隙照得五颜六色。

Ⅴ

几天后，村子里传来一个消息：城里人要来村里举办“乡村健美大赛”，评选最健美的乡村少年，说要让世界看到，乡村少年强健的体魄。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不过是城里人拿农村人又一取乐的手段罢了。

村里的干部和好事者鼓动孩子们参加，说只要参加就能吃到城里的点心、糖果，说不定还有机会跟着有钱人去城里见见世面。

和村里羞涩的孩童一样，阿牛本不想参加，说是健美大赛，但农村娃子有几个健壮的？大多营养不良，瘦得跟竹竿似的。

但耐不住软磨硬泡，阿牛和一群农村娃子终究是被推上了比赛台。

比赛当天，农村娃子们一个个光着膀子、只穿着裤衩就被推上了台，而阿牛穿着的裤衩，是那条妈妈亲手缝补的美羊羊裤衩。

虽然裤衩上的美羊羊让他感到别扭，但他也确实没有一条像样的裤衩了，何况这也算是一种乡村特色，就像那些城里人没见过“粪
，那束光突然暗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但又立刻恢复如初。

阿牛眨了眨眼，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了，他心中一惊，仿佛猜到了什么，立刻跑到那束光束下，从射入光束的破洞翻身爬上夯土房的屋顶。

刚一从屋顶探出脑袋，就看见花猪趴在上面，手里捧着那条美羊羊裤衩，如痴如醉地欣赏着。

见阿牛翻上了屋顶，他一下子愣住了。

“花猪，你在干嘛！”阿牛在屋顶站稳，叉着腰、皱着眉看着趴着的花猪。

“没干嘛……”花猪急忙爬起来，把裤衩往怀里一塞，“就顺便看看。”

“随便看看？”阿牛走过去，把手一伸，“还我！”

花猪死死抱着裤衩，目光狠戾，语气强硬地说道：“不还！我早听阿妈说，这裤衩是你走了狗屎运，从城里人倒的垃圾里捡到的！你能捡，我为什么不能？”

阿牛愣了一下，随即嚷道：“你看见我捡了？再说，上面还有我阿妈的补丁呢！”

两人怒目而视，对峙着。

花猪慢慢后退，准备找机会跳下房檐，逃之夭夭；阿牛也步步紧逼，丝毫不松懈。

就在对峙僵持之际，后退的花猪一个脚底踏空，竟从房檐摔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阿牛吓了一跳，刚才的愤怒全无，赶忙翻下房檐去查看花猪的情况。

“老猪，你没事吧！”阿牛上前想把花猪扶起，但又怕造成二次伤害，在一旁干着急。

“我没事，都从上面摔下好几次了……”花猪从地上坐起来，语气郁闷地说道。

阿牛松了一口气。确实，这废弃的夯土房房顶不高，比他们跳着玩的小石崖低得多。

“哎呀，你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