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以为，我的性子早已在年复一年的磋磨中磨平了。

可是，当调查结果摆在面前时，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心中的戾气。

07

我砸了范阳的书房。

范阳回来的时候，桌子上的毛笔散落一地，墨迹沾染得四处都是，宣纸被撕得粉碎，就连墙上挂着的，也不能幸免。

屋外灯笼的光透过破碎的窗纸照进来，映出满地残局。

我看着男人疾步赶来，看他急着为自己辩解：

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看她可怜，我……

一股难言的酸楚袭来，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看她可怜，所以给了她一个孩子傍身，是吗？

范阳脸色苍白，他抱着我的手：

不，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有苦衷，我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后来又舍不得孩子……

心口传来一阵钝钝的痛。

我挺直脊梁，笑中带泪：

范阳，你还当我是傻子吗？

若不是早已情根深种，他又怎会一次又一次地去见那对母子？柳贞儿又怎会再孕？

范阳一顿，浑身僵硬。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我绕开他，独自回到内院。

丫鬟和婆子们已经被我全部撵走。

室内一片寂静。

窗户开了一道缝，晚风吹了进来。

烛火闪烁，每一次摇摆都让我的心荡荡悠悠地疼。

那些曾经让我觉得美好的回忆，如今化成尖锐的刀子，一刀一刀割着我的心。

不知不觉间，我的脸上已满是泪水。

女儿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噩梦，哭着喊“娘亲”。

我赶紧将她搂在怀里。

萱儿别怕，娘亲在呢。

女儿拳头紧握，脸上湿漉漉的：

娘亲，萱儿做了个噩梦，梦到有人欺负你，呜呜……

萱儿要赶快长大
，要成为大侠，打跑那些欺负娘亲的人！

我轻轻地为她擦去眼泪，掖好被角：

好，娘亲等着萱儿快快长大。

女儿睡着了，眼角还带着泪痕。

我静静地抚摸着她的眉眼，不知不觉间心里安稳了许多。

夜深寒重。

我正想转身再拿床被子时，眼前突然凭空出现一个人。

我惊坐在地，吓得差点叫出声。

曾在我成亲那天出现的女子又来了。

六年未见，她看上去比之前苍老瘦弱了许多。

女子的目光在我身上久久停留，脸上写满了哀伤：

娘亲，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

08

和六年前不同的是，这次，我对她的身份再没有半点怀疑。

没有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她的的确确是我的萱儿。

确切说，是长大后的萱儿。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已经沉睡的小萱儿，放下帘子。

牵着大萱儿的手，坐在桌边：

你是我的萱儿，对吗？

萱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望着我的眼中蓄满泪花：

娘亲，我明明提醒过你的，范阳会害死你，你为什么还是要嫁给他？

萱儿衣衫单薄，身体还是那么的冰冷。

我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怀里，霎那间的冰冷让我的声音都有些打颤：

为什么？你父亲为什么要害死我？

听到“父亲”这个称呼，萱儿脸上闪过浓浓的恨意：

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当年，你发现范阳与外室生子后，大闹一场，本想和离，可又舍不得丢下我。

外公得知范阳的所作所为后，大发雷霆，却也知道侯府绝对不会放女儿跟你走，只好先逼着范阳答应将那母子二人送走。

可是，还没等那女人离开，她和她的儿子突然被绑架，差点没命。范阳坚称此事
又是长子，日后可是要承袭爵位的。

老夫人还说，这些年他们母子俩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今日第一次登门，绝不可慢待。

请少夫人快些，莫让柳姑娘和小少爷等急了。

来传话的刘婆子是侯夫人的心腹，向来眼高于顶，连传个话都是冷着脸，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

若是往常，看在她是府中老人、又在长辈屋里伺候的份上，我笑笑也就罢了。

可如今，这副阴阳怪气的嘴脸，我越看越觉得厌恶。

董嬷嬷接到我的示意，径直上前，冲着那刘婆子的脸，狠狠地扇了上去。

一边扇，一边破口大骂：

狗眼看人低的肮脏东西，你算个什么身份，竟然敢在我家夫人面前摆起谱来了！

那柳贞儿母子算哪门子的贵客，不过是个不知廉耻的外室和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罢了！

我家夫人是大将军嫡女，是世子明媒正娶的正房娘子，一个下贱的外室，哪来的脸面，也配让我家夫人亲自去见？！

或许是这些年憋得太久了，董嬷嬷难得有机会发泄，嘴不停，手也不停。

那刘婆子从没见过这阵仗，吓得目瞪口呆，连反抗都忘了。

不一会儿，便被打得脸皮肿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看董嬷嬷打累了，我抬抬手，让人打湿帕子，亲自为董嬷嬷擦手，柔声道：

不过是条乱叫的狗罢了，嬷嬷何必跟她置气。打狗也要看主人，毕竟是老夫人跟前得用的人，总要留些颜面给她。

刘婆子估计自打从娘胎出来就没这么狼狈过，她恨恨地瞪着董嬷嬷和我，气得浑身颤抖。

你！你！真是岂有此理，我要禀告老夫人！

董嬷嬷已经出了心中的怨气，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刘婆子。

周围的丫鬟们捂着嘴偷笑，刘婆子想骂又不敢骂出口，一张大肿脸憋得通红，甩袖就走。

我亲自净手为萱儿上好药，又嘱咐丫鬟几
既然她们母子二人已经得救，此事便罢了，我无意追查绑匪下落，更无意追究背后谋划之人，只求岳父大人多劝劝我夫人……

父亲冷笑：

你不想追究，那就由我来追究！来人啊，将绑匪给带上来！

一句话，就让范阳变了脸色。

眨眼间，一个皮肤黢黑的男人便被押了上来。

京兆尹一头雾水，不知道这闹得到底是哪一出。

父亲一脚将那男人踹倒，吼道：

说，到底是谁派你绑架柳氏母子的？

那男人吓得浑身发抖，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饶命啊！我只是个赶车的小厮，是世子爷命我将两位主子秘密送到城外的一处宅子里，我只是奉命行事，不是什么绑匪啊！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京兆尹皱了皱眉，一脸不解：

本官不明白，世子为何让人将柳氏母子秘密送去城外，又为何说她们二人是被绑架了？

范阳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父亲冷哼一声，挥手打断：

还是让我来说吧！

昨夜，听说柳氏母子被绑架，我女儿担心她们二人的安危，特地命府中侍卫出去打探。

没想到，好不容易寻到柳氏的下落，却发现她们母子二人逍遥自在，半点不像是被绑架。

那柳氏还对儿子说，只要在这里待上几天，让大伙都以为她们母子是被将军府的人给绑架了，到那时姓沈的名声尽毁，她们母子二人就能风风光光地被接回侯府了。

父亲的一席话，让在场众人个个张大了嘴巴。

柳贞儿惨叫一声：

不！我没有这样说！

父亲懒得理她，一双眼睛直直地看向已经快要站不住的范阳，高声喝道：

你做的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看在我闺女的面上，老夫放你一马。若再敢算计我闺女、败坏我们将军府的名声，老夫绝不饶你！
一帮婆子丫鬟闯进了我的院子。

你这个贱人，竟然撺掇着世子抢我的管家权，我告诉你，做梦！就算你爹是大将军我也不怕，我是明媒正娶的侯夫人，只要我还没死，这侯府内院就是我说了算！

踏月眉头一皱，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我拦住她。

侯夫人这些年在侯府耀武扬威惯了，近日却连连丢脸，早就恨极了我。

争夺管家权这件事算是踩着了她的尾巴，就算是由范阳出面、甚至摆出我父亲的名头，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打蛇打七寸，我既然敢张口，自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随手取过几本账册，示意踏月呈给侯夫人和范阳看。

侯夫人绷着脸，接都不接。

我笑了笑：

您毕竟是长辈，有些话做晚辈的不愿细说，是想多少给您留些颜面。可您做的那些事儿，若是被查出来，到时候别说是侯府的爵位保不住，恐怕一家老小都逃不过流放的命运。

侯夫人神色一僵，随即怒道：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做过！

虽然否认，可是她却下意识地接过账册。

越往后翻，侯夫人的脸色就越阴沉。

范阳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你，你从哪里弄到这些的……

23

我抿了口茶，语气冷淡：

我从哪里弄到的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我能拿到，自然也有别人能拿得到，若真有个万一，母亲准备如何收场？

侯夫人死死地盯着我，眼中满是恨意。

我坦然自若，任她盯个够。

踏月呈上去的，是安平侯府这些年所放的印子钱账目。

朝廷虽然明令严禁放印子钱，可印子钱利息高，来钱快，不少大户人家都会悄悄往外放。

早年范阳亲娘在世时，为了侯府的名声，从不掺和这种灰产。

等到这位侯夫人进了门，可就顾不上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