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哲的生辰是八月十三。李蕙仙记得，彦哥哥临出征前还对她说，“院子里的红蓝花记得浇水，等他回来了给她淘澄做胭脂。”院里的花早已枯萎，他们共同的院子也被恩平侯府封住，再也回不去。

一大早，李蕙仙的车驾就离开了赵国公府，早早到来想陪伴公主的赵适扑了个空。

赵适很沮丧，公主连等他一下的时间都不乐意。不过他到底是担心公主安全，马镫一跃，马鞭一挥，直奔西山寺。

因时间还早，公主的车驾稳稳进了后院，赵适也跟着赶到。

大雄宝殿的侧殿上，立着永安将军章彦哲之灵位，李蕙仙虔诚地跪在蒲团上，低声诉说着对章彦哲的思念。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公主殿下啊。”一尖酸刻薄的女声响起，在这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上显得格格不入。

来者四十岁左右，穿戴华贵，金丝银线，脸上带着悲伤，只是这悲伤在看到李蕙仙后马上转变成尖尖的獠牙。来者正是恩平侯夫人谢氏。

谢氏恨新城公主，明明儿子可以靠着恩平侯府的余荫安稳过完这一生。要不是儿子娶了她，为保全新城公主名声，出征边疆，最终落得一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在她看来新城公主就是一个祸水，惹得北狄觊觎，儿子丧命。现在新城公主改嫁了，竟还敢来到儿子灵前，真是水性杨花。谢氏恨不得抓烂她的脸。

“母亲”，李蕙仙对着谢氏行礼道。

谢氏一个闪身躲开，阴声怪气道：“本夫人可不管当公主的婆母。公主的婆母可在赵国公府。”

“母亲”，李蕙仙悲伤道，“今天是彦哥哥的生辰，我们能不能好好陪他，不要吵架。彦哥哥也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莹白的脸上，泪水止不住的流。

谢氏觉得晦气，可到底是儿子的生辰，她不愿在儿子的灵前扰了儿子的清净，“哼”一声算是答应。

一阵风吹过，掀起灵后的帐幔，隐隐约约的似有个人影。李蕙仙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怎么看到了章彦哲的身影。她不顾谢氏，掀起帐幔
主很好，此话请郡君莫要再提。”

李静掩面而逃。

长宁宫内，杨尚宫正捧着一袭嫁衣跪请公主试穿新嫁衣。虽是二嫁，但疼爱幼女的皇帝陛下下令按长公主份例为爱女制作嫁衣。尚衣局耗时六个月，费了无数金丝银线终制成嫁衣。爱女在最炎热的六月出降，皇帝唯恐长安的热风热坏了爱女，令尚衣局采用最柔软最珍贵的丝绸为爱女织就嫁衣。新嫁衣轻柔如云，触感温润如玉，仿佛能捕捉到天边最细腻的风。

“嬷嬷，放着吧。”李蕙仙的心静如湖泊，波澜不惊。在驸马章彦哲死去的那一天，她的心就像冬日里被大雪覆盖的篝火，余温散去，只余漫天的冰冷。

“我的好公主哟，陛下和娘娘还等着呢？”郑嬷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自驸马去后，公主整个人就如同泥塑一般，整日将自己关在公主府。陛下娘娘担心爱女，诏令公主回宫休养。

李蕙仙的眼角里浸满了泪水，彦哥哥的尸骨未寒，她却披着嫁衣另嫁他人。她的心疼得厉害，看着碍眼的嫁衣，真想一把撕掉。可一整个宫殿的奴才跪着，她到底是怕了父皇迁怒他人，乖乖由宫人侍候着穿上嫁衣。

长宁宫的奴才们均舒了一口气，他们怕了公主一根筋到底。要知道，公主回宫后，因过度思念驸马，形槁心灰。陛下和娘娘震怒，认为宫人没有侍候好公主，为此不知道杖毙了多少宫人。

公主规制的嫁衣华丽繁琐，李蕙仙坐在拔步床上，任由宫人摆弄。到底是年轻，大红的嫁衣并没有将李蕙仙的美貌夺去一分，反而因为这热烈的红映得人比花娇。美人如玉的脸庞上撒下两行清泪，娇弱得如同一株风中摇曳的彼岸花。

郑嬷嬷慌忙擦掉李蕙仙的眼泪，她一边心疼公主，劝慰道：“公主啊，驸马在天之灵也想您好好活下去。再说了，他临去前，还给公主您留了封信。都怪嬷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边指挥宫人将驸马的遗物找出来。

李蕙仙这才略微遮掩眼泪。

宫人将信件递给郑嬷嬷，郑嬷嬷拆封后
当朝公主给自己跪下，马上接过茶杯，将茶一饮而尽，同时在茶盘内放了个红包。

国公夫人亦是如此。

二人喝过儿媳茶，国公夫人令人将对牌账册拿过来，说是这个家要交给公主。公主婚后本是住在公主府，可她考虑到赵适是国公府唯一的孩子，她要是搬去了公主府，国公府就空了。因此，她思虑片刻便接了过来。赵适愿意跟她做个假夫妻，她也得给赵适撑起国公府。

自儿子成亲后，赵国公夫妇放下府内一切事务，竟游山玩水去了。用他们的话说，他们已为国公府付出了半生，现在该放手颐养天年。况且公主佳妇，能干贤惠，定能将国公府打理得整整有条。

赵适有些哭笑不得，父母就这样撂挑子了？

赵国公府中就剩新婚夫妇二人。不用伺候公婆，名义相公对她敬重有加，她又是府内唯一的女主人，李蕙仙的日子比在宫时更自在了几分。

二人新婚后，世子爷搬回了启明居，独留公主一人居住竟明苑。世子爷解释说，因为公主喜静，他不想扰了公主的清净。府中谁人不知道世子爷不得公主宠。因为公主时常垂泪，他们谪仙般的世子爷时常带些小玩意、话本子给公主，公主看完总会说“世子爷费心了。”然后并不曾对世子爷多一分笑意。

今天赵适下值后，去西市买了一食盒李蕙仙喜欢的糕点。他们住在东城，糕点店在西市，头一次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糕点，李蕙仙哭了，这个是彦哥哥以前一直给她带的糕点。自彦哥哥死后，她再也吃不到这样的糕点了。

她拈了一块，久久不曾放在嘴里。

赵适心里惴惴不安，是不合公主的吗？他明明记得以前章彦哲他记得以前章彦哲每天派人去西市购买此类糕点，官署的人取笑他一个大男人喜好甜食。他记得当时的章彦哲笑得温柔,并不言语。自那时他就知道公主的喜好。


甜中带着一丝苦涩，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味道了。


，那该有多好。

李蕙仙数着京城的贵女，她贵为当朝嫡公主和曾经的恩平侯府少夫人，自然是对京城贵女一清二楚。

“听说我庆王叔的文惠郡君痴恋你，苦等你多年。如果你乐意，我替你聘了她。”李蕙仙数了下，觉得还是自己的堂妹李静最合适。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人，她的心才不至于太愧疚。

听听，多贤惠的娘子，赵适恨不得掰开李蕙仙的脑袋，洞房花烛夜给夫婿纳美人，你可真是我朝第一贤惠夫人了。可我宁愿你的心眼子窄一点，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公主能嫁给他，已是他天大的福分。

赵适压下心头的苦涩。

李蕙仙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不满意李静，忙道，“文惠郡君不合适的话，你看上别人了也可以和我说。”

“睡吧，公主殿下。新婚第一天就想着纳美人，我还没有那么多条命让陛下砍。”赵适有气无力道，公主的每句话都在凌迟他的心。

李蕙仙还想说什么。可惜赵适背着她，在贵妃榻上躺下了。

“这个人是真君子。”李蕙仙赞了一句，便唤人服侍自己歇下。

半夜，赵适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看公主。公主睡得并不安稳，眉目紧锁，仿佛梦中遇到了什么伤心之事，她羽扇般的睫毛下渐渐涌出清泪，如同小溪般，蜿蜒而下。

赵适拿出柔软的帕子，轻轻放在眼泪上方，让帕子吸走泪水。他怕碰到李蕙仙，惊醒公主的美梦。公主应该是梦到驸马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流下泪水。他压下心头的苦涩，看着睡颜如同初生婴儿般恬静的公主，赵适真想亲一口，以慰藉多年以来的相思之苦。公主不会知道，自他七岁救下公主的那一刻，他的心就跟着公主沦陷。可惜，公主及笄后，便出降到恩平侯府，他连远远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真好，公主终于到他身边了，他眷恋地看着公主睡颜。

李蕙仙一夜好眠，或许是和赵适说开了，心里没有了别扭，对着赵适嫣然一笑，“早啊，世子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