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睡过去了。

蛇绞紧了我的脖子。

绞绞绞，就知道绞，它只会这一招！怎么不干脆把我绞死算了，还要让我醒过来面对他们。

医务室的保健医生来回打量着我爸妈，拧眉：“学生身上有多处淤伤，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妈妈有些尴尬，讪讪地说不出话。

爸爸则毫不在乎：“她不乖，昨晚拍了她两下。”

保健医生用无法苟同的眼神看着爸爸，还想说什么，却被随后赶到的班主任拉住了。

“学生家长来了，那就把赵寄砚同学带回去休息两天吧，休养好了再来学校，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班主任这么说。

爸爸本来不想答应，但妈妈拽住爸爸，两人背过身去交流一番，眼神交换中，我明白他们达成了一致。

于是我便被他们领回家了。

11

一路上，我沉默不语。

爸爸却一直在骂我，车子密闭的空间里，全是他震耳欲聋的骂声。

妈妈抱胸看向窗外，连个眼神都懒怠给我。

我努力缩起身体。

蛇也努力地圈住我的脖子。

突然，我手臂一痛，那种被啮齿动物啃咬的熟悉感觉使我瞬间明白：我又被老鼠咬了！

我转头去找老鼠，果然与那眼睛赤红的老鼠对上了视线。

不行，我不能让爸妈知道这只老鼠跟我跟到这儿来。

我用书包堵在角落里，试图掩盖老鼠的存在。

但老鼠不依不饶，找个缝隙就钻出来，往我手臂上狠狠一咬！

“啊！”

我疼得叫出声。

咒骂不停的爸爸一顿，怒火更盛：“我现在还说不得你了是吧！还敢冲我叫了是吧！”

我忙摇头：“不是的爸爸，这里有老……”

啪！

妈妈的巴掌落在我脸上，止住了我的话。

“你闭嘴！做错事不仅不认错，还敢反抗父母！
淡，朴素，憔悴，疲惫。

风尘仆仆，腰间挎着一个小小的腰包，发丝略有些凌乱，汗珠把碎发粘在了额头上。

她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裤子，脚下踩着软底鞋，装扮普通到扔进人群中就找不见。

唯独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又大又亮，宛如探照灯似的，爸妈任何一点阴暗的小心思都躲不过她的双眼。

她先来我房中见了我。

看着躺在床上的我，她什么都没说。干裂到起皮的嘴抿成一条直线，幽深的眸光始终停留在我脸上，她似乎在搜索着脑中的记忆，想把她记忆中我的与现在的我重合起来。

然后，她猛地转身离开了。

一句话都没说。

我猜，她应该是失败了。

毕竟现在的我，和幼年的我，早已不是同一个人了。

29

我对小姨了解不多。

但小姨留给我的回忆，几乎都是甜的。

爸妈不愿意买给我的小手枪，她买给我。

爸妈不愿意给我吃的水果糖，她悄悄往我口袋里塞一把。

我往公园湖上的白天鹅小船多看了两眼，小姨便力排众议，抱着我坐上了白天鹅小船。

那天阳光特别好，水面波光粼粼，小姨拼命地踩着小船的脚踏，驱使着那艘纯人力小船慢悠悠地往湖中漂去。

我探出半个身子，把手伸进水里——好清凉的水，好舒服，好好玩。

小姨怕我掉水里，一边吭哧吭哧踩着脚踏，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勾住我的后领。

我的笑声飘荡在公园湖上。

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虽然上岸后，妈妈将我抢回去，还跟小姨吵了一架。

但是小姨很快安抚住妈妈，又重新把我抱在怀里，悄悄往我手中塞了一块奶糖。

“别怕，大人吵架，跟小孩子没关系。你吃糖哈。”

我嘴里含着奶糖，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妈妈看见又要和小姨吵架，被小姨挽住胳膊带到
我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妈妈的怒斥使我耳边嗡嗡作响。

爸爸握着方向盘，不能动手，于是给妈妈叫好：“早该打了！你要是早这样，她今天还敢顶撞父母？都是你惯的！”

妈妈没有理会爸爸，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仿佛我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的仇人：

“等回家再收拾你！”

我捂着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臂，眼眶里干干的，一丝水汽都没有。

蛇把我的泪水全部舔走了。

12

毫无疑问，到家后，我又被爸妈暴打了一顿。

新伤旧伤，层层堆叠，我感觉自己像个破布娃娃，浑身疼得没有了知觉。

打完之后，他们消了气，我终于被允许回房间休息。

我一头栽进床里，昏迷不醒。

13

我睡了好久。

半梦半醒间，有许多看不见脸的怪物朝我爬来，我吓得拼命跑，却不慎落入水中，水倒灌头顶，我拼命挣扎，却只能往下沉。

可还没沉到底，我看见水底有许多张人脸，人脸飞起来，将我包围，嘴里不停地咒骂着什么，可我一句也听不清。

我只知道，它们骂得很难听。

我哭着向上游，刚冒出水面，却看见天色阴沉如墨，天山雷鸣，暴雨滂沱，我在水中浮沉，周围根本没人来救我。

我要淹死了。

然后便惊醒过来。

看了眼四周，才知道自己没淹死。

真不幸啊。

14

我在床上尸体一般躺着，窗外天色大亮，我知道我该起了，但我起不来。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我一动不能动。

爸妈来喊我去上学，推开门却发现我还躺着，他们勃然大怒。

要不是这两天我被打得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估计爸爸还会拿拳头往我身上招呼。

他们拖拽我，把我从床上拖到地上
！”

“她是脾气倔，但她不傻。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能考进一中的孩子，会比正常人笨吗？”

医生指了指我校服上的校徽：“一中的孩子就没有笨的。我估计这孩子是有些抑郁倾向，你们要尽早带孩子去精神科瞧瞧，别给耽误了。”

“医生，我们孩子没有精神病！她就是跟我们闹脾气，你开个吊瓶，吊完她就好了！”

我妈尖叫起来。

“她的情况暂时不用吊水。我开支退烧针给她，还有三天的药，记得按时吃。”

医生的眉头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

但她也没有更多地劝说。

因为门外还排着很长的队伍，还有好多好多病人等着她诊治。

又或许，

像我爸妈这样的顽固不化的父母，她见过太多了。

她能做的就只有给我开药、提出建议，至于我父母是否听从……

我只能说，连佛祖都不可能让我爹妈回心转意，更何况她只是个医生呢。

没有人能救我。

而我，

也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我累得睁不开眼。

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16

打完针，我就被带回家关起来。

妈妈看着我吃了一天的药，见我退了烧，剩下两天的药她便收起来，不给我吃了。

“是药三分毒，病好了就不用继续吃了。”

我没有说话。

蛇绕着我的脖子，懒洋洋耷拉在我肩上。

老鼠依旧不停地啃咬着我。

它似乎想让我起来做事情。

它很焦急。

但我动不了。

我知道我已经落下了好几天的课。

我知道我高二了，马上高三，要高考了。

我知道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贵。

但我动不了。

我连躺着，都觉得喘气费劲。

我到底是怎么了？

。

我艰难地闭着眼。

香死个人，我饿了，小姨会来喊我吃饭吗？

我如果主动出去等开饭，会不会显得太急切，太没教养了？

没多久，门外传来了小姨敲门的声音：“砚砚，饭做好了，你想出来吃，还是小姨拿进去给你吃？”

我怔住。

还能拿进来吃？

大可不必。

我下床，打开门：“我来了。”

34

餐桌上摆满了菜肴，冒着热气，飘着香味。

我站在餐桌旁，等小姨坐下了，我才坐到另一个位置上。

小姨拿起筷子：“吃吧，我没有给人夹菜的习惯，你自己夹，爱吃什么夹什么。”

说罢，小姨便自顾夹菜吃了起来。

我摸索着，拿起了桌上的筷子，正要去夹菜，却突然发现桌上有一道芹菜炒肉。

我的筷子顿时僵在空中。

蛇在我看到芹菜的一瞬间就勒紧了我的脖子，快得远远超过我大脑的思维。直到被勒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恐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心头，将我慢慢淹没。

我脸色铁青，筷子尖抖动着，却不敢移开视线。

芹菜，是试探吗？是考验吗？

我不想吃。

可是，不能不吃。

必须，必须吃。

我咬着下唇，努力驱使着僵硬的手，试图去夹芹菜。

不吃不行，不吃，会被打的。

要吃，吃下去，不能吐。

我要乖，要听话，要懂事，不能挑食。

眼看我的筷子要碰到芹菜，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那盘芹菜端走了。

我茫然地抬头看向小姨。

小姨将芹菜放到自己面前：“芹菜不是给你吃的，是我自己爱吃。你吃别的吧。”

说罢，她又有些困惑地看着我：“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芹菜，一吃就吐的，怎么还敢去夹？我怀疑你大概率是对芹菜过敏的，你可要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