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勇被拘，李惠珠这几日也开不了档。
一大早大门半掩，她在阳台躺椅上刷着短视频。
手机外放声音开得贼大，连我走进屋她都未曾发觉。
才踏进房子，一股难以言语的味道窜进鼻腔。
尽管早有准备，看到爸妈的房子被折腾成这般模样，我还是被气得不行。
墙上是各种涂鸦手印，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杰作。
几年前自办的皮沙发已经塌陷，上面的外皮早被磨损刮花。
厨房灶台上裹着又厚又黄的油垢，早分不清原来的颜色。
随意放在洗手盆的铁锅并未清洗干净，还残余不少发黑的肉碎黏在上面。
几只蟑螂熟门熟路地钻蹭着。
怪不得楼道时常飘着异味，敢情都是从这屋里传出来的。
想到平日里吃的饺子是这种环境做出来的，我没忍住干呕出声。
「陈晓敏，你带这么多人进来做什么！」
「这里是我家，你这是擅闯民宅，信不信我立刻报警！」
李惠珠这才发现我们一行人，怒吼着让我们滚出去。
我冷哼一声，什么时候我家的房子就成了她的了。
「报啊！看警察过来之后，是你有利还是我有理？」
物业主管也是被这房子现状惊到，好半天才回过神。
他耐着性子帮忙劝李惠珠。
「李大姐，您这租赁合同早就到期了，房东收回房子是她的权利。」
「麻烦您配合一下，免得大家闹得太难看了。」
但凡她愿意配合搬走，我不会跟她计较房子后期的清理维护费用。
我压着一腔怒火，用最后的耐心好言相劝。
然而，我低估了李惠珠的脸皮厚度。
只见她双眼一眯，下一秒紧紧握着胸口倒在了躺椅上。
她面部微微扭曲，压低声音威胁我们不准动家里的东西。
「告诉你们，我有心脏病，禁不住吓。」
「我要是有个三场俩短的，你们付得起责任吗？」
说完，她自顾自地双眼一闭，躺着一动不动。
物业主管面露为难，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我细细打量着李惠珠，面色红润哪像是虚弱的人。
今日她如果得逞劝退了我，那以后就敢继续耍赖不走。
那我后面想收回房子更是无望。
既然她想装，我便成全了她。
「这李阿姨不舒服，就辛苦二位大哥把她送到隔壁的医院。」
两位身强体壮的搬家师傅应声上前，连人带凳将装晕的李惠珠抬起。
「其余的师傅，就辛苦你们把房里东西打包收拾，搬到路口那早餐车门前。」
物业主管提高音量好心提醒。
「那个位置不给占地乱摆乱放的呀，分分钟会被城管拖走的......」
李惠珠闻言急了，马上挣扎着下地。
「搬就搬，这破房子我们还不屑住了！」
三小时后，她打包好所有的家当。
经过我身侧，她呵呵冷笑一声。
「小陈啊，既然不给我们住，你们这房子也别想能转手出去。」
我摇头笑了下，拿起手机录了段视频，发送到小区业主群。
「喜送奇葩租客，有房出租的房东们可得长点心了。」
我望着李惠珠离去的背影，冷下了脸。
人怎么能变脸变得这么快？
他们开业前期哪来的大订单，不都是一个个散客帮衬起来的。
现在生意有明显起色了，就看不起街坊邻居的小单了。
「这人怎么当老板的，太不像话了吧！」
「妹子，他家饺子有那么好吃？非得贴着这种臭脸去？」
司机大哥气得不轻，还在为我愤愤不平。
我把早餐递给他，示意他尝尝。
司机吃了一个，便没忍住吐槽：「这饺子吃起来跟面皮没差了，没啥馅呀。」
我抬眼看去，这一丢丢的馅料竟是肥多瘦少。
这是忘了初心，生意太好就开始偷工减料了。
怪不得他们合作的公司员工对最近的早餐意见颇多。
李惠珠口中订两百份早餐的公司，跟我们处于同个园区。
听说，他们早就雇好了做饭阿姨专门煮早午两餐。
因为阿姨家有喜事延迟两周上班，这才让行政在附近订早餐作为过渡。
算算日子，那做饭阿姨过几日就能上岗了。
要是李惠珠得知「大订单」不翼而飞的消息，还会是这么高高在上的嘴脸吗？
忙完两天出差回到小区，已是晚上九点半。
路过楼下露天停车场，传来一群小孩的嬉笑声。
我眉头忽的一紧，停住了脚步。
这时间点，怎么还有小朋友在外面玩闹？
走近一看，眼前一幕可彻底把我气坏了。
谢勇的儿子谢小刚正抱着盒彩色笔，趴在我的宝马车前车盖肆意涂鸦。
干净的白色车面被他画得五颜六色。
车子旁边站着两个与他同龄的小男孩，其中一人急忙扯了把谢小刚的衣角。
谢小刚抬头看到我，并没停下手上的动作。
反而是他的小伙伴见我脸色不对，吓得扭头就跑。
谢小刚不满地跳到车上踩了几脚。
「都怪你，把我的好朋友都吓跑了！」
「你是坏人！我是不会让你做我妈妈的！」
五岁的谢小刚处于坐不住的年纪，调皮捣蛋是天性这无可厚非。
以前念着他年纪小又没有妈妈在身边，我没跟他计较。
但小刚在他奶奶的溺爱下愈发无法无天了。
他奶奶前些日子想撮合我与谢勇。
可惜我不想无痛当妈，就婉拒了。
估计她没少在孙子面前念叨，这孩子还当真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夺走他手里的彩色笔。
「谁允许你在这里乱涂乱画的？」
谢小刚嘴一撇，一呲溜滑下汽车盖，跺着脚放声大叫。
「奶奶说了，你的房子车子都是拿着我们家的钱供着的！」
「你的车子只要我想画，就能画！」
签订的房屋租赁合同在上个月底就到期了，而这个月租金迟迟没到账。
我妈念及他们做生意忙碌，兴许是一时忘记了，没好意思催促。
事情闹成这样，邻里关系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了。
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拿回早不该租出去的房子。
晚上，我给家里打电话说了前因后果。
妈妈不禁啊了一声。
她依旧不敢相信「热心肠」的李惠珠会做出这些不可理喻的事。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李惠珠对我妈的搭救之情，作为女儿我固然也很感激。
可做了好事后一昧地索取利益，那久而久之这善举就变了味。
「这欺人太甚，好心把房子低价给他们住，竟敢欺负咱女儿？」
妈妈沉默不语，我爸的怒火却压不下来了。
「我早说过，过度报恩只会让不知足的人贪得无厌，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你呀！一大把年纪太容易相信人了......」
爸爸气愤地表示要把房子卖了，不会再租了，省得惹事添堵。
我妈连连叹气，劝了几句，接回了电话。
她说会联系李惠珠收回房子，唯一担心的是双方撕破脸皮后，我会被报复。
「晓敏，你一个人在外面也要小心点。」
我劝慰了她几句，她才挂了电话。
晚上十一点，屋外传来急促用力的拍门声。
「小陈，你给我滚出来！」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有本事跟你爸妈告状，没本事开门吗！」
我打开里门，搬了张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俗话说吃一鳖长一智，这李惠珠活到这个年纪了却从不吸取教训。
她怕是忘了谢勇仍因滋事闹事在所里接受教育整改。
提及她儿子，她更是火冒三丈，隔着门唾沫星子直飞。
「小陈，你非得把我们一家逼死了，你才快活是不是！」
「亏我救了你妈，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收了一年租，现在就想赶人走了，我们就不走了你又能怎么着！」
安静的夜晚，她的声音显得尤其尖锐刺耳。
我们这一层住着四户，其他两户听到动静先后打开了门。
李惠珠见有人围观，更加来劲了，拉拢着街坊邻居给她评评理。
「大妈，别吵了！大半夜不睡觉整这死出给谁看？」
「一天天的没个消停，真是倒了大霉才摊上你这种邻居。」
「805的，小陈她父母好心把房子便宜租给你，你这么欺负她太不地道了吧。」
「最受不了倚老卖老的，再吵我就报警了！」
李惠珠没料到得不到半点同情，反倒是激起不少民怨。
「小陈，你别得意得太早，等我儿子出来了，他会找你算账的。」
她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甩下一句狠话迅速离开。
我当然没把李惠珠的话听进去。
打铁趁热，请人搬家自然要趁早。
第二天一早，我便同时请来了物业和搬家公司的人来到805房门口。
光想让我转不出手，她以为他们一家人还能租得到吗？
得知祖孙三人的所作所为，谁都不愿意把房子交给这样的租客。
热心的小区业主积极转发群内视频，告知有闲置房的亲朋好友。
很快，李惠珠祖孙三人在附近臭名远扬。
就连房产中介看到他们，都找借口避开。
李惠珠没了法子，只能带着孙子住回狭小的一房一厅。
谢勇被放出来那天，才知晓被迫搬家的事。
李惠珠仗着儿子回来，添油加醋说了我不少坏话。
谢勇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一家三口气势汹汹跑到我家门口堵我。
没等着我，谢勇抡起锤子对着大门就是哐哐一顿乱砸。
五岁的谢小刚兴奋地举着手，嚷嚷着要玩。
李惠珠非但没阻止，反倒夸着孙子是个勇敢的孩子。
没等谢小刚手上的锤子碰到门框，物业带着民警赶到了现场。
一家人被抓了个正着。
民警同志面色一凛：「怎么又是你？才出来就闹事了，还没吸取教训？」
谢勇当即阴沉着脸要跟民警起冲突。
李惠珠死死拉住他，腾出一只手把谢小刚往前一推。
「同志，不好意思，一场误会。」
「这次是我家孙子贪玩，他还小，你们不会跟他计较吧？」
李惠珠这波操作何止让年幼的谢小刚愣在原地，监控另一端的我同样惊呆了。
可笑得很，为帮儿子脱困而让孙子扛下所有。
明眼人难道分辨不出门上的凹陷是谁动的手吗？
我清了清嗓子，打开门口墙上监控器的语音对话。
「警察同志，这里有监控能证明是谢勇动的手。」
「谢勇一家的行为已严重影响我的正常生活，恳请警方对其严肃处理，」
「也辛苦物业大哥了，希望能加强对小区外来人员的管理，这样我们也住得放心。」
谢勇易怒有暴力倾向，我不可能老实呆着等他找机会报复。
前两天晚上，我就搬进了公寓式酒店。
家门口也安装好了监控器，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留下证据。
眼见刚恢复自由的儿子又要被警察带走，李惠珠扑通跪倒在监控器面前。
她装模作样抹了一把老泪。
「小陈啊，我儿子可不能再被关进去了。」
「你就不要计较了好不好？算阿姨求你了......」
她还没说完，谢勇猛地挣脱开民警的束缚。
他抓起掉在地上的锤头，径直砸向镜头。
「妈，别跟这个贱人道歉，我非得弄死她不可！」
伴随着碎裂的声响，这边的画面立刻黑了屏。
我唇角一勾，不枉我特意选的高价摄像头。
再加上毁了定制款的实木门，这次谢勇故意损毁财物的涉案金额可增加了不少。
谢勇当晚就被带走了。
听闻李惠珠急火攻心，真晕了过去。
李惠珠不以为意，认为他们是吃不到葡萄挑剔葡萄酸。
她嘴上仍然怪里怪气，跟正在结账的女生挪揄那些吐槽的人。
女生神情尴尬，出于好心劝了句：「阿姨，做生意的还是积点嘴德吧。」
李惠珠不屑一笑：「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人，买不起就走，装什么啊！」
那女生脸色不悦，退出了付款页面，转身就走。
蹦蹦跳跳往回走的谢小刚跟她撞了个正着。
从他身上掉落了数根长短不一的签子。
突然，女生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引起了李惠珠的注意，她急匆匆撇下店里的活。
由于担心孙子被人欺负，她小跑着上前。
谢小刚以为奶奶会夸奖他，得意地昂起头。
他小手指了指路边被他划花的车。
「奶奶，我是不是很棒，我画了熊大熊二光头强哦。」
李惠珠凑近一看，傻眼了。
这不是她常跟孙子说的玛萨拉蒂吗？
她把谢小刚护在怀里，又把「他还是个孩子」挂在嘴边。
那女生不吃她这套，二话不说报了警。
养而不教是大人之过。
谢小刚有今日全拜他们长辈所赐，怪不了别人一点。
我摇了摇头，正想走出人群。
李惠珠眼尖地瞧见了我，面目立马变得狰狞。
「贱人，你看到了为什么不阻止小刚？」
「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为了报复我们！」
「肯定是你怂恿小刚去做这些事的，不然他一个五岁孩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她一把推开面前的人群，朝我扑了过来。
我伸手夺过她手里的签子，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为老不尊不像样，你还想你孙子能成什么样！」
「李姨，要不是念在你帮过我妈，现在就不止是挨我一个巴掌了！」
这一巴我用足了力道，李惠珠张着嘴说不出半句话。
我心里的郁闷舒缓了不少，果然气不能憋着纯添堵。
无视李惠珠祖孙俩在身后哭天抢地，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说玛萨拉蒂车主拒不和解，李惠珠又因孙子扛上了新的赔偿款。
她开始讨好每个路过的行人，想挽回早餐的生意。
可他们的事情早就传了开，人们并不吃她这套。
屋漏偏逢雨下，有顾客举报吃了她家东西上吐下泻。
市场监管部门派人过来一查，发现卫生食材样样不过关。
依法对其门店进行查封和罚款。
李惠珠重拾旧业，可早已不受同行朋友的待见。
想当初李惠珠开早餐店，根本不愿与他们打招呼。
一样不待见她的，还有谢勇父子二人。
儿子的不务正业，孙子的拳打脚踢，磨得李惠珠的精神越发恍惚。
再后来，不知道天灾还是人为，他们家里的废品在半夜燃了起来。
在那之后，众说纷纭，不晓得他们祖孙三人何去何从。
谢家饺子店没了，而徐记却靠卖包子在五年后上了市。
曾经的「送货小哥」时不时仍会过来园区。
我调侃他，堂堂一个创始人居然还来送包子。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眼角弯了弯，轻笑出声。
「这叫不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