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这后宫，我只觉得百感交集。

我和幽冥化身成小宫女，穿梭在宫墙之中。

看着幽冥的扮相，我有些忍俊不禁。

高大中带着一丝柔弱。

“一定要是宫女吗？”

幽冥有些委屈，扯着复杂的裙摆。

“难不成你想当太监。”

他安静了。

来到月嫣的寝宫中，发现空无一人。

而且桌椅地板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傻。

我既然已死，那她必然成了新的皇后，也不会在这原来的寝殿里了。

拉上幽冥，我们又到了我居住三年的永华宫。

混着打扫的宫女进了殿内，没见到月嫣，却见到了江临。

只是几日没见，江临已经是我完全认不出来的模样。

长发散落，满脸的胡渣。

早已没了当初年轻帝王的威严和意气风发的模样。

而在他身前的床榻上，躺着一具身体。

那模样和我在凡间的肉身一模一样，而且我感应到那颗仙丹就在江临身前的躯体中。

周围的宫女早像是见惯不惯，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因为仙界的人在人间大幅度使用仙气，是有违天道的。

不好和江临起正面冲突，而且当前情况不明，我和幽冥只好等晚上再见机行事。

正打算退出寝宫时，江临出声了。

“站住。”

所有人停下动作，跪在地上。

江临走到我和幽冥面前。

“抬头。”

“昨天怎么没见过你俩。”

事出突然，本以为只要找到月嫣，趁其不备挖了仙丹就走，我没想到江临会有这一出。

我看着幽冥手掌下运起的仙气，悄然按下他。

“奴婢……”一道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说辞。

“皇上，皇上！”

是那个跟在月嫣身边的老嬷嬷。

“皇上，奴婢找到上仙界的办法了。”

江临顾不得我和幽冥，看向那位老嬷嬷。

“奴婢找到一个远古的阵法，可以将没有仙身的人送上仙界，但是……还不快去准备！”

“但是需要有上仙气息人的心头血做引路标。”

其实这本是个悖论。

但江临还是只是微微思索了一下，便唤出两个暗卫。

“把月嫣带来。”

我眉头一挑，和其她宫女一起低着头站在一边。

月嫣很快被带来了，脸上毫无血色，骨瘦如柴，和之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模样判若两人。

江临拿起匕首，逼近月嫣。

“江临，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你信不信我要我的祖父在江南造反……”可是没等她话音落下，江临的匕首就刺进了她的胸口。

“啊……江临……谢兮没了仙丹是活不成的，就算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她魂飞魄撒的事实……”月嫣大笑起来。

但江临并没有理会，只是将其流出的心头血小心翼翼地滴入瓶中，交给了老嬷嬷。

“给你半天的时间，朕明早就要看到成型的阵法。”

老嬷嬷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月嫣就这么倒在地上，口里说着辱骂我的话，又求着江临救救他。

可怜又可恨。

江临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只是又走到床榻前，盯着那具和我一模一样的躯体，发起了呆。

很快有侍卫将月嫣拖了出去，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月嫣的出现本就引起了一些老臣的不满，认为皇帝这样罔顾礼法，不成体统。

宴会上马上响起一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月嫣委屈极了，透明的泪珠马上挂满了漂亮的脸颊。

江临气得语无伦次，想要把白袍男拖出去斩了，但是他说可以治好月嫣，又舍不得这好不容易的机会，一下子陷入了两难。

好戏看完，我只觉得身子一阵疲惫。

不顾宴会上众人，起身回了寝殿。

可我没想到寝殿中还有别人。

“清音上仙，下凡渡个劫渡成这样，真给我们九仙都丢脸。”

是刚才殿上的白袍男子。

只见一眨眼，他又换了一副模样。

“幽冥？”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惊讶出声。

九仙都被九位上仙掌管，我和幽冥便是其中之二。

只是这幽冥上仙从几千年前就和我作对，与我最熟悉，但也让我最讨厌。

一下见到故人，我有些无言。

半天了才憋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你的仙烛微弱得都快消散了，你那小仙童哭着来找我说你要死了，求我救你。”

我嘴角抽搐，竹子这个笨蛋，怎么还急病乱投医了。

“仙丹被挖肯定让我本体有伤，仙身死亡倒不至于，只是人间这肉身消陨罢了。

这道理竹子不懂，你这快一万年的老狐狸不会不知道。”

“还是你也看上月嫣了？

以我做嫁衣，想要给你的心上人治病？”

见是故人我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窝到软榻上，懒洋洋地发问。

幽冥盯着我，殿内的烛光微弱，他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些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见他久不回话，无聊一摆手，就要送客。

“我来娶你。”

“咳咳咳。”

我被茶水呛了一大口。

见我咳得厉害，他上前轻拍我的后背。

“江临这废物凡人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这哪跟哪，我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殿门又被推开了。

是江临。

“谢兮你在干什么？”

江临大步上前，拉开幽冥，将我拽入怀中，恶狠狠地盯着幽冥，大手把我的肩膀捏得生疼。

江临喘着粗气，像一只被人夺了所有物的狼，虎视眈眈地盯着幽冥这个入侵者。

“皇上，您不去陪您的小青梅，来打扰我和我的青梅叙旧干什么？”

幽冥笑得玩世不恭，但是眼睛却狠狠地盯着江临搭在肩膀的手。

“你们俩认识？

为什么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我冷笑。

江临的表情难看极了，他不再看我，而是转向幽冥。

“你什么时候去给月嫣看病？”

“答应本座的条件，本座就去。”

两人互不相让，看得我脑袋又开始疼了。

我挣开江临的怀抱，缓缓起身，向内殿走去。

“竹子，送客。”

后几日，不知道幽冥用了什么办法，真把月嫣给治好了。

但是江临并没有按照他答应我的，将月嫣送出宫。

月嫣每日都会来我的宫殿，我拦不住她。

她说要来给我请安，但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永华宫的主人。


那日，他正在寝殿与我下棋。

太监说月嫣姑娘求见。

江临落子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回复。

“让她等着。”

我本以为是前朝政事，没有太过关注。

但不到一刻钟，江临就输了。

我和他下棋对弈这些年，输赢参半，但从未这么快赢过。

江临轻笑，伸手捏了捏我的手指，熟稔地将我垂下的青丝挽到耳后。

“朕的兮兮棋艺又精进了，朕还有事，很快回来。”

在烛光下，他笑得温柔。

不等我回复，他便起身，步履有些慌乱地向殿门走去。

起身时，还带落了一碗黑子。

我在地上捡了很久。

久到一夜过去了，江临都没有回来。

这是成婚以来第一次，他没回我的寝殿过夜。

“谢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您要嫣儿跪多久，嫣儿都毫无怨言。”

仙丹离体，精神日况愈下，每日都要睡很久才有些许的力气。

这日午休起来，便看见月嫣跪在了我殿门口。

江临自从挖了我的仙丹，就再也没有来过我的宫中。

在谁那自然不言而喻。

月嫣从江南回来是寻医的，她说她得了绝症，而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巫术，要仙丹用药引，才可得救。

江临其实在见她之后没有马上把她安排进宫，大抵那时还是念着我和他那点诺言的。

但是在月嫣几次昏迷后，江临才将其接入宫内。

在她又吐了几次血后，江临还是把刀子，送进了我的体内。

看着她红润娇俏的面容，看起来是恢复得不错了。

我还没说什么，在一旁的竹子忍不住了。

竹子上前使劲踹了月嫣一脚。

“你在上仙面前装什么，滚出永华宫。”

月嫣愣住了，她没想到区区一个随从敢对她动手。

自打入宫以来，江临把她宠上了天，应该是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的。

她挣扎地起身，挥手就要给竹子一巴掌。

“一条看门狗，你知不知道……”竹子没等她把话说完，就一脚踹在了她肚子上。

“我家上仙让你起来了吗？”

看着月嫣跌倒在地，痛苦地捂住肚子，我丹田的疼痛竟然有了轻微的缓解。

竹子还是一副气不过的模样。

“你个不要脸的，我们家上仙没去找你，你还自己找上门。”

说着抬脚又要往月嫣肚子上踹去。

“都给朕住手！”

我微微抬眸，是江临。

他一进殿，没有分给我一个眼神，只是急匆匆地小跑上前，扶起了瘫倒在地的月嫣。

几个护卫上前，反手把竹子压倒在地。

我逆着光，看着江临将月嫣搂在怀中，轻声地安抚。

过了不知道多久。

久到我想要竹子马上把侍卫打翻在地，送客时，江临终于抬眸看我了。

“皇后，你身体怎么样了？”

我甚至想到了他会怎样责难，却没想到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我不禁冷笑。

真是虚伪。

见我不回复，江临也没有出口呵斥。

只是走到竹子面前，抬手吩咐侍卫。

“这奴婢以下犯上，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我知道那几个侍卫不是竹子的对手，但毕竟一人不敌多人，我还是慌了神。

“江临，你敢。”

我挡在竹子面前。

江临看着我，我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见我毫无退让的模样，江临皱了皱眉头，又叹了口气。

“兮兮，月嫣与你不同，她不过是个凡人女子，你又何必与她计较。”

“我知道你的自愈能力很强，不过一颗丹罢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朕都捧到你面前可好？”

可我什么都没做。

原本已经死的心不由得再次涌起几分委屈。

“你以前答应我的，你做到了吗？”

我还是质问出口。

江临有些心虚地撇开头，又上手点了点我紧锁的眉心。

“这后宫永远只会有你一人。”

“皇上，月嫣姑娘晕倒了。”

月嫣的小侍女惊呼。

江临再也顾不得什么一人不一人的。

一个箭步冲上前，抱起月嫣走向门外，口中大喊着：”传太医！

传太医！”

一瞬间，这永华宫安静下来。

“上仙……”竹子的手轻抚过我的面颊，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满脸泪水。


我是九仙都的上仙，下凡渡劫爱上了人间皇帝。

他许我凤冠霞帔，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才为他留下。

可是直到他挖了我的仙丹为她白月光疗伤。

这我才知道，我并不是他的唯一。

彻底死心后，我任由肉身逐渐虚弱。

可在我身死时，江临却后悔了。

他寻遍三界，只为能找到我的一缕魂魄。

......丹田一凉。

我不可置信地低下头，雪白的刀刃上映出了江临的眉眼。

刀柄的末端，是江临骨节分明的手。

我下意识抵抗，却发现全身都提不起力气。

“兮兮，别动，动了更疼。”

我疼得近乎昏厥。

看我疼得冷汗直冒，嘴唇颤抖。

江临眼中闪过心疼。

他俯下身，在我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另一只手在我的后背轻拍着。

尽管如此，他那拿着刀的手没有丝毫的颤抖和犹豫。

江临转动刀柄，从我的丹田里挖出了一颗金色的仙丹。

仙丹一离体，我感觉我的生命在飞快地流逝。

但江临又往我嘴里喂了几颗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

“兮兮，别害怕，这些药丸可以互助你的魂魄不受损，你有自愈能力，别害怕。”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揪住他的衣领。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江临眉头间闪过一丝不耐。

“谢兮，你先放开我，月嫣现在危在旦夕，你要闹脾气也要分清场合。”

心脏的绞痛我已经分不清是仙丹离体带来的，还是江临带来的。

见我不松手，江临彻底失去耐心。

他大手一挥，我就被摔倒在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来人，好好照顾皇后，她有半点损失，朕拿你们是问。”

说完江临便急匆匆地走了。

竹子进殿后，看到倒在血泊中的我，吓出了哭音。

“上仙，您怎么样了，您这又是何苦呢，您在九仙都过得逍遥，何苦下凡遭这样的罪呢？”

竹子是我在九仙都的仙童，她一边帮我疗伤一边哭得梨花带雨。

是啊，我这又是何苦呢。

我自九仙都下凡历劫，在山林中渡劫成功后正欲返回仙界时，看见了浑身是血，已经不省人事的江临。

或许是心血来潮，又或许是看江临的模样过于可怜。

我为他疗了伤。

后来他说他是这片大陆的皇帝，想要娶我做妻子。

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愿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

江临没有说什么，只是第二天带着十里红妆，在夕阳之下将我抱上马背，许诺我。

“兮兮，只要你愿意，我这一世便只娶你一人。”

“我心悦于你，天地可鉴，江山为证。”

看着江临深情的眼眸，我信了。

我从九仙都的上仙，变成了他皇宫里的皇后。

江临在娶我回宫后确实给了他能给我的一切。

我也在他的甜言蜜语中，逐渐失了本心。

我开始不在满足于只是这一世，因为人间的几十年，对我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所以我告诉他，我是天上的神仙，问他愿不愿意在百年后和我一起回仙都。

他很开心，他说他要生生世世都和我在一起。

但是这一切，在月嫣回来后都变了。

月嫣和江临从小青梅竹马，后来她随祖父回了江南，祖父去世后，她又回了皇城。

我甚至还记得太监和江临通报月嫣回来时，江临的模样。


江临终于知道我要死了。

他没日没夜地守在我的床边，月嫣那也不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朕。”

他趴在我床榻边，哭得像一个孩子。

他一边哭一边不知道在嘴里嘟囔着什么，实在太吵了。

“江临……我在，我在呢。

是不是哪里难受，太医！

太医都去哪了？”

我紧皱着眉头，虚弱地说：”你可以安静一点吗？”

“对不起，对不起。”

江临诚惶诚恐，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卑微的模样。

“你又何必一直在我这呢？

我快死了，月嫣怀着你的孩子，别在我这耗着了。”

江临的身躯一震，将头埋进我的手心，竟然小声地呜咽起来了。

“不是这样的，兮兮，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你别死，求你了，我马上赶她走，求你了。”

“你不是仙人吗？

你不是不会死的吗，别离开我。”

江临滚烫的眼泪打湿了我的手掌。

“是你挖了我的仙丹，仙人没了仙丹也是会死的。”

我骗了江临，但我就是要他难过，我要让他觉得是他亲手杀了我。

“不可能，月嫣找的嬷嬷说不可能的。”

“对，那个嬷嬷。”

“她也会仙术，她一定可以救你的。”

江临起身，但我却牵住了他。

“别去，江临，我不要你了。”

我看着江临的面容逐渐模糊，我的仙魂在肉身没了呼吸的那一刻离体。

看到了我那瘦如柴骨的模样，和跪在我肉身旁边哭得撕心裂肺的江临。

凡人太贱了，原来只有失去了，才想起来要珍惜。

但这一切都晚了。

仙魂离体，这肉身失去了依托，开始变得透明，一点点消散。

江临努力地抓着，好像只要他抓住了，我就不会走。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

我回到了九仙都，仙魂回到了我最原本的躯体之中。

我躺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层层帷幔，久久无法回神。

“上仙！”

一道身影扑到我身上。

是竹子。

我惊讶地起身，捧起竹子的脑袋仔细端详。

还是我那个活泼可爱的竹子，并不是月嫣身前那满是血污的冰冷的尸体。

我狠狠地抱住她，喜极而泣。

竹子吐了吐舌头说：”是幽冥上仙救了我，他用仙力随便拟造了一副躯体，让您担心了。”

我摸了摸她的头，起身走出内殿。

只见幽冥一人在我的软榻上喝着上好的仙茶。

“舍得回来啦？”

原本觉得刺耳的话现在听竟有些舒心。

我不自然地侧了侧头。

“这次谢了。”

幽冥闪身到我跟前，不断地凑近距离。

我想要往后退，却被他的手扣住。

“想怎么谢？”

恢复仙力的我自然不会任他宰割，我使了个巧劲挣脱，连退三步。

“请你吃饭怎么样，哈！

哈！”

幽冥低声轻笑，倒也没逼我。

我看着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是开口。

“下次？”

“我还有东西没拿回来。”

他的眼睛扫了一眼我的丹田。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

我下意识拒绝。

“其实我没有给那个女人疗伤，只是用仙气把你的仙丹护起来了，不至于被她吸收。”

我有些惊讶。

张了张嘴巴，拒绝的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