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换下了繁杂的婚纱，穿了身露肩连衣格子裙。

轻软的细纱从不堪一握的细腰边垂下，零零散散地伴随着银色流苏。

于是那两条长腿便在白纱和银链间若隐若现，格外勾人。

精致的发饰被拿了下来，一头青丝瀑布般散开。

岑暮夕不甚在意地拂了一把，问道：“宴会估计会开到晚间，你要送我回家吗？”

你要送我回家吗？

司陌白把玩着车钥匙的动作微顿，而后回答：“嗯。”

a市每每到了这时候都不是一般的堵，司陌白也不急，侧身拿了毯子递给岑暮夕。

后者沉默着接过来，一只手支着头，偷偷打量着驾驶座上棱角尖锐锋利却总是温柔的男人。

上辈子他为什么会帮自己呢？

还是在那种别人都恨不得退避三千里跟她岑暮夕撇清所有关系的情况。

所以……上辈子是有什么她不清楚的事么？

“司先生。”

岑暮夕突然开口，“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

司陌白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缓慢的敲着，发出哒哒的响声。

半晌，车内响起他低沉清冽的声音。

“没有。”

岑暮夕：“那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

岑暮夕：“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我撒谎？”

“你是我未婚妻。”司陌白慢条斯理道。

这不是岑暮夕想要的答案。

她停了一下，继续问道：“那你就能接受你未婚妻做岑念烟说的那种事？”

“你没有。”

“......”

岑暮夕被这人如此笃定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接着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啊？”

“你不会。”

岑暮夕沉默下来。

她突然觉得，

上辈子随手把婚约让给岑念烟的自己，

有些对不起眼前这个人。

上辈子最后两家的联姻没有成，

司陌白得知换了人后也没有计较，只是默默退了婚事。

当时岑暮夕还觉得只是个意外，如今想来……

“司先生。”岑暮夕一只手攥住了毯子边缘，开口问，“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这次司陌白没有第一次时间回答，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声回答。

可能是太久没喝水的缘故，声音有些哑哑，“嗯。”

这不是问话，而是陈述。

“......”

岑暮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如果是上辈子的她坐在这里，面对司陌白，可能还有回想起来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活了两辈子的她，又怎么可能还记得？

“到了。”

好在司陌白也没想要这个答案，两人沉默很久后，车子停在了岑家大宅的路边。

“那我先回去了。”

岑暮夕重新拾起笑容，把毯子叠好递给司陌白。

“嗯。”

司陌白先下了车，绕到另一边给岑暮夕开车门。

岑暮夕轻快地从车上跳下来，冲司陌白展露笑容：

“多谢司先生送我回来啦，下回有机会，请先生吃饭。”

司陌白一只手扶在车门上，闻言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一下，低声应：“好。”


上次在门口接吻被传出去的事，被岑暮夕用讲笑话的语气说给司陌白听。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司陌白那个时候确实想多了。

他一边担心她这么说的意思，是在隐晦地指责他让她成为了一个笑话。

一边又害怕自己想多了，疏远了她，反倒让她受伤。

认真思考，权衡之后。

司陌白决定还是来学校，接她下课。

既然都说他是老男人，那他主动表明身份，就不会再有人笑话她了吧？

“怎么可能。”岑暮夕笑笑，眸子里的神色软和下来。

拉开车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背后的四个女孩子，开口道，“对了，这几个小姐姐，好像是来找你的。”

“找我？”司陌白皱了皱眉头，眼神冷淡的从几个女生身上扫了过去，随即摇了摇头，“不认识，不想理。”

噗哈哈哈。

这是什么直男回答啊？

不过笑归笑，她对司陌白的答案还是很满意的。

岑暮夕径自开了车门上了车，最后一眼，她看向了刚刚那个替岑念烟打抱不平的女孩子，微微一笑——

“下次，记得擦亮眼睛，不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显得，你很无知。”

那个女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能细看。

眼前的场景，还需要别人说什么吗？

傻子都能看明白了。

司陌白根本就是岑暮夕的未婚夫！

这简直就是大巴掌直接招呼到自己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岑念烟！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枉我们这么相信你！替你出头！”

“你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还故意哄骗我们！你是不是真的把我们当成傻子，可以被你耍的团团转！”

岑念烟伸手，想要解释：“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误会？！”女生冷笑，狠狠甩开了岑念烟的胳膊，“滚开！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她招呼剩下的三个人，“姐妹们，我们走！”

“和这样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气，真是令人作呕。”

那三个人忙不迭地跟上女生的脚步。

速度之快，像岑念烟是个恶心的鼻涕虫，生怕沾染到自己身上。

*

司陌白刚上车，就看见岑暮夕靠在座位上闭着双眸，眉眼微微蹙起。

“心情不好？”司陌白看着她疲惫的脸，有点心疼，“是因为刚刚那件事吗？”

“不是，那件事情我根本就不在乎。”岑暮夕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司陌白，“你说……有一个真心对你的朋友，是个什么体验。”

司陌白脸色暗下去，默默地转回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转了回来，摇了摇头，神色平静，“不知道。”

这个问题，司陌白没法给岑暮夕答案。

家庭原因、生长环境，使他向来不与人亲近。

尤其是骨子里的疏离，冷傲，让他一直都像是活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

令人可望而不可及。

他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是大部分都不是真心的。

至于，朋友。

也许有一些，

只是他不擅长这方面，也说不清是个什么体验。

“哎，没事。”

岑暮夕难得地有些惆怅。

岑念烟刚刚的那个朋友，让她想起来了谷雨。

自己说完重话之后，离开之前，恍惚看见了谷雨的眼中有光芒闪烁。

当时她不敢多看，快步回了教室。

后来再想起来，才后知后觉。

谷雨，是不是哭了？

她并无意伤害这个女孩子，可是她确实不想和人交朋友。

谷雨到目前表露出来的样子，确实很好。

但岑暮夕……已经不能相信人了。

或许，不是不能，是不敢。

上一次的信任，让她付出了那般惨重的代价。

这一次，如果信错了人，她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到时候，她还有重生一次的机会吗？

岑暮夕不想赌这个，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和任何人来往。

反正，有司陌白在身边就够了。

她只能确认，司陌白不会背叛她。


岑暮夕跟在后面，看见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没忍住笑了出来。

司陌白这个人吧，你说他是君子，他确实有君子的风度。

你说他嘴甜，他说起来话，也确实中听。

但是你说他不是那种典型的直男吧，他又能在一群妹子前，毫不犹豫地关上了窗户。

没见岑念烟气的，都想要踹门了么？

她这个未婚夫，真是可爱到犯规呢。

岑暮夕不再犹豫，踱步走上前。

那四个人闻声，立刻转头看了过来。

俱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

“哟，这不是那谁么？岑家的另一号人物。”

其中一个女孩子拍了拍岑念烟，眼神有些狐疑，“念烟，这不是你姐姐么？你姐姐怎么过来了？”

“我……”

岑念烟咬了咬嘴唇，低头思索，眼里有了几分怒气。

这个岑暮夕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冒出来和自己作对？！

“害，”另外一个女生当即就接下了话头，“这还不明白？不就是看着我们念烟的未婚夫厉害，所以迫不及待地凑上来，想要勾搭呗？”

还挺敢说的。

岑暮夕瞥了岑念烟一眼，似笑非笑地，“妹妹，要不要跟她们解释一下，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

岑念烟看着岑暮夕，眼神里面有些慌张，却仍旧是不甘示弱，嘴唇微动，小声嗫嚅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怎么，就你能来，我不能？”岑暮夕好笑地挑了挑眉。

“喂，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啊？”跟岑念烟同行的另外一个女生不满地嚷嚷，“岑念烟是来找她未婚夫的，你是来干嘛的？”

“这也要凑过来！”

“未婚夫？”岑暮夕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随即点了点头，“原来，是未婚夫啊。”

岑念烟面颊瞬间红的厉害，跟要滴出血一般，她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

“是啊，不然呢？”

那个女生巴不得在岑暮夕面前有炫耀的机会，拉着岑念烟的手，替她不平，“念烟你别怕，平时你姐姐就对你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的，我们都清楚！现在她还想抢你的未婚夫，这件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啧，”岑暮夕轻笑一声，对那女生摇了摇头，甚是怜惜的口吻，话却是冲着岑念烟说的，“妹妹啊，如果我是你，面对这么热心出头的朋友，我一定不会选择欺骗她。”

“毕竟，你骗她骗的心安理得。”

“而她帮你出气的时候，外人看的，就是她的笑话了。”

“你说，是也不是？”

岑念烟已经无地自容，甚至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岑家和司家订婚，并无媒体参与，只有当时参加订婚宴的界内人清楚。

这么隐蔽的消息，学校里的人怎么会知道，凭借于此，几个朋友一直被她糊弄。

岑念烟硬着头皮，扯了扯那女生的袖子，“先别说了。”

可那女生偏偏没听懂。

“……你什么意思？”那个女生眼神充满警惕地，她盯着岑暮夕，似乎要看出个是非对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想着挑拨离间，我是不会吃这一套的！”

“哎呀，你这个朋友对你可是真的好，就是不知道，打脸的滋味如何？”岑暮夕意有所指地笑道。

与此同时，车窗被降下来，里面的人似乎终于找到了他想见的人。

“夕夕。”

司陌白开口喊道，同时修长的手指摘下了墨镜。

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岑暮夕挑了挑眉，看向了司陌白回答道：“在呢，亲爱的，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了？”

“不是突然，”司陌白一边看着岑暮夕，一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浅笑，“一直都想接你，只是担心——”

司陌白似乎有点苦恼要怎样表达才能准确描述自己的心情。

认真想了想，语气恳切道：“只是担心会打扰到你。”


岑暮夕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岑念烟参演的那个剧组，还在找人。

而且，只要表演系的人了。

如果……她真的可以进表演系。

是不是，还能打压一下她这个好妹妹？

能给岑念烟添堵的事，她并不介意顺手做做。

毕竟，上辈子受的苦，这辈子，收点利息，也不过分吧？

岑暮夕心思一定，立刻扬起唇畔，勾勒出乖巧的笑，“老师，表演系我很感兴趣。”

“太好了！”

岑暮夕故作忧愁：“可学生没有记错的话，表演系不是靠着分数好就能进去的。”

“那没事！”教授当场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做下保证，“表演系院长是我老婆，我让我老婆给你写封推荐信，不说一定能让你免考核进去，但让你进去当个学生，拿个毕业证，还是没问题的！”

在场的学生，听到了这话，几乎要惊掉了自己的下巴。

——“不是，我们阎王这么虎的吗？我怎么记得以前，有人说过，铁面无私，阎王是这学院独一份的呢？”

——“憋说话了，我已经自闭了，我也记得，有人说过，阎王就是我们学校的清廉担当，从来不走后门的那种。”

——“不是，你们为什么要关注这个，重点难道不是，阎王都这么说了，岑暮夕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准确的表示吗？”

众人面面相觑， 随即就是一愣，在心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叹——

“卧槽，好拽！”

岑暮夕这是不是，也过分地拽了？

教授都这么说话了，她还没有出口答应？

有好事者下意识地看向一直站在教授身后的陈冬冬。

最可怜的人，难道不是陈冬冬吗？

陈冬冬刚刚那个殷殷切切的样子，他们可都是看见了。

不但看见他的卑微可怜——还看见教授在面对他的时候，那个不耐烦的样子。

然后转头就去对岑暮夕各种献殷勤，

这……

俗话说的好，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啊，众人心里的叹息又默默往上加了一层。

“那个陈冬冬，看上去，真的好可怜啊……”

教授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

岑暮夕已经没有拒绝的理由。

只是她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做你的学生。”

众人已经酸到，听到岑暮夕这话，脸上也毫无波澜。

还能有什么想法呢？

在看完这个铁面无私的阎王，一个劲地求岑暮夕之后。

再看其他，就觉得无论这个人怎么拽，都是情有可原的。

毕竟……谁能引得阎王折腰呢？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谁让他们自己没有这个本事。

教授听了这话，果然露出了沾沾自喜的表情。

“好好好！”教授点了点头，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

他拍拍手，兴奋的声音都开始发抖：“那，那你就先在教室里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办转系手续！”

他难得主动收学生，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C班出来的，第一名，从今天开始，就是他的学生了！

“师父。”

岑暮夕看着教授要走，主动开口叫住他。

“诶诶，你说！”听到这么一声称呼，可把教授给美坏了，他回过头，亲切地看着岑暮夕，“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帮忙倒是没有，”岑暮夕抬眼，意有所指地看着陈冬冬，勾了唇角，轻轻地笑起来，“他是第二，也特别想拜您为师父呢。”


“何止呢！”

女孩子撇了撇嘴，愤愤道：“他们就跟块儿木头一样。你跟他说话，他不理你，你给他吃东西，他也不理你，你想跟他谈恋爱，他更不理你！”

“简直是气死我了！”

岑暮夕饶有趣味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看起来，这位少女，似乎是为情所困啊。

喜欢一位学霸呢。

“他不理你，那就不喜欢了，”岑暮夕随口给了个建议，“人生在世，喜欢该喜欢的人。”

“他该喜欢的！”

少女大声地辩驳了一句，又反应过来，里面还在考试，连忙拉了岑暮夕的手将她往楼梯间带。

“我们走远一点，不要打扰别人考试。”

岑暮夕被迫跟着她往前走，眼神却落在了少女握着她的手上。

女孩子的骨架小，手也小小的，紧紧攥着她的手。

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她似乎没有试过和同性有过亲密的接触，岑念烟都没有过。

毕竟，岑念烟和她走的近，只是利益驱使，所以关系好的姐妹做过的事情，她们全然没有做过——

比如，现下的，两个人像手牵手的在逃校园小公主。

活了两辈子，唯一亲密接触过的对象就是她现在的未婚夫，司陌白。

很奇怪，这个女孩子的触碰，岑暮夕也难得的，并不讨厌。

这个女孩子的身上，有她在班里见不到的活力和朝气。

如果说那个班上的同学都是死气沉沉的藤蔓，带着她一起困在阳光的深处。

那么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无疑是向日葵。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岑暮夕也能不自觉地，暂时对她，放下防备。

*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谷雨！”

岑暮夕被女孩子一路拉着跑出了教学楼，直到宽敞的空间，才听到少女兴高采烈的回答声。

忍不住地，岑暮夕有一些精神恍惚。

一些病态的，阴暗的想法，不自觉的开始浮现。

这个女孩子，好像一直都很开心？

为什么会有人一直很开心？

她有这么多开心的事情吗？

为什么自己总是笑不出来。

她为什么姓谷，她和谷千琴是什么关系？

她接触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要跟我做朋友啊？”

眼前忽然笼罩下一片阴影，女孩子凑到岑暮夕跟前，笑嘻嘻地问道：“你问我的名字，是不是想跟我做朋友啊？”

这又是什么逻辑？

岑暮夕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维，于是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巧了，我也想知道你的名字，”谷雨双手背后，笑的八颗牙齿都露出来了，“虽然我知道你的名字。”

这两句话说的有些拗口，但是岑暮夕听懂了，她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

女孩子点了点头，她没说的是，她是从窗户看见岑暮夕交卷出来了，所以才会跟着交卷出来。

“但是知道你是谁，不妨碍我想跟你交朋友。”

岑暮夕皱了皱眉头，突然甩开了谷雨的手，“不好意思，我不交朋友。”

“诶！”

谷雨一愣，回过神来就发现岑暮夕都已经走远了，她忙不迭地追上去。

“诶，暮夕，你等等我嘛，我是真的想和你做朋友的！”

“我不信。”

岑暮夕头也没回，声音却传了过来。

知道她是谁，还故意地往上凑，说没问题，岑暮夕自己都不信。

“我是真心的！”

谷雨一边跟着岑暮夕往前走，一边焦急地说道，“我觉得你特别的厉害，你上回给别人发战书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特别羡慕你这样的人，我觉得你特别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