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娘不知生出何年，当它有意识的时候，那会子，它就在河边，借着河风招摇枝条，听着两岸的长工说什么打仗，袁大头，民国。再后来，还有一个俊俏白嫩的少年，常来它身边，叽里呱啦的发出一大堆拗口的话，据说不是这里的需要，叫英语。

每次少年过来，红姑娘便格外精神，因为虽然听不懂，但少年的语气呆板，带腔带调，好不搞笑，红姑娘想如果他这样跟人说话，铁定没人听得懂。

少年有句话红姑娘听得懂，这小子经常挂在嘴边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每每讲到这句，声音就哑的就如同两岸要哭的孩子般。

红姑娘觉得这少年应该也是人们常讲的智障，只是他的智障程度比较低，能自理，不像平时碰上的那些，脏兮兮的同样说着听不懂的话，还动不动就手舞足蹈的发癫。

但智障就是智障，不受欢迎，每次少年过来河边，其他人看到了都会避着他绕远路过河，后面少年发现了，便干脆坐茂盛的红姑娘旁边，这样人们就看不见他了。

其实本来还是可以看见脚的，但红姑娘看他干干净净的并不讨厌，每次都迁动枝丫把他给遮了起来。

有次少年见红姑娘生的格外好，不禁说到，“这灯笼果细看也挺好看的，可不就是一个个肥嘟嘟的灯笼儿。可要都说姑娘果红姑娘，但也不是所有的姑娘果花都是红色的，瞧，这一丛便是黄的。可见“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红姑娘挺开心“原来他们叫我红姑娘，太好了我也有名字了。”

大半年后，少年就再也不来了，他家老娘带着长公山里找河里捞了几日，后面又不找了，红姑娘听两岸的农人说他偷跑去革命了，“真是个脑子不好的智障。”红姑娘很遗憾，以后没有干净的傻子看了。

又过了几个秋冬，红姑娘秋败春长，听得人们说话的声音愈发紧张了，俩岸的人看着越来越瘦，有小孩儿经常来采着它的果实吃，幸而每每都仅是被折了枝丫，无人想把它像葛根一样挖出来吃，也不像旁边
那颗柿子树，因为老有人死在那里，被砍了。

“他们应该是知道我这根没法吃”红姑娘庆幸的。

这一年它听得人们说是民国三十年，久而不归的少年被找回了半身衣服，他是家中独子，他父母和两个姐姐在他出殡那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送行的队伍格外壮大，红姑娘也不是滋味，这个傻子不仅自己喜欢，大家都喜欢，就因为脑子不好去革命，这么没了。

这段时间，河两岸劳作的人又换了一茬，他们从瘦变壮，孩子们也不大采它的姑娘果吃了，也不再挖葛根，人们种了许多的果树，枣树，桃树板栗树桔子树李子树梨子树，还有不少红薯，芋头。

孩子们说那些都比它的果实好吃，也只有顽童们玩闹的时候，会摘它的果实当子弹。没人掠夺的果子落在地上，养活了很多胖青虫子，残留的种子又很快又长出了新的灯笼果。

所以红姑娘的生活也好了起来，它每日晨光中沐浴，在每夜静谧时起舞，清晨日夜交汇间给予它旺盛的生机，使它能捕气藏精，深夜拂照使它能捕风动叶，捕光聚灯，并能主动朝着喜欢的地方扎动根须，伸枝。

是的，是伸枝，不再是笨拙的迁动，现在它可以做的更为精细。在深夜将几根枝条一点点一点点如蜗牛般伸到喜欢的位置。

但是红姑娘很少这么做，因为它枝繁叶茂，长出一根新的枝桠远比去挪动一根已长出来的要容易的多，它才发现自己可以挪动枝丫的时候，很是玩耍了一阵，结果因为枝丫太长了卡在附近的茶树上。

之后红姑娘就不挪枝了，她想去哪，就往哪长，那段时间它得意极了，把附近几个村落的人家，菜地都扎了一遍。

河那头山脚下的汉子刘二根回来了，他很喜欢来桥头这里同人喝酒聊天，经常一坐就到深夜，他说他是参军回来的，仗打赢了，老娘不让他再当兵，喊他退伍回来结婚生子。

刘二根在解放前夕的准备中就这样退伍归家了，几个汉子混坐一处，就着几粒花生米，喝着家里酿的米酒，有时候花生米
灯笼里，它把这一口精华给了它，结果小姑娘身形结实了不少，在灯笼房里乱撞，嘴里喋喋不休的要去捞衣服。

红姑娘看着这呆呆傻傻的念吵得慌，便放了它，任由她守着河边。过了俩日，小姑娘的家人们来了，他们红了眼睛，烧香烧纸钱，又在河里捞，把小姑娘的衣服捞了上来，那念就跟着走了，走着走着，就散了。

红姑娘失望的收回了探在外头观望感受的枝条，当然，如果它不给它喷上一口精华，今天太阳一出来，这东西呆呆傻傻的蹲河边，也会被太阳消掉的。

“也许我也很快就要消散了，做什么好呢”红姑娘想，这么多年，它的根系枝叶走遍了几个村庄，留下了诸多种子，却也再没见到一株同自己类似的红姑娘。

“我的精华能使念结实，如果我给我的果实呢”红姑娘念头一起说干就干，它挑了最为壮硕满意的一只果实，把能抽出来的精华都慢慢运到这颗果实里，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秋，这果实变得奇怪，它永远是黄青皮儿，不完全老，虫子也啃不进去，就这样挂在枝头。

红姑娘挪了几根枝条把它藏住，不然太显眼了，冬天很快便来了，这个冬天红姑娘感到特别冻，也许是它今年留住了唯一的一支留了果的枝，也许是它抽取了太多精华导致根须不如往年有生机，也许单纯的就是它老了吧。

霜降，雪落，一日比一日冷，土越来越冻，连露水都会在凝聚的过程中成冰，红姑娘也早已睡去，但它的情况很不好，它底下大部分的根须已经冰坏了，不出意外，第二年的春，红姑娘不会再醒来。

但是，这个世界总是会有一些意外。刘山本来是要去对岸田里烧火烤红薯的，但是红薯没烤熟，反而烧化了一堆冰，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不服气的小朋友沮丧归沮丧，很快便调整好心态怂恿小伙伴从家里偷点柴出来烧。可是几个小朋友又能拿几根柴呢？

于是他们的目光便盯上了河边废弃的牛棚，那里的人家有了钱把房子起到更好的地方去了，老牛棚也变成了临时堆柴的仓库，刘山
士应该就是我朋友，还是得去一趟，上炷香。”

于是我就跟道士讲：“我叫刘二根，莲花观那老道士就埋观旁边，你要是认不得可以找个年纪大点的打听一下，然后问他刘二根家在哪，今儿我请你到我家吃饭。”

又跟他说：“你这方向是对的，但山里没好路，这样走，要走好多冤枉路，可以沿着山脚的路，一直往前走，费不了多少功夫就到了，我们同伙被百步蛇咬了，就不陪你去了，先走了。”

说完，咱几个就抬起王狗继续往山下走。

这个道人在后头叹了口气，说，“今日有缘，你们放他下来吧，这蛇毒我会治。”

咱几个一听，这感情好，连忙把王狗放在一处稍平的草地上，道人叫我们把水壶给他，他拿在手上把盖子打开，念念有词，然后就往王狗的伤口上浇，又拔了几味草，口里念咒，挤了汁子浇在上面，最后又把草往伤口上敷着，没多久，王狗就不痛了，头也不晕了。

那道人又说，“你们这样在山间走，难免危险，我教你们这法，以后行走方便。”

咱几个一听，都高兴的要拜，这道士又说：“你们不要拜，我这不是正经收徒，只两样，你们学了去，最好不要教别人，命不硬当心五弊三缺。另外就是乡里乡亲的，若有这样的事让你们帮忙，不要收人钱。”

咱都点头发誓绝不外传，也不会收人钱。道人教了咱几个这法，就走了。

留了王狗的老表李强国陪着王狗回去，我和落山坳的钟岳子便唤了狗，往回走沿着血迹走，走了二里路，便找到了猪。

找人把猪抬了下去，那边王狗果然好的差不多了。我和钟岳子赶忙就去莲花观找道人，想着请人吃顿好的感谢一下，去了那，看到老道士坟前插了香，找了一圈也没见道人，葛三家的正在田边忙活，问她有没见到一个道士，她说刚有一个，给老道士烧了点香烛纸钱，就往山里头走了。”

说完，刘二根意犹未尽的咂吧嘴，坐下端起酒喝了一大口，“真是个高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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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小伙伴就往那里抽了许多柴来，坐在河边便烧起来。

许是火烧的太旺，火灰也不够，红薯被烧的半生不熟，几个小孩拿河水洗了下，便你一块我一块分着吃了，拿雪灭了火，又将烧剩余的柴往河岸边一推，将余下引火的茅草往上面一盖，正盖在红姑娘头上，又往上撒满了雪，刘山几个特别得意，“看，这下谁都不知道咱们在这里拿了柴烧了火。”几个小孩各自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灰黑的嘴。又跑到别处玩雪仗去了。

春天，红姑娘同其他草木长芽，发枝。夜晚，它再次醒来，突然发现今年枝芽比往年难冒，它的上方有枯枝败叶围着它，使得它暖和极了。

它尝试唤起去年秋天留下的枝条，发现果实还在，它忽有所感，果子皮发出昏黄的光，分做五瓣，里头的果实赫然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圆圆的脸，同去年栽河里的小姑娘长的像极了。

灯笼姑娘感受到了充沛的生机，它想着早已离开的刘二根说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世界应该很大，我也该去看看。”便随意选了个方向扎根远去了。

灯笼姑娘不知生于何年，但此刻，它就像一个才成年的孩子，踏上了未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