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容和步翩翩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九，还有一个多月。

姬九容对这件事情格外的上心，事无巨细样样都要过问，加上国事操劳，每日都忙的团团转。

跟他比起来，步翩翩倒像个没事人似的，连凤袍上的花纹样子都嫌看的眼花。她懒得烦这些，通通交给姬九容，自己成天晃悠个膀子，宫里宫外到处乱转。

黎城差不多也被她晃了个遍。这天，步翩翩抱着些刚买来的小玩意，慢悠悠地往自己家走去。

她倒是很想去陆离那儿看看，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

但是想到还得哄着姬九容给陆离解咒，步翩翩想想还是算了，免得被姬九容知道了醋坛子又要翻。

刚走到步府门口，就看见徐氏正兴冲冲地张罗着仆妇们里里外外地扫洒着屋子，步淮面色通红地指挥着几个家丁往门上挂一块新的匾额。

步翩翩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们。

“翩翩回来啦！”步淮首先看到她，连忙大步迎了过来，亲热地叫道。

步淮现在对这个女儿，可以说是有些畏惧和讨好的，毕竟她现在是国君心尖尖上的人，一个不高兴，不论是谁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步翩翩边进屋边四下看了看：“动作挺麻利啊。”

“呃……”步淮有些听不明白她的语气，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你这不是要大婚了嘛……府里怎么也得修整一下。”

步翩翩点点头。

徐氏见到步翩翩，倒没有像步淮那般小心，她亲热地靠过来拉着她的手：“乖女儿，这里灰大，去后面歇着吧，娘让人给你熬了绿豆汤。”

步翩翩看着原本西侧的空着的厢房也被打扫了出来，随口问了一句：“是有谁要来住么？”

徐氏面色一滞，不自然地挑了挑眉。倒是步淮堆着笑又走到她们跟前。

“是你的祖母，你要大婚了，她自然是要从老家赶来参加的……”

步翩翩想了想，原主对这个祖母似乎没什么映像啊……

“来就来呗，还把二弟家的丫头也带来了……”徐氏不满地嘟囔。

“都是自家人。”步淮拉了她一下，“那丫头也不小了，从小在老家跟在母亲身边。如今母亲想着带她来皇都涨涨见识，咱们也能理解。”

步翩翩反正对这些人都没什么映像，她不置可否的挥挥手：“来便来了，既然是祖母和堂妹，那在我们家里住一阵子也没什么。”

步淮连连点头。

徐氏瞥了她一眼：“你那个祖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哪里就不好相与了……”步淮低声道，“她是长辈，又没什么见识，你就少与她计较些……”

见徐氏眼角一挑，他又连忙笑道：“夫人最是宽宏大量，善解人意的，今日便先受为夫一拜！”说着就假装要对她作揖，弄的徐氏哭笑不得。

步翩翩也是一笑：“祖母她们什么时候来？”

“午后就到。”步淮道。

“那来了让人唤我，我也来迎一迎。”步翩翩抱着东西向后院走去，“我先去休息了。你们继续。”

说的是午后到，但是直到三四点的时候，步淮才让人通知步翩翩说人快到了。

步翩翩稍稍理了理发型，懒洋洋地去了前厅。步淮和徐氏带着不少下人正等在那里，徐氏脸上隐隐有些不耐烦。

一辆看起来很寻常的马车缓缓在步府的门前停下。步淮连忙带人迎上去，将一个身着锦衣的老妇人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她身后跟着走下了一名少女，那少女似乎比步翩翩小个一两岁，容貌清秀可人。乍一眼看上去竟然长得和步翩翩有着五六分相似。

那老妇人看了步淮一眼，又抬眼打量了一圈焕然一新的步府，面色有些不虞。

少女上前轻轻扶住了她。

“这马车的软垫太薄，坐的老身实在是不舒服。”老妇人缓缓向里走去，看都没有看站在门口的徐氏一眼，“你现在也已经是从二品的大官了，怎么连个马车都安排不好？我看绵儿坐的也很不舒服。”

“祖母，绵儿没什么不舒服的。”少女轻轻一笑。

“儿子下次注意。”步淮连忙点头，扶着她来到步翩翩的身前。

“母亲，翩翩知道你来，特意来迎你。”

“嗯……”老妇人抬眼将步翩翩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眼，然后微微抬着头，端着一副长辈的样子。

一旁的少女低着头，却也忍不住连连偷看她。

步翩翩有些好笑，这老太太心里可真是没点数，跑这儿来摆祖母的谱来了。

先不说她和她没什么感情，就是按现在的身份来说，她可是凤印在手的准皇后，严格来说步淮见了她，那都是要磕头的。

步淮见步翩翩面色古怪，心里有些慌，连忙对着那少女招了招手：“绵绵，快来见过你翩翩姐姐。”

“绵绵见过姐姐。”步绵绵乖巧地点头。

步翩翩眯眼一笑，冲她抬抬手，也转头对着老妇人道：“祖母好啊。”

老妇人没说什么，轻轻抬了抬下巴，算是点头。

“娘。”步翩翩伸头去喊徐氏，“家里既然有客人，你可得让他们晚上多准备几道菜。我想吃玲珑醋鱼，记得让他们用我从宫里带来的贡茶做，家里的茶叶味道不行，做出来不好吃的。”

“哎，好。”徐氏扫了她一眼，也懒得待在这儿，转身便向后院走去。

“母亲和绵儿舟车劳顿，快去里面休息吧。”步淮扶着老妇向里走去，“翩翩从宫里带了些南雎国的花饼，味道极好，您可得好好尝尝。”

老妇人有深意地一笑：“我们步家的女儿有大出息，咱们全家都跟着沾光。”

“是，是。”步淮扶着她走了进去，转头给步翩翩递了个委婉的眼神。

步翩翩眉头微微皱起。看来徐氏说的没错，这步老太果然怪声怪气的，让人很不舒服。

今晚这家宴，怕是也不好吃啊。


气势恢宏的正阳殿里，百官们如鹌鹑一般瑟缩着，静静地等待着上方那年轻君王开口发布新的指令。

前几日，这位君王一夕之间突然消失了，朝野上下震乱，直到陆离回朝，带了军队在黎城外搜寻了三天三夜，才在伽南山上找到了他。

意外的是，他竟然找回了莲花王朝遗失已久的飞凤金印。

不知为何，大家隐隐觉得，自从那次之后，这位陛下就变得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姬九容细长的眉眼淡淡扫过堂下的百官，停留在跪在不远处的礼部尚书身上。

西黎、南雎、歌罗和夜阑四国使者下个月便要前来朝拜，礼部尚书刚刚向他汇报了一应典礼和宫宴流程的安排，正战战兢兢地等他发话。

“安排的不错，顾爱卿有心了。”

姬九容将手里的奏章往身旁轻轻一丢，懒懒地倚在宽大的龙椅背上，一只手轻轻撑着下巴。

百官们瞬间懂了他的意思，有事快说，没事的话，可以退朝了。

“陛下……臣……还有一事……”礼部尚书擦了擦额前的汗水，悄悄回头，又收到了诸多同僚鼓励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

“哦？说吧。”

被姬九容漆黑的眸子一看，礼部尚书顿时觉得浑身发麻，当场就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

他回过身，想找大家给他一点勇气，但是刚刚还对他鼓励有佳的同僚们，此刻都仿佛耳聋眼瞎般，低着头专心看着自己官袍上的花纹，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姬九容也不催促，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死就死吧！礼部尚书一咬牙，沉声道：“陛下，既然飞凤金印已经找到，陛下是不是该考虑……早日……立，立后……”

不行啊，他害怕啊！礼部尚书绝望地闭上了眼。从前也有不少劝过姬九容立后的臣子，轻则被无视，重则直接被姬九容从朝堂上丢了出去。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提这话题了。

今日他被几个同僚怂恿，想到了自己身为礼部尚书的职责，应该规劝陛下早日立后，头脑一热，居然提起这一门子事……

“立后啊……”姬九容原本搭着的手突然放了下来，身子也坐正了些，脸上迅速掠过了一丝的淡淡的笑意。

他看了礼部尚书一眼，突然抬起头，看着百官里毫不起眼的某一处，扬声道：“步爱卿认为呢？”

陆离站在姬九容下方右手边的第一位，听见姬九容开口，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步淮正跪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周围都是四品五品的同僚，在这正阳殿里，平日上朝他就是个凑人数的小透明，一时丝毫没有察觉姬九容是在跟他说话。

“步爱卿？”姬九容又喊了他一声。

“步淮，陛下在和你说话呢！”步淮的上司工部侍郎急的回过头来冲他吼道。

“啊？啊！”步淮回过神，一脸惊恐地向前走了两步，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微臣……”

姬九容笑着摆了摆手：“无妨，爱卿起来说话吧。”

“哦哦。”步淮跌跌爬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顾爱卿刚刚催孤早日立后呢，步爱卿觉得如何？”

步淮脑中一片空白。他觉得如何？这种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他这芝麻绿豆的小官来参合了？这陛下是不是想杀他找不到理由啊……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事？

见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姬九容内心觉得步翩翩可能根本不是步淮亲生的。

想起步翩翩，他挥挥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淡淡道：“立后之事，孤心中已有计较，今日先退朝吧。”

百官如潮水般依次退去。步淮好不容易止住了腿软，冷汗涔涔地正要离开，姬九容的内侍苏祝走到他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步大人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

午时将至，步淮的好女儿步翩翩，此刻正在想着法子打探陆离的小秘密。

她将昨日借来的书大概翻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有用的资料，于是又抱着它们跑去将军府还书。

还书只是借口，主要还是得继续试探陆离。

姬九容应该是和府里的侍卫交代过了，这次步翩翩过来并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受到阻拦。陆离上朝还没回来，她就在将军府的院子里四处转悠了起来。

前院都是些一目了然的假山和青竹，步翩翩看似漫不经心地晃着，其实很仔细地在观察着整个府中的布局。

靠近后院的一座房屋外，守着几名身穿银甲的士兵。步翩翩靠过去，发现里面似乎是一间祠堂。

祠堂派人守着也不意外。步翩翩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她转过身朝另一边走去。

就在这时陆离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暗青色的朝服，除去身上那把佩剑，看上去倒像是个文官。见到步翩翩，他脚步一顿，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陆将军，你回来啦。”步翩翩堆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捧起桌上的书快步跑到他面前，“我来把书还给你，顺便再借些别的。”

陆离扫了她手里的书一眼，扭了下头，立刻有个士兵从一旁跑来将书接了过去。

步翩翩被他的高冷冻的头皮发麻，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微笑：“将军不请我进去坐坐么？我还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将军呢。”

陆离盯着她看了两秒，转身走进大堂。见他没有反对，步翩翩连忙跟了上去。

“陆将军，「为将者，决断处如利刃之剖嫩瓠，缱倦时若细柳之揽春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步翩翩在陆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笑吟吟地问道。

陆离不说话，脸上依旧是那种拒人千里的神色。

“我的理解是，做将领的人，既有杀伐决断的狠心，又有温和缱绻的柔情。”步翩翩微微一笑，“将军，我说的对吗？”

陆离的脸上露出了些疑惑的表情，清冷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步翩翩的脸庞上。

“你想说什么？”

“陆将军心里，有过温和缱绻的柔情么？”步翩翩天真的问道，“陆将军餐风饮露，难道不向往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的生活么？为何一直没有娶亲呢？”

“这与你何干？”陆离冷冷地道。

步翩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陆离的面前，手指轻轻地在桌面的雕花上拂过。

“陆将军迟迟不肯娶亲，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她抬起头，瞬间对上了陆离的眸子。

步翩翩清楚的看见，陆离眼中有什么晦暗的东西一闪而过。


陆离呆坐在将军府的书房里，手里还捏着一方小小的符纸。

这符纸是他昨日醒来后发现的，原本上面繁杂的花纹已经褪去，如今看上去，只是一张不足巴掌大的普通黄纸。

如果他没记错，这东西是她给变成怪物时的自己贴上的。

「陆离，你相信我，我们一起把它解开。」

「陆离，他们都不必再受这种折磨了」

「陆离，你会遇到喜欢的女子，和她一起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我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

捏着黄纸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屋外有人敲门：“将军，宫里来人，陛下请将军进宫。”

陆离将黄纸收进袖中，收了收表情，起身进宫。

姬九容坐在朝阳殿里，好看的脸上乌云密布，眼睛的冷意好像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住。

苏祝小心翼翼地跪在一旁。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陛下这幅表情了。

自从那位步美人进了宫，陛下越来越像换了个人似的，每日都和颜悦色的，有时候还会对着他傻笑。

怎么好日子才过了没多久，这又要狂风暴雨起来了吗？

陆离从殿外走来，姬九容看见他，眸子里的寒光更浓烈了些。

“参见陛下。”陆离单膝跪在地上向他行礼。

姬九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陆爱卿……何时如此见外了？”

陆离跪着不动。

见他不抬头，姬九容收起笑意，双手搭在胸前，缓缓地开口：“孤只问你这一遍。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离低垂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姬九容也不催促，就用阴沉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许久，陆离轻轻开口：“昨日之事，陛下若要追究，所有罪责我一力承担，但凭陛下处置。”

“陆离！你觉得孤奈何不了你了是吗？”姬九容冷漠的脸上如同突然裂了一道口子，厉声道，“你们昨天去哪了？”

陆离眼光一闪，眸子里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城郊的破庙。”

苏祝蹲在一旁，听见这句话，只感觉全身的血压“biu”的一下飙了上来。

妈呀，他听到了什么？

陆将军和步美人，在城郊的破庙里……呆了一个晚上？

他抬起头飞快扫了陆离一眼，陆离跪在地上，眼眸低垂着，整个人却有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让人生不出半分不敬。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陆将军不是向来不近女色的吗？

身边传来一阵蚀骨的寒意，苏祝收回目光，忍不住牙关打颤。

“你们在破庙里做什么。”姬九容平淡的声音之下隐藏着不难觉察的汹涌怒意。

“步美人受了伤，在那里休息。”

“她为何受伤？”姬九容十分不解，眯起眼将陆离上下审视了一遍，“你也受伤了么？你为何不将她带回来？”

陆离沉默。

“你还不打算老实交代么？”姬九容怒极反笑，“陆离，你可真是孤的好朋友呢。”

陆离手指微微颤动：“我……无话可说。”

“你不是素来不喜欢她的么？”姬九容突然走到他身边，“怎么，改变心意了？她对你做了什么？”

“与她无关。”陆离连忙抬头。

姬九容的眸子犹如瞬间沉到了万年冰寒的湖底。

“既然如此……你可以回去了。”姬九容转身，声音一如往常，“孤该问的也问完了。”

陆离的表情反而发生了变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

“滚出去。”姬九容缓缓地开口，“不要再挑战孤的耐性了。”

陆离的话卡在嗓子里。他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他也不知道步翩翩会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情。但是她不让他告诉姬九容，他自己也不想说。

陆离从朝阳殿退了出去。他走在路上，随手抓了个女官问道：“昨天陛下带回来的步美人，现在如何了？”

那女官虽然有些疑惑，但见到陆离，态度还是十分的恭敬：“陆将军是说长信殿的步美人么？陛下让她在长信殿中禁足了。”

只是禁足啊……陆离稍稍松了口气。

也是，姬九容一向宠她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把她怎么样？自己还真是有些可笑啊……

陆离走后，姬九容坐在龙椅上，微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祝见状，心里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劝道：“陛下这又是何苦，陆将军的人品，陛下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他是断断不会和步美人发生什么的……”

“是吗？”姬九容淡淡开口。

“可不是？”苏祝连忙点头，“步美人又受了伤，您这下又不让她出去，您就不怕她……真的生气啊……”

“呵……”姬九容仰头，用手轻轻捂着脸，“如今连你都觉得，我连跟她生气都不敢了么……”

苏祝缩了缩脑袋。

“可你知道么，孤怕她在宫外出事，每次派赤一跟着她，赤一告诉孤，她几乎每日都要去陆离的府上，每次出宫都要去……”

“前天，她也是在将军府附近突然消失的，连赤一都跟丢了。”

“陛下若是觉得有异……不如直接去问问步美人？”

姬九容不做声。

他不是不想问……他就是害怕，若是步翩翩真的对陆离有意……他，他该怎么办……

他想到之前步翩翩每次提到陆离，那种双眼放光的神情，他真的不敢想下去……

“罢了，他们不想说，孤逼问也是无用。她不来找孤解释，孤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她么？”

苏祝低下头，嘴上称是，心里忍不住嘀咕：你可不是一直容忍着么？

“孤这次……不会理她了。”姬九容指尖用力地捏了捏着扶手。

是是是。苏祝敷衍地点头。只怕别要不了两天，又巴巴地跑去哄人才好。

傍晚，朝阳殿中传出一道旨意。

今晚陛下召梨美人侍寝。


夜渐渐地深了。步翩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书房，眉头紧锁着，心中充满了疑惑。

“宿主，陆离到底去哪儿了？”

“不知道。”步翩翩的脸色有一丝罕见的沉重，“但是下次我就会知道了。”

下次不管用什么方法， 她一定要死死跟着陆离。

“系统商店里有GPS定位器之类的东西吗？”步翩翩问道。

小九遗憾地摇了摇头：“宿主，恐怕你只能……尾随了……”

步翩翩困顿地躺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突然懒洋洋地开口道：“你知道今天我发现了什么吗？”

“什么？”小九愣住。

“我仔细看了陆家祠堂里的那些牌位，那些牌位上的生卒年，没有一个超过四十年。”步翩翩幽幽地说道，“你上次说，陆离家是……八代单传？”

“对呀。”小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步翩翩凝视着不远处的书桌，想象着平时陆离坐在上面看书会是什么样子。

“说明陆离的爸爸，陆离的爷爷，陆离爷爷的爸爸，再往上追溯几代，他们全都没有活过四十岁。”步翩翩眯着眼回想着，“有的二十几岁就死了，有的是四十岁一到就死了。”

“会是巧合吗？”小九张大了嘴巴。

“不会。”步翩翩笃定地道，“不管二十几岁还是四十岁，都是生下了儿子才死的，怎么会是巧合。”

“会不会是有什么家族遗传类的疾病？”小九恍然道。

步翩翩没有说话，她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以后才知道。

……

可能是因为睡在书房里不习惯，也可能是因为心里压着心事。步翩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她睁着眼，看着窗外的天空随着晨光渐渐由灰向白，心情有些莫名的低沉。

屋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步翩翩连忙抱起一本书，闭上眼睛装睡。

陆离静静地站在屋外，神色里透着浓浓的疲惫，清晨的阳光照在他清俊的脸上，却散发出茫然幽暗的光。

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步翩翩只觉得头皮发麻。正好屋外一阵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哈欠，挣扎着从软榻上抬起头来。

“陆将军？”步翩翩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来，“我昨天好像在这睡着了……”

陆离紧抿着薄唇，看不出什么心绪起伏。他低垂着眼，语气是熟悉的淡漠：“你回去吧。”

说完，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步翩翩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情也在不知不觉中沉重了起来。

陆离……

这样清风霁月般的人，也只能活到四十岁吗……

接下来几天，步翩翩每日依旧按时到陆离府上报到。陆离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不理他也不赶她走，那日的事情似乎只是步翩翩的一场幻觉。

“陆将军，尝尝我的做的红豆糕吧。”

一早，步翩翩提着小篮子来到陆离府上，笑盈盈地从里面取出一碟喷香的红豆糕放在陆离面前：“这才是我的真实水平，上次的蛋炒饭是个意外。”

自从步翩翩上次在知道了陆离可能只能活到四十岁，现在看到陆离再冰冷的脸，她都能毫不犹豫地贴上去。

陆离面带怀疑地看着他。

步翩翩将手中的篮子也一并递了过去：“这个是给陛下的，劳烦将军替我送去。”

陆离接过篮子放在一边，转身就要进屋。

“陆将军不请我喝杯茶吗？”步翩翩连忙上前一步，“上次陆将军请我喝茶，那茶可好喝的很呐。”步翩翩一脸天真的道。

陆离的脚步顿了顿。

“要喝自己倒。”

看见陆离酷酷的背影，步翩翩促狭地挑了挑眉。

“宿主，咱们真的要回宫了吗？”小九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陆离这里不研究了？”

昨天她回家后，发现不和姬九容回宫的任务居然已经完成了。于是她写了个条子放在小篮子里，让姬九容准备接她回宫。

不过她得跟他说好，要随时放自己出宫玩她才肯回去。

“陆离当然要研究，你没发现这些天他都很正常吗？”步翩翩心中微动，“我猜想，他就算有什么疾病，也不是时时发作的那种。我回宫之后让姬九容给我个自由出入的权利，随时出来盯着他就好。”

“也对。”

“而且凤印还在姬九容那里呢。总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步翩翩摊手。

她飞快提交了任务，得到了50万分的积分。下一个任务还没有刷出来。

看着积分栏里的66万分，步翩翩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真难啊。

晚上的时候，姬九容果然还是从宫中跑了出来。

步翩翩正在院子里摆弄刚种下的花草，突然腰身被人一把搂住，淡淡的龙涎香味道灼热地喷洒在她的耳边。

“我好想你。”

“我手上有泥！”步翩翩举着手，有些哭笑不得地扭了扭身子，“先让我把手洗了。”

打来一盆清水，步翩翩将白嫩的小手放进盆里泡着。

姬九容还是从身后抱着她。

步翩翩心里有些甜丝丝的，手在盆里哗啦哗啦拨动着水花：“这几天很忙吗。”

“嗯。”姬九容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声音有些懒洋洋的，“前阵子积的事太多了，马上又有人要来朝拜，西边还闹了些灾情……”

还要不露痕迹地把后宫的女子遣散出去。不过这话姬九容可不敢说。

“当皇帝也不容易……”步翩翩撇撇嘴。

“做个昏君还是挺容易的。”姬九容将她的手从盆里拽出来，拿起一旁的布替她擦拭着，“要不……我放纵一点儿？”

步翩翩斜着眼看他：“你还想怎么放纵？你那后宫里还住的下么？”

姬九容僵住。你看，这又来了。

没办法，步翩翩一看到姬九容这颠倒众生的样子，就想到他那庞大的后宫，就止不住的想酸他。

姬九容轻轻叹了口气，将她的身子掰正，点了点她秀气的鼻尖。

“从前的事，我也不想辩解。”姬九容神色有些低迷，“我碰过的女子其实不多，但碰了就是碰了，你怨我，我认。”

步翩翩心里又是一酸。

“之前棠梨背叛了我，所以我觉得男女之情，不过如此。”姬九容注视着步翩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着，“但我现在有了你，便不会再要其它任何人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步翩翩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扬起。

“你若是早些出现，我……”他欲言又止。

“那怪我咯？”步翩翩抬眼瞥他。

“怪我，都怪我。”姬九容柔声道，“以后我慢慢补偿你。”

步翩翩将头埋进他的胸口，奶声奶气的说：“我看见你那些后宫我头疼。”

“我知道。”姬九容语气又柔了几分，“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安排好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行舟看到了眼前的场景，顿时大惊，“到底是谁……”他转过身来张望，一下就看见了正目光冷冷看着他的姬九容。

双腿霎时一软，他直接瘫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想要说话，想要跪在地上磕头，可身体却不听使唤，不停地哆嗦。

“父亲，快让人带赵公子回府医治吧，”顾衍之在后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有些忧心地道，“他的伤势不轻，还流了很多血。”

“你，你快住嘴吧。”顾行舟终于找回自己被吓跑的魂，急急地道，“你想死吗？”

说着，他从地上爬起来，刚要向姬九容行礼，姬九容抬起手，在脸上轻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行舟顿时僵住，灰溜溜地往后退了两步，跪在自己儿子的身旁，瞥了一眼还在躺在地上呻吟的赵家小儿子，心里直呼，作孽啊。

顾衍之心中诧异，但他不是傻子，看这情况也不敢再多言，便随父亲一起安静地跪着。

不一会儿，吏部尚书、工部侍郎、光禄大夫等人都相继赶来寻子，见顾行舟如个鹌鹑一般地跪在地上，先是一愣，在看到姬九容之后，也纷纷颤抖着加入了鹌鹑的行列。

小小的酒肆门前，不一会儿就跪满了大臣。

“翩翩！”身后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惊恐之意。步翩翩回过头去，只见一个有些面熟的大叔正带着些复杂的神色看着她。

“这是你爹，步淮！”见步翩翩有些懵，小九连忙提醒道。

“噢噢。”步翩翩连忙点头，冲着他喊了一声，“爹。”

步淮是听说街上出了大事，自己的上司工部侍郎也被牵扯了进去，这才匆忙赶来看一看情况。谁知道刚一来，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女儿步翩翩正悠闲地在这里乱晃。

“你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步淮惊讶地拉着她问道。

姬九容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步淮这才看见她身边的姬九容。他“噗通”一下猛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臣……臣参见……”

难怪这步淮当不了大官，这反应也太迟钝了吧。步翩翩心中暗想。

“步爱卿不必多礼。”姬九容脸色好转了些，轻飘飘地看了步淮一眼，冲他抬了下头，“起来吧。”

步淮想起身，但是无奈腿还在发软，一下子竟有些起不来。步翩翩在一旁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们，心里有些好笑。

按现代的说法，步淮还算是他的半个老丈人呢，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见步翩翩挑着眉毛看着他们，姬九容轻轻抿了抿唇。他上前两步，伸出手将步淮从地上扶了起来。

步淮受宠若惊地望着他。

“发生了一点意外。步爱卿不必担心。”姬九容轻声道。

“爹，想我没有。”步翩翩笑眯眯地和步淮套近乎。开玩笑，她可不想在姬九容面前露馅。

步淮呆呆地看着她。

赵武和李元是最后来的。李元派去的人马一个都没回来，赵武察觉到不对，这才带了人匆匆赶到。

和他们同时来的，是从将军府赶来的陆离。

原本酒肆里发生冲突这种事，陆离是不会管的。但是手下的人跟他说，姬九容身边的暗卫好像全部都出动了，这倒是让他有些吃惊。

这是有人想造反了不成？

陆离骑在马上，远远地就看见街上乌泱泱地跪了一大堆人。

兵部尚书赵武和兵部侍郎李元正跪在姬九容面前，砰砰砰地疯狂磕着头。

他从马上走下，缓缓走到两人身边。步翩翩斜着眼偷偷打量着他。

还是白日里穿的那身衣服，身型修长，匀称的身躯包裹在宽大的长袍下，干净的眉眼中带着几分冷漠和疏离，整个人清风霁月般明朗。

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

会不行？步翩翩忍不住想。

陆离扫了眼地上跪着的几人，还有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的打手，平静地看着姬九容道：“是有人要行刺吗？”

赵武和李元一听，浑身一颤，伏在地上连连叩首。

“陛下，臣万万不敢啊，这都是误会，是误会啊……”赵武痛哭流涕道。

“赵尚书。”姬九容冷冷地瞥了地上的“刺客”一眼，“这些人是你派来的么？”

赵武一怔，头埋在地上不敢说话。

“赵尚书手段了得。今日若是换做别人，只怕是要命丧当场吧。”姬九容冷笑道，“你说，孤该怎么处置你才好？”

“尚书大人也是两朝的老臣了，应该知道，行刺陛下，按律当诛。”陆离平静地说着，那口气就好像在讨论今天晚上准备吃些什么。

“陛下！冤枉啊！”

身旁的李元惊恐地抬起头还想说些什么，赵武却是浑身一颤，把头深深地垂了下来。

“臣……知罪。”

见他认罪认的如此果断，步翩翩不禁有些奇怪。

“陛下，今日之事是我一手造成，臣甘愿受罚。小儿他虽冲撞了陛下，但是确确实实对此事是毫不知情啊！”他突然抬起头，声泪俱下地挪动到姬九容脚边，“求陛下开恩，放过小儿和李侍郎吧。”

说着，他又趴在地上用力地叩头，一下一下的十分认真，很快额头上就流出了鲜血。

“岳丈大人……”李元呆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

大街上此时一片死寂，只有赵尚书砰砰砰地磕头声和李元低低地抽泣声不断响起。

步翩翩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动容。她向姬九容看过去，见他神色阴沉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什么。

“弑君之罪，九族连诛。”陆离突然淡淡地开口，“赵尚书想保下自己的儿子，恐怕没这么容易。”

此话一出，顿时在街上激起了淡淡地恐慌。大家官场纵横多年，多多少少沾了些姻亲关系，此刻都惊惧地睁大了眼睛，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就要诛九族了？步翩翩吞了吞口水。这陆离还真狠啊……

她伸手拉了拉姬九容的袖子。姬九容回头看她，她对姬九容轻轻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