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的记忆。

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回家，可是我很快想起，我没有家。

04

顾岫白回来的时候，外面月华如练，我正蜷缩在角落里。

他就好似那轮明月，漠然地看我良久。

“妹妹，是谁欺负你？”半晌，薄唇轻启，他走向我。

我闻声抬头，两眼通红地瞪着他：

“顾岫白！放我回家！”

好看的眉头蹙起，他的手放在我头顶：“不乖，记得叫哥哥。”

我崩溃，忽然觉得他和疯婆子有点像，都爱自说自话。

我俩僵持到天亮。

聋哑侍女挽着篮子，一如既往来送饭。

顾岫白蓦地动了，他宛如鬼魅般无声无息飘到侍女身侧。

侍女立时跪下，抖如筛糠。

“你惹我妹妹不开心。”语气寒似坚冰，“你已经犯错三次，上次是耳朵，上上次是舌头，这一次……”

顾岫白伸出手。

侍女猛地拔出一把匕首——我刚想叫小心——那侍女倒转匕首决绝刺入自己心口。

侍女倒下，鲜红的血蜿蜒一地。

我胸口突然有点闷。这个会认真辨别我口味，我不爱吃的东西从不送第二回的侍女，自此消失在世上。

“惹我不开心的人明明是你！”我出离愤怒。

顾岫白恍若未闻，眼神都没给我半个，他万分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拎起再无生息的侍女，像扔破布娃娃，将她的尸体扔下悬崖。

只有那片血迹还留在地上，提醒着我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用这两根手指，抚上我脸颊。

我本能抖了下，他的手指比玉床还要冰冷，寒意从我的心脏泵发。

不，不是错觉，是我体内的毒发作了……

寒毒来势汹汹，极寒自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我止不住颤抖，眉梢无端生出冰霜。

我目露哀切，望向冷眼旁观的顾岫白。

救……救救我……他的动静。

他一定很强。

我睁眼望去，纯白衣袂似冰山雪川，皎若月华的脸映入眼帘。

少年垂头看我，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双眸却无悲无喜，宛如仙神漠然俯视人间蝼蚁。

哇——是半魔半仙顾岫白！

不知来自何方的弹幕再度浮现。

什么老土的称号！

不过，他是顾岫白？是那个被疯婆子强塞进我大半人生，从七岁到现在，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仇人”顾岫白？

好比传说人物突然照进现实，如堕云端。

七岁以前，我的“仇人”是一个女人叫婉娘。

从我出生起，疯婆子天天扯着我耳朵让我去了结婉娘。

她说她和奉剑山庄庄主林淮之两情相悦，半道却插进来一个婉娘。婉娘拐走了林淮之，林淮之抛弃身怀有孕的她转头娶了婉娘。

疯婆子为淮之疯，为淮之狂，成天惦记我除婉娘。

我想问她：这么恨你自己怎么不去干？

但是我没敢，问了少不了一顿毒打。

变故发生在我七岁那年，大魔头顾岫白突然屠戮了奉剑山庄，林淮之与婉娘双双殒命。

我以为仇人没了可以松口气，谁知疯婆子不讲道理。

她对我变本加厉，我的仇人从此变成罕有敌手的顾岫白。

顾岫白，一个八年前便叱咤江湖的大魔头，为何还是一副少年模样，看去与我年纪仿佛？

03

我躺在坑里死气沉沉地望着他，他再好看再神奇也提不起我半点劲来。我一个快没命的人，疯婆子那什么仇什么怨与我何干？

女主还不快起来抱大腿！顾岫白是世上唯一可以解你身上毒的人！

文字下方的少年浑身散发出希望的光。

我利落坐起身，泥土自我身上簌簌落下。

能苟命我还是不想死的。

“妹妹，哥哥来接你了。”顾岫白微笑，向我伸出一只宛如美玉的手。<
什么要害陆总镖头？”

17

“什么？”他不解地歪头。

“陆总镖头死了！就在昨夜！”我两眼通红瞪着他。

“不是我做的。”他否定，可我早已分辨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

良久，我放下剑，返回镖局。

镖局在挂白幡，陆寻也已换上孝衣。

他红肿着眼问我：“你是不是能找到顾岫白？你能不能替我除掉他？”

我心绪烦乱，转身离开镖局。

门口聚集了好多突闻噩耗的百姓，他们也在哀哀哭泣。

“陆总镖头是好人啊！”

“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安居乐业！”

“苍天不公！”

一个有点脸熟的小孩子撞上我，他母亲敲了下他的头，轻声向我道歉。

我认出是那对孤影镇的母子，想不到他们搬到了这里。

此时，二人跟从前相比已大有不同，那母亲脸上带着宁静和些许哀伤，再不见恐慌。

我若有所悟。

我又回到山上，顾岫白还在那个地方伫立着，一动未动。

“顾岫白。”我终于能平静面对他。

他抬头看向我，茫然地像个犯了错的小孩。

“疯婆子从来没教过我对错，我也分辨不出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我只知道，孤影镇的母亲时刻都在恐惧自己的孩子被人无故害死，这里的母亲却活得平和安心。所以……”

“所以你也想我死？”他眸中一片荒芜。

“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回去之后约束好手下，别再侵扰百姓，让镇上的人能安居乐业？”我平静地说道。

他面上缓缓绽开一抹动人心魄的笑：“那你随我回去，你不在我身边看着，怎知我有没有做到？”

“不了，”我微笑着摇了摇手腕，“我活不到那天啦。你我之间毕竟有血海深仇，不如相忘于江湖。顾岫白，忘了我吧，好好活下去。”

他脸上突然空白，眸中露出极致的哀痛。<
泣。

换上唯一属于我的小裙子，我独自下山。

山道上，几天没见的顾岫白背对我站立。

“妹妹要去哪里？”他转身，面上笑容从未改变。

他从未改变，是我变了，我被他的虚情假意欺骗，自己一头扎进去。

我双目红肿，直视他的眼：

“别叫我妹妹。顾岫白，你根本不是我哥哥！疯婆子就是你姨母吧？否则她怎会有你的毒药？”

“你居然知道了？”顾岫白目露诧异。

我冷笑：“是啊！你骗我的事我都知道了！我问你，我亲生爹娘到底是谁？”

他沉默不语。

“好，我自己去找，你让开！”

他一动不动拦在路中央。

“何必呢？”我惨笑，抬起手腕，“你本来就没想让我活！你就这么不放心？非要看我死在你眼皮子底下？容我找个顺眼的地方自己死，不行吗？”

他身子微不可察地一晃，脸色变得惨白又灰败。

14

顾岫白沉默地飘走了。

我继续走我的路，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折腾一场，我终究做回了自由的、不知能活几天的小姑娘。

我想在临死前，弄清楚我到底是谁，来自何方，也许我爹娘一直在某个角落等我回乡。

一点线索都无，我只能先返回疯婆子那座山。

疯婆子的山脚下，我遇到为我说过话的正道少年，原来附近就是他家。

“你！魔头！妖女！顾——”他双眸圆瞪指着我，活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我是林草，和顾岫白没有半点关系。”我打断他，跟姓顾的撇开干系。

“你不是顾岫白妹妹吗？”他不信。

“不是。他也骗了我，他在利用我。”

我简单说了下我的遭遇。

他还挺同情我，安慰道：“毕竟那是大魔头嘛！啥事都做得出。你想找亲生爹娘？不如来我家，我爹认识很多人，说不
子，找男人生下我替她修炼。”

“那后来？”我听得入了迷，鱼都顾不上啃。

“后来……”少年笑意越发温暖，“后来她想害我夺功，被我反灭了。”

啊，竟然同是噶娘沦落人。不过我噶的是假娘，他噶的是亲娘。

怪不得他如此疯批！

12

身处地下不知日月更替，大约三日后，顾岫白带我出了密室。

密室外，半数星主带着手下严阵以待，顾岫白刚出现便被无数刀剑加身。

“顾岫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个星主狞笑着冲上来，跑至一半，却猝然停步，笑意还未停歇，脑袋已从脖子上掉下来。

一根几不可见的细丝从他颈间垂落，细丝另一端连着顾岫白的袖口。

现场针落可闻，只有顾岫白面带微笑，宛若仙神。

“你们真能忍，我都快等不及了。”

犹如配合他的话，无数细丝争先恐后从他袖子里飞出，或卷上脖颈，或勒入四肢，或直刺心脏。一时间，尸横遍野，头颅与四肢齐飞，鲜血共碎肉同落。

这幅修罗地狱图里，唯有顾岫白负手而立，白衣胜雪，不惹尘埃。

我蓦地想起那句老土弹幕——半魔半仙顾岫白，恰如其分。

围攻他的人群，除去领头那位星主，尽皆瞬间毙命。

领头那人吓得瘫倒在地，体似筛糠。

“你身体根本没出问题！你故意装作沉迷女色，放出练功出错的假消息，还佯装重伤垂危逃入密室！全是骗人的！什么哥哥妹妹鬼把戏！原来是你设局，引我们动手！”

“唉。”顾岫白一字都未反驳，他轻叹一声，“怎会是钟伯你？你送我的拨浪鼓和小鞋子还留着呢。我以为可以给你养老送终，现在看来，养老是不成了，送终倒是还可以。”

钟伯喉咙“咯咯”响着，脖子一歪失去生息。

我心底回荡着钟伯的话……

哥哥妹妹鬼把戏、骗人、设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