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我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将酒瓶砸向了魏如清的头。

鲜红的血液在他脸上绽放，魏如清大叫了一声。

他现在是真的慌了。

“现在才是我做的，对不起。”

血止不住，宋夕瑶慌了神，她搀扶着魏如清就往外面跑。

宋夕瑶堂弟在大骂我恶毒，一声声回荡。

我好累。

真的好累。

嘴里的腥甜被我咽下，胃里仿佛有个小人拿着刀子慢慢搅动。

我好想就这样躺下去什么都不管，可我躺下去不会有人急着来抱我。

我只能强撑着回到了车上。

我再也没忍住，血喷洒在车玻璃上，晕倒之前我在想，我要是就这么死了就好了。

……醒来时我在医院。

我没有死成。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在我旁边的桌子上趴着睡着了。

我动了动，小小的动作就惊醒了她。

是个清秀的小姑娘。

“你终于醒啦！”

她很惊喜。

二十多年来，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露出这种欣喜的笑容。

这种欣喜还是为了我。

我心下一暖，明白是她救了我。

“我在酒店做兼职，下班的时候看见你晕倒在车上了，我就送你来医院了。”

她自顾自说着，当即起身道：“医生说你现在不能吃东西，那个，你要注意身体啊。”

她大概是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即便她因为怕我敏感特意不看我，但我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怜悯。

“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她连连摆手，“对了帅哥，我等下还要去打工，那个，你家人呢？”

家人吗？

我的爸爸去世了。

我的妈妈早就不理我了。

我的老婆现在正照顾着另外一个男人。

我哪有家人呢。

见我不说话，她张了张嘴，最终坐了下来。

“那个，要不我陪你吧。”

小姑娘叫田甜，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

她很爱说话，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

但我很享受。

有多久没有人跟我这么聊天了？

以前我总是待在别墅里，总想着今晚要准备什么饭菜，能让夕瑶一回家就可以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总想着我和宋夕瑶什么时候可以有个孩子。

总想着宋夕瑶的眼里什么时候才会有我的位置。

小小一方别墅，我把自己困在了那里。

和田甜的聊天中，我知道她还兼职写小说。

我问她：“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我把我的故事说给她听。

小姑娘落了泪，眼中情绪万千。

“哥……”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我已经不想听了。

我给她留了联系方式，还给她支付了一笔钱。

田甜怎么也不肯收。

我把钱转到了她某付宝里。

……医生让我必须住院，可我不想。

我最终回了家。

带着很多医生给我开的止痛药。

越到后面，我会越疼。

当看到门口放着的皮鞋时，我的心脏如同有一张无形的网猝然收紧。

是魏如清昨晚穿的鞋子。


所有人都下意识拿我和魏如清对比。

他光鲜亮丽俊朗帅气，我因为生病面容已经开始显瘦，在他面前我似乎已经矮了一截。

宋夕瑶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跟我解释为什么没来接我。

但是在魏如清面前她什么也没说。

原本我以为，六年的时间，再冷的石头也该被我捂热了几分。

可是在魏如清回来后，宋夕瑶对我仅存的一丝温情都不再。

在魏如清的注视下，我抽回了手。

“好久不见。”

宋夕瑶的堂弟皮笑肉不笑看着我。

“当初要不是有些人心术不正，现在如清哥早就和我姐修成正果了。”

他的声音很大，丝毫不在意会被在场的其他人听见。

宋夕瑶皱了眉，却也没有为我说一句话。

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我却没办法反驳，因为他说得对，如果不是我，现在宋家的得意女婿应该是魏如清。

我认识宋夕瑶八年了。

初识时，是炙热的十八岁。

别人的十八岁炙热如阳，我的十八岁仿若地狱。

我出生那年，我还没来得及感受什么是父爱，爸爸就去世了。

妈妈一个人养了我十几年，后来她告诉我，她要嫁人了。

那个人离了婚，同时也带了一个大我两岁的儿子陆北城。

初次见面时，他的目光就怨毒的粘在了我身上。

我很不喜欢，我跟妈妈说，妈妈却说是我想太多。

可是妈妈，他所做的那些抢我零花钱，揍我，在学校校园霸凌我的事，也是我想太多吗？

青春年少时总是像小鹿一般小心懵懂，有些话我难以启齿，唯一能说的妈妈也不信我。

那年，妈妈他们都不在家，家里就只剩下我和陆北城。

我在房间里做着作业的时候，陆北城进来了。

他锁了门，像个恶魔一样盯着我。

“尹时允，你以为你亲爱的妈妈会相信你吗？

你逃不掉的。”

是的，我逃不掉。

他逼迫我拍下裸露的视频，并且每每用此来威胁我，向我要钱。

只要稍不开心，便会将我拖至角落暴揍。

“你和你那贱货妈，真以为进了我们家，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还真是搞笑，在学校最好是离我远一点，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跟妈妈哭诉，我以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妈妈总会相信我了。

可她没有。

她用一种失望且厌恶的神情看着我：“尹时允，你现在怎么变得满嘴谎话了！”

“你真让我感到失望和恶心！”

我一瞬间停止了倾诉。

恶魔则在一旁看着我笑。

笑我蠢，笑最亲近的人都不信我。

那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怀里揣了一把刀，每一个他们不在家的晚上，我都会搬起桌子死死抵住门。

我不敢睡，我怕有个恶魔会打开我的房门。

陆北城。

这个让我恨之入骨的人。

他一次次拍响我的房门，一次次跟我说我逃不掉。

我像个困兽，拿着刀子保护我自己。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我毕业。

别的孩子手挽手笑容灿烂时，我却只能缩在角落像只鹌鹑。

终于有一天，我还是没逃过。

在我一个人回家的路上，他拦住我再次问我拿钱去酒吧。

他把我拖进空无一人的巷子里。

陆北城恶狠狠告诉我：“尹时允，我说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我闭上了眼。

在我绝望的时候，宋夕瑶出现了。


六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对宋夕瑶说话。

宋夕瑶嘴巴动了动，我在她面前大声喘息，像极了一个疯子。

“尹时允，你……”我蹑手蹑脚的爬过去捡起包，踉跄着脚步把它们全都丢了出去。

不爱我的，不是我的，我都要丢了。

那天发了疯后，宋夕瑶就没有回家。

我就时常一个人坐在凉亭里，痛了就吃颗药，然后继续跟田甜说我的故事。

只是这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即便我离开时早已经把关于她的一切都删除，但是看到这串熟悉的号码，我的心还是免不了一紧。

我接起了电话。

妈妈的声音苍老了许多。

“时允，离开这么久你的气也该消了吧？”

“妈妈好想你，你回来看一下妈妈吧。”

“……好。”

我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的确该了结了。

我把当初准备交给宋夕瑶的手镯放在了梳妆台的柜子里。

我当初打算丢掉的，但是，这本就是想送她的礼物。

就算是为我一厢情愿的六年买单，做个了断。

我买了回去的机票，兜兜转转，离开这么多年，我还是得回去。

回到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我鼓起勇气才按响了门铃。

第一眼，就看见两鬓斑白的妈妈。

她真的老了很多。

看见我回来，她的眼里有着惊喜，还有一些我没有看懂的情绪。

“时允，你终于回来了。”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因为生病而快速显瘦的脸颊以及我不那么利索的腿脚。

她想帮我拿行李，可我哪有什么行李。

衣柜里被魏如清碰过的衣服已经丢了。

这次回来，也只是在路边随便买了两套衣服。

屋里漂着香气，妈妈在做饭。

“刚好你回来了，一起吃。”

她招呼我一起坐下。

即便回来时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餐桌旁笑意盎然看着我的陆北城，我还是无可避免害怕。

这是一种生理上的不适与恐惧。

“时允，你终于回来了。”

他在对我笑。

宛如恶魔。

我握着手机的手捏得泛白，生生咬住牙才忍住不自主的颤抖。

“是啊，回来了。”

第二天，妈妈一大早就出去了。

昨晚我疼得几乎没有睡。

我靠在墙上，看着紧闭的房门。

心里默数着。

一……二……门把手转动，陆北城笑眯眯地看着我。

“时允，这么久不见，想我了吗？”


两个月啊。

时间够了。

在我感受了车祸死亡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起，我和宋夕瑶的婚姻也在一步步走向终点。

知道我愿意放过她，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我没有选择化疗，在医院调养一段时间，带上假肢后，我回到了这个没有温度的家。

第二天，宋夕瑶终于回来了。

看见我苍白的脸色，宋夕瑶难得关心一下我。

“身体不舒服？”

“大概是没睡好。”

宋夕瑶在沉默，这是我们之间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

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坐在轮椅上，也没有注意到我缠满绷带的腿。

她从我身边走过，我闻着她身上那股水生馥奇调香水的味道，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疼。

这段时间她应该一直陪在魏如清身边吧？

所以才会沾上属于别的男人的味道。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指甲掐进了肉里，我才勉强忍住了即将喷涌而出的生理反应。

宋夕瑶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她从浴室洗漱完出来，对我道：“再过几天是爷爷八十大寿，你……”她看了我一眼。

“你尽量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好。”

我知道，她们全家人都不喜欢我。

包括当初为我们俩定下婚事的爷爷。

宋夕瑶的爷爷思想传统，当初我和宋夕瑶从酒店出来被媒体拍到。

即便他因此厌恶我，却还是让宋夕瑶同我结婚，让我入赘。

以往他们每次家族聚会，我都是躲在角落里仿佛空气。

没有人注意我，也没人关心我吃没吃东西。

见我答应的这么干脆，宋夕瑶掀开被子上了床，她问我：“你那晚本来想要要送我什么的？”

想起那天晚上，我的手就控制不住地抖。

“没什么。”

一直都是我自作多情，就算我花重金和精力才寻来的礼物又怎么样。

就算是我出车祸，以后只能变成一个跛脚又怎么样。

就算是我胃癌晚期，又怎么样。

所以她不必知道。

宋夕瑶说晚上会来接我。

我等了很久，久到我的腿在寒风中都有些麻木。

宴会已经开始了，她还是没有来。

我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自己打车过去。

我本可以不用过去的，反正也不会有人在乎我的存在。

只是……只是想亲眼看一看吧。

宋家在a市有权有势，宋老爷子寿宴自然办得风风光光。

等我去到时，早已宾朋满座。

我一眼就看到了在宋老爷子身前的宋夕瑶，还有他身边站着的——魏如清。

我苦笑一声。

迟迟不来接我，果然是为了魏如清。

我暗骂自己不争气，早就猜到的不是吗，又何必再来印证。

我转身想要离开，魏如清却发现了我。

他满面春风的朝我招了招手：“时允！”

所有人都朝我这边看了过来。

刚刚还慈眉善目的宋老爷子顷刻间冷了脸庞。

宋夕瑶下意识蹙起了眉头。

我无奈，只能缓慢的走过去。

魏如清过来主动握住我的手，像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时允？

我好久没见你了，你好像瘦了。”

“还有，你这腿……”
结婚六周年纪念日，宋夕瑶抛下我去找她的初恋。

我因此出了车祸，在被送进医院后，噩耗接二连三的到来。

我被确诊为胃癌晚期。

我曾以为，她会是我生命里的一束光。

可现在，当我被她的初恋污蔑时，她站在初恋那边。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就没有错吗？”

“只是要你道个歉而已，有那么难吗？”

她们的语言像一把刀插进我心里，比那些欺负我的人打在身上还要疼。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就快死了。

……结婚六周年纪念日，我精心准备好的烛光晚餐，满脸期待地等着宋夕瑶回来。

晚上七点，宋夕瑶准时到家。

看到桌上不同以往的晚餐，她放手提包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在外面吃过了，你自己吃吧。”

我拿出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条帝王绿的手镯。

在纪念日这天，我相信它或许可以缓和我和宋夕瑶之间的关系。

宋夕瑶微蹙眉头，伸手就要接过。

在她即将触碰到盒子的那一刻，她的电话响了。

宋夕瑶最终没有接过我的盒子，只留下一句：“晚上你早点睡。”

我拿盒子的手颓然一松，此刻这个礼物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今天是宋夕瑶初恋回来的日子，刚刚那通电话也是他打来的。

宋夕瑶还是为了他不顾一切就抛下我了。

我心下一痛，胃里突然翻涌出一股恶心，呕吐过后胃里疼痛的撕裂感却还是没有减轻。

再次奔向卫生间，只看到了洗手池里的一片腥红。

胃里的灼烧和绞痛只增不减。

我的手有些抖，拿出手机拨打了宋夕瑶的电话。

电话在忙线中。

宋夕瑶的别墅在半山腰，这里打车不是很方便。

我的胃越来越痛，冷汗布满了我的全身。

我只能强忍着吃下几片止痛药后，自己驱车前往医院。

在药物的作用下，疼痛的症状正在慢慢减轻，但是眼前却开始模糊。

意识消散之前，我看到一群人抬着担架朝我奔来……一番抢救后，医生看着我叹气。

“这腿要是送来及时点可能还能保住，可惜太迟了。”

我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宋夕瑶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我想，这个时候她大概在陪着魏如清吧。

如果当时还没有走多远的宋夕瑶接了我的电话……是不是我就会被送医及时，是不是我就不会失去这条腿了？

可是人生哪有这么多如果。

我失去了我的腿。

而我的老婆此刻正陪着另外一个男人。

医生并没有放我离开，第二天他们拉着我做了一大堆检查。

这期间，宋夕瑶都没有回我的电话。

看来她昨晚并没有回家，所以也就没有发现我一晚上都不在家里。

胃里又开始翻涌，我对推我去检查的护士的手说我想吐。

在和宋夕瑶结婚的第一年，魏如清出国留学，她为此每天拼了命的工作。

我知道，她是想用工作麻痹自己。

她有时候工作到很晚，而我经常在家等着她下班忘了时间。

六年来，我们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屈指可数。

夜里一个人便会独自饮酒，打发时间。

或许我的胃病大概也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我吐出一滩胆水。

主治医生看着我的报告眉头紧蹙。

“尹先生，你已经胃癌晚期了，如果不化疗，时间大概还有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