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日子里，我时常去我姐的房间里去见人鱼。

她常常问我有没有找到海水。

我都找借口敷衍过去了。

毕竟我们这里靠山，没有海，要找到海水并不算特别容易。

我原以为能在我姐房间里找出什么线索，但人鱼一直盯着我，我没能仔细探索。

直到她回了浴缸里，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弯腰在床缝中捡起了一本日记本。

我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我姐写日记的画面。

我揣着日记本偷偷摸摸回了房间里，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从她12岁开始到18岁，日记在出去寻找爸妈的那天戛然而止。

再往后翻，一片空白。

但我的手摸到了一整片凹凸不平，我才知道，这片空白之下隐藏了印记。

正当我想拓印出被隐藏的内容时，我家店里突然传出来一阵轰动。

我跑去一看，无数个曾经在我家店里买过珍珠的客人，蜂拥而至。

他们脸上都带着愤恨的深情，浑身的皮肤都被蓝色的鱼鳞包裹着！

我妈尖叫一声，两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了。

我爸眼疾手快掐着她的人中，才把她救醒。

晶晶双眼里冒着火星子，大喊道。

“无良商家！

用了你家的珍珠，我们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快把我们变回来！”

人群中不断有人怒骂。

“骗子！

骗子！

快退钱！”

“你们把我们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必须负责！

不然我们就要报警了！”

“对！

快处理，不然就报警了！”

我爸妈一听到报警，顿时慌了神，安抚住客人后，跑去找人鱼商量对策。

人鱼躺在浴缸里，漫不经心地说。

“他们使用了太多珍珠，身体出现人鱼化了，放点血就好了。”

我爸妈得了方法立马就出去了。

人鱼看着门口，笑着说。

“妹妹，你帮我把他们放的血收集起来还给我吧。”

“不然啊，买了我用精血产的珍珠，就要用命来还的。”

她看见我了！

我明明都没走进房间！

可是血流下来，我又该怎么收集起来呢？


我家的蚌能产出圆润饱满、泛着粉光的珍珠。

传闻那珍珠做了粉能美容养颜，戴在身上能永驻青春，引得无数人争相购买。

直到后来，买了珍珠的人身上长满了鱼鳞，浑身的血都凝成了血珍珠。

我才知道，那蚌居然是一尾吸人精血的人鱼！

买了她用血产的珍珠，就要用命来偿还。

半夜，我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阵动人的歌声。

那声音缥缈空灵，如泣如诉。

我起身循着那歌声，走到了我姐房间前。

屋内传来时高时低、千转百媚的呻吟声。

昏黄的灯光落在窗户上投射出我姐的影子。

那影子高昂着头颅，脖颈纤细修长，颤抖着。

我姐大半夜地不睡觉，这是在干什么呢？

突然，屋内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清脆悦耳。

一连串圆圆的东西，泛着粉色的光从门缝里滚了出来。

它很漂亮，甚至沾染着水光，吸引着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它捡起来。

“啪”的一声。

我的手还没碰到它，就被另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拍开。

我感受到火辣辣地痛。

我妈叉着腰，指着我鼻子怒骂道。

“大晚上的不睡觉，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爸弯下腰眼疾手快地把东西捡走，藏进口袋里，生怕被我抢走了一样。

我妈揪着我的耳朵，把我往外面拉。

“死丫头，我不是说了晚上不要到处乱跑吗？

连你妈的话都不听了？”

我连忙求饶。

只听见屋内响起一道极为尖锐的呻吟。

紧接着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了一样，屋内响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如同大雨倾盆而下。

那些圆珠子如同溪流一般滚出来。

我妈眉开眼笑，语气里压抑不住地兴奋。

“太好了！

老刘，快把东西都收好！”

我还想再仔细看看，却被我妈推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语气严厉地命令道。

“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晚上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躺在被窝里睡不着。

我爸妈为什么大晚上的，蹲守在我姐的屋子门前呢？

我姐房间里又为什么传出这么多奇怪的声音。

我想得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心跳猛地一滞，随后剧烈地跳动起来。

大夏天的，我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我突然想起来，我姐是个哑巴。


按照惯例，我爸妈下午会关店，去蚌场采珍珠。

我望着外边艳阳高照的天，只觉得怪。

自从我爸妈决定养珍珠开始，我就查过，采珠可以在晚秋、初冬、早春，唯独不能在盛夏。

盛夏的高温容易导致珠蚌感染死亡。

我爸妈从不带我去蚌场，不让我见我家能产出粉色珍珠的蚌。

于是，我目送着他们走远后，回到家里，去了我姐的房间。

推开房间的门，里面很阴暗潮湿，空调开到16度。

我却觉得冷得如同钻进了冰箱里面。

床上只是床板上铺了床单，没有被子也没有枕头，散发着一股水腥味。

我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爸妈不是对我姐很好吗？

为什么屋子里这么简陋，连被子都没有呢？

突然，我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

我慢慢走过去，紧紧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突然砰地一声，门突然朝里面打开。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跌倒在地上。

我的眼前是一整片的蓝色。

一条巨大的鱼尾停留在我的头顶上。

我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那是一条漂亮的人鱼，蓝色如海藻般弯曲的头发，洁白如雪的皮肤，和蓝色的尾巴。

美得惊心动魄。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可是我莫名觉得很难过。

那条漂亮的蓝色尾巴上的鳞片毫无光泽，和她眼神里的死寂相同。

她的脸和我姐一模一样，但她似乎不是我姐。

我姐黑发黑眸，皮肤是常年干农活而晒成的小麦色。

可是她说出的话却令我无比震惊。

“妹妹，你来了？”


回到店里，我爸妈已经将一个人的手指划破。

血渗出来，落下的瞬间凝成了一颗血色的珍珠。

与此同时，他身上的鱼鳞也少了一片。

那人等不及了，在手臂上划开一个口子，鲜血快速流出，凝成珍珠落了一地。

在清脆的声音中，他身上的鱼鳞全部褪掉了，露出原本的模样，甚至更年轻漂亮了几分。

其他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原来，这是一次蜕变！

其他人纷纷效仿他的做法，划开自己的手臂放血。

霎时间，屋内如同下雨了一样，到处响起“叮叮”的声音。

我藏在人群中，弯腰，将珍珠一把把捞起来，封进罐子里。

客人们变得更加年轻漂亮，高兴得把红钞票一沓沓放在桌子上。

我爸妈兴奋得说不上话来，迫不及待地开始点钱。

从天亮数到天黑，然后把所有钱藏进保险箱里。

血色的珍珠装了整整两大罐。

我没有全部都给人鱼，只拿出一小罐。

人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拿起珍珠。

珍珠像是有了生命力一样，化成水，从指间流向皮肤里面。

吸收完所有的珍珠，人鱼的脸色红润了不少。

看来这些珍珠，真像她说的，用她的精血产生，又要回到她身上。

可我想不明白。

她拥有人鱼的能力，又为什么不离开呢？

日日夜夜收到我爸妈的压榨，她不想离开吗？

但我没问，我总觉得还有些疑惑。


鱼尾变成了人腿，蓝色的长发变回了黑色，鱼鳞逐渐消退。

我姐回来了。

可她脸色惨白，俨然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我知道她快死了。

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一点一滴。

我姐紧紧抓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说。

“小宝，谢谢你。

不要为姐姐难过，我早在那场洪水过后就该死了，一直苟活到现在，看着他们用我的身体做坏事，我很痛苦，我宁愿自己死掉。”

“我死了之后，你拿着我衣柜里的钱，自己去外面生活吧。

不要再回来了，也不要用爸妈赚的钱。”

断断续续说完这些，我姐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号啕大哭起来。

直到我哭累了，才发现大师还没离开。

大师递给我一个蛋，说道。

“你姐也不想祸害别人的，我看她命不该绝，将她一丝命魂温养在其中。

等时机到了，她会重生的，只是可能不会记得任何东西。”

没关系，不记得，对我姐来说才是最好的。

我抱着蛋，郑重地向大师道谢。

我按照我姐的嘱咐，拿了钱，离开了镇子，回到市里读书。

后来听说，那些用了珍珠的人，在同一瞬间变得无比苍老。

我爸妈被客人们找上门来，索要了赔偿，最后饿死在了家里。

大师说，那是违背自然规律的惩罚，也是贪欲的惩罚。

因果循环，终会有报应。

——正文完番外回到学校后，我申请了换专业，换到生物系，开始研究海洋生物。

我在寻找大师所说的那个契机。

本科毕业后，我又继续考研，在海洋生物方面钻研，有了不小的成就。

一次，我们在一座荒岛上考察的时候，我看见了水里一片蓝色的影子。

那模样像极了人鱼。

我连忙跟过去，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一头扎进了海水里。

我不会游泳，被海水猛呛了几口。

胸腔里的氧气逐渐耗尽，我憋得满脸通红，头昏脑胀的。

难道我要死了？

可我不甘心！

我还没见到姐姐！

忽然一抹蓝色出现在我眼前，巨大的鱼尾围住我的腰将我猛地向下拉去。

水压越来越大，挤压着我的内脏。

可到了某一个地方，我忽然能够在水里呼吸了！

我望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震惊。

眼前有各色的人鱼，也像陆地上的人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买卖食物，相互交谈着。

拉我下来的人鱼突然出声，说道。

“我知道你。”

我疑惑地看向他，眼神里都是不解。

他继续说。

“几年前的洪水，是人鱼一族和我妹妹造成的。”

“当时她任性，觉得人鱼的地位高于人类，人鱼却只能生活在海里。

她想把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灌满海水，让人鱼统治世界。”

“不过幸好你阻止了她的阴谋。”

难怪，他们一样拥有蓝色的尾巴和长发。

他望着人鱼们，眼神中有些悲痛。

“上天赋予了人鱼不一样的力量，我也剥夺了我们自由的权利。”

“如果可以，我宁愿当个普通人，能过生老病死，而不是在时间的长河里感受孤独寂寞。”

是啊，他们拥有人类所没有的力量，却也受到了自然的限制。

现在想想无知的人类或许才是最幸福的存在。

他看着我的包，包里装着那个蛋。

他说。

“这算是我代替我妹妹，给你的道歉和补偿。”

一抹人鱼的力量飞进包里。

我感受着蛋在不断地震动着。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破壳而出！

人鱼立刻把我送回了岸上。

出了海，蛋又安静下来了，再没有动静。

直到我考察结束回到了家里，蛋又开始晃动着。

洁白的蛋壳上出现了一寸寸的裂缝。

我屏住了呼吸，盯着蛋，一下也不敢眨眼。

蛋壳终于破碎了，出现一个婴儿的模样。

婴儿蜷缩着身体，一点点长大，慢慢定格在了18岁的模样。

而她的脸和我姐姐一模一样！

我心如鼓擂，高兴席卷了我的全身！

太好了，姐姐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她不记得任何东西，她只记得我们是亲人。

没关系的，这次让我来当姐姐。

我会保护好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

我又想起了大师所说的因果循环。

在这一刻，实现完美的闭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