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今天的天空布满阴云，不用看天气预报，一场大雨是少不了的了。

我叫沈清夕，我正坐在地铁上往市医院赶。

晚高峰的地铁上总是人潮拥挤，周遭人们的话语声、外放的短视频、地铁按时的报站声缠绕在一起，吵吵闹闹的。

下午快下班时，我收到了医院的来电。电话那头的医生语速很急，声音却很稳。至少让我准确知道了三个信息。第一我亲爹沈疆病了。第二他情况不太好。第三我现在必须去一趟市医院。

沈疆和我妈是在我十一岁时离的婚，说起来这是个很俗套的故事。那一年沈疆遭了狐朋狗友的蛊惑，压上了全部的身家还又借了一大笔钱拿去投资开厂子。

结果人家卷了钱跑了路，留下了口袋空空只剩下一屁股烂债的老沈。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欠了债的男人都要酗酒，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酗酒的男人都会家暴妻子。我原本幸福的家庭至此破碎，母亲带着我改嫁给了一个同样离异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叔叔。

“你就是63号床病人的家属吧，你可来了”我刚到医院，就有护士姐姐把我领到了何主任的办公室。

何主任是沈疆的主治医生。

半个月前，沈疆独自来医院检查出了肝癌中期。

他独自住院化疗，没个人看护，只在家属栏填上了自己闺女的名字和电话。现在病人情况不容乐观，医院认为有必要通知家属。因此，今天医院这边联系到了我。

“你父亲目前的情况并不乐观，病灶在多处有转移的趋向。如果积极配合治疗的话，还是有希望提高生存几率的，叫你过来主要是为了和咱们家属商量一下后期的治疗方案以及...”

我来到沈疆的病房，鼻腔里充斥的消毒水味儿让我有些生理性作呕，脑子里却还回忆着何主任温柔但冰冷的话语。

病房里的沈疆刚刚做完一次化疗躺在床上，白色的灯光照在男人脸上越发显得苍白，只有眼底沉淀着一片乌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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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年轻是酗酒，不该和你妈犟啊”

他说：“夕夕，爸让你受委屈了”

我静静地听他说着这些我等了将近十年的道歉。

我静静听着他的亏欠，好像听到了过去年少的我一个人无数次在夜里无声的委屈。

他说的断断续续，我听的断断续续。

这个男人要面子了一辈子，现在在我面前哭的不成个样子。

断断续续的抽泣是沟沟壑壑的岁月里难以抹平的亏欠。

但我没有哭。我已经做不到在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面前肆无忌惮的哭了。

把沈疆安抚下休息，我心里的波涛愈发汹涌。

我再一次走到了住院部的门口，还是那棵老桂花树下。

桂花被冻的很香，香的馥郁，香的熏出来我的眼泪。

我手忙脚乱的掏出一根烟，又慌张的在包里翻来覆去的想要把火机拿出来点着烟，但晚了。

晚了，我的眼泪已经再也无法压制的夺眶而出了。

都怪这桂花，都怪今天真的太冷了。

都怪......都怪…...

按理说，明眼人看到一个姑娘在桂花树下哭的溃不成军，都不会来打扰，免得招惹上一身骚。

可这世界上就是有人瞎了眼。

“要不我借你个火？”声音传来，如那天晚上的星空一样沉稳深邃。

蒋云边刚下了一台手术，他的黑眼圈比昨天重了。

他就这样凑了过来，不容分说也毫不客气的把我的烟点着。

打火机的焰火在冷气中被吹的摇摇晃晃，我的烟和他的烟就在这摇摇晃晃的火中，相触，燃起，再相触。

“你就不能买个防风的吗？”这句话似乎在现在出现在我的嘴里显得不太合时宜，尤其是我还在不停地抽噎。

他的眼里虽然疲倦，但可能被我这句话呛出了笑意。他突然抽去我嘴里的烟，烟落地的时候，他轻轻吻上了我的眼角。

在这个天凉桂花冻的日子，蒋云边
p>我看着这个男人，既熟悉又陌生。小时候他的肩膀是那么宽大，现在呢？人脱了相，皮包了骨。眼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我已经很久没哭了。

我天生是爱笑的。无论父母亲朋还是老师同学都说我是他们的“小太阳”。

只有爸妈闹离婚的那阵子我突然不会笑了，只哭的最狠。

可后来我又变回了旁人口中的“小太阳”，因为这样妈妈就不会在饭桌一次次关心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为什么不像从前一样爱笑了。

这样，她和叔叔就都会很满意的说我长大了。

我真的已经很久没哭了。

今天以前我一直以为下次见到沈疆自己一定会把他劈头盖脸地骂一通，再不济也要好好质问他当年为什么要酗酒，要打妈妈，明明以前他们那么相爱。

今天以前我一直希望他早点死的。

可血缘这东西真是奇怪。今天看到他时，看到他以前魁梧的身子被病痛折磨地瘦削，我的心突然有些没来由地难受。

小时候的我最喜欢让爸爸扛着，扛起来举高高。妈妈也会在旁别拍着手附和：“举高高咯，夕夕以后要长高高哦”

小时候的夕夕没有长高高，小时候的夕夕连家都没了。现在的夕夕真的要连爸爸都没有了。

趁着沈疆还睡着，我走到住院部门口的一棵老桂花树下，这里是吸烟区。

雨携着风扑着面门而来，我也没心情去躲。何况这股雨汽能暂时吹散病房特有的消毒水味儿，倒也不错。

我取出一根烟，拿身体遮着风把烟点着，深吸一口后吐出，看着烟雾和雨水撞在一起，看着呼出的热气与空气中的冰冷交融，随着风消散，却觉得一点儿没有带走心里的烦闷。

明眼人这时候都该看得出我脸上大写得烦，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眼瞎。

比如现在，一个男人凑上来问道：“姑娘，能借个火吗。”

“没带”

我懒得看他，本来严肃又
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无奈。

两年前，庆祝我们两个乔迁新居兼给胡吣饯别的那天晚上也是一模一样的情景。

“房东大人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抽烟。”这是莫雩说的。

“房东大人你是知道我的，我不喝酒。”这是我说的。

“他要结婚了。”胡吣把头低了下去，神态好似已经醉了，眼中噙着泪。

“骗我陪酒的把戏罢了”我丝毫不怀疑她的房东大人有这样的演技。

“算了，我陪她喝点吧。”莫雩说完又指了指两个房门上挂的牌子。“那它们怎么办？”

我的房间门上挂着一块“禁止趁我不在抽烟”，莫雩房门上挂着一块“禁止趁我不在喝酒”。

胡吣一个潜伏加瞬移跑去把两个牌子摘了，打着哈哈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封印解除了哈！”

月光沾满了阳台，夜的影子摇摇晃晃的好像个醉鬼。

不对，这是那两个醉鬼的影子。

胡吣那年26岁，她和男友第一次见面还是19岁的时候。

她大二的时候和他在一起，他是大一届的学长。

从19岁到26岁，这几乎是胡吣全部的青春了。

七年，也早该是谈婚论嫁的期限。胡吣说那时候的自己真的蠢，恋爱谈着谈着把自己给谈丢了。她屡次和男人提起结婚，她太想给这段爱情一个答案。

可每当胡吣和他提起这件事，男人总是犹犹豫豫。她也以为男人只是想多努力挣点钱为他们的未来的柴米油盐准备的再充分一些。

不过这没关系。

那天，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手捧着花，去男人的公司寻找加班的他。她从来不害怕做爱情里那个先走九十九步的骑士。

她要求婚。

可压根就没有什么加班，只有她站在写字楼黑黢黢的玻璃前，玻璃里也只有她白色的影子。

今天的公主是身着白甲的骑士，她明明是要扛着玫瑰花把她的王子掳去教堂的。可王子欺骗了她，让她大败而
勃勃地和何主任讨论着自己最近的身体情况。

我就是在这群白大褂的重重包围下第一次和蒋云边对上了眼。

何主任看到我来了，顺势把话题转到了如何和病人家属有效沟通，如何让医疗更有温度云云。

“啊，同学们和病人及病人家属沟通的时候啊一定要注意这个语气...”何主任滔滔不绝地讲着。

按理说，正常人和陌生人不小心对视时都会感到害羞然后迅速把视线移开。

可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不正常。

我和他就这样盯着彼此的眼睛，谁也没把视线移开，好像忘记了何主任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话，忘记了盯着别人一直看不太礼貌。

“这点尤其要批评小蒋同学，他昨天和病人家属电话沟通的时候就太讲求效率，不注重病人家属的感受...小蒋，蒋云边！”何主任看到蒋云边在发呆，不禁把声音提高了一度。

“抱歉，何老师，我走神了”蒋云边说到。他是昨天打电话通知我的医生，我记得他的声音，语速很快，却很平稳。

昨天在医院就撞见两个护士姐姐拿着偷拍来的照片感慨什么“知书达理的高岭之花”。今天我有时间仔细看看他。

肩宽腰窄一八六，银框眼镜白大褂。

鼻梁高挺，一个寸头衬得人精神焕发，正气十足。

确实是个高冷的调子，要不我也偷拍一张？放在无爱情公寓的群里搞搞气氛？

算了吧，群里一个看破世俗的淡人，一个被渣男伤害过的房东。怎么说都不像能用男色活跃气氛的群聊。

这两天心里烦的要命，想到这儿我却难得想笑。

chapter6

闵城的天空依旧乌云满布，昨个儿雨连阴，今天也见不着晴。

我下午跟着何主任完成一例介入手术的治疗后，他又单独把我叫到一边苦口婆心的叮嘱。

他说我是他很看好的学生，但要成为一个能独自扛起大旗的医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