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二妹的葬礼，将宾客全部送出家门后。

我才昏昏沉沉地来到饭厅里，从锅里盛出一碗剩饭来，蹲在犄角旮瘩里扒了起来。

奶奶说我是没有带把儿的女娃，不配上桌吃大米饭，只配蹲着吃剩饭。

我妈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子边。

而奶奶，则四仰八叉地坐在主座，啃着一块肥硕的鸡腿。

她吃的满嘴流油，一脸享受。

奶奶平时从来不出屋子吃饭的。

一直都是我将饭盛好送到她的房间里。

但今天，她却破天荒地坐在了饭桌上，看起来胃口还很不错。

怀着狐疑，我偷偷打量了一眼奶奶。

那一瞬间，我感到一阵难以置信。

奶奶的皮肤，变得无比光滑，根本看不到一丝细纹。

甚至，她的脸色也变得鲜红，头发更是乌黑发亮。

和我妈坐在一起一点也不像是两辈人，反而像是一对姐妹。

那个像姐姐的，是我妈……饭桌上死一般的一阵沉默。

突然，奶奶磨撮着她那串骨头珠子，抬起眼睛盯着我。

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猩红色。

那猩红色被骨头珠子反射，显得诡异可怕。

[大丫头。]奶奶盯着我，她缓缓咧开嘴角问道：[今天葬礼上，你看到你妹妹的尸体了吗?]我愣了一下，刚打算开口说出妹妹尸体的诡异之处。

但下一刻，我妈突然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铁青，身体颤抖着，手肘抖得像筛糠一样，碰掉了饭桌上的饭碗。

[咔擦。]饭碗掉在地上，碎成一片又一片。

我妈的声音细细小小，铁青着脸站起来，低声嘟囔了一句：[碗碎了,我去扫……]她离开前，眼睛死死盯着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我妈的动作很细微，奶奶并没有发现。

但是我却看到了。

我想起今天葬礼上我妈那恐惧的表情。

就在这时，奶奶站了起来。

她缓缓走到我身边。

我闻到一阵淡淡的腥味。

那味道，就像是家里买的生猪肉放坏了的味道。

我仔细嗅了一下。

那味道，就是从奶奶脖子的骨头串子上发出的⋯⋯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原本应该已经破裂的珠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崭新……奶奶盯着我，突然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那笑容的弧度很大，脸皮从嘴角扯到了眼眶处，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血肉⋯⋯她死死抓着我的手，用嘶哑的声音问道：[大丫头，告诉奶奶，你看到你妹妹的尸体了吗?]我能感觉到奶奶手上传来的巨力。

一股莫名的恐惧弥漫在心头。

我慌张地连连摇头：[二妹的尸体被黑布盖着，我没有看到……]奶奶定定地看着我。

大约两三分钟以后，奶奶才缓缓松开了抓着我的手，慢慢悠悠地把玩着骨头珠子回到了主屋。

我瘫在地上，浑身颤抖。


黑暗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

我被吓了一跳，想要再转头去看窗户时。

我妈的脸不知何时却已经消失了。

但是，我仍旧能看到窗户上的印子。

刚才我妈绝对就趴在那里，对我说出那句话：[小心！

你奶奶在床下！]奶奶躲在床下干什么?我感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一股寒意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缠在我的身上。

我没敢再动，缩回床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能让奶奶发现我知道。

不知为何，打心眼里，我这么觉得！

深夜，房间里面一片漆黑。

我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只能禁闭着双眼，强忍身体的颤抖，装出一副熟睡的模样。

大约两三点的时候，我听到床下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

就好像，奶奶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她站在我的床头，死死盯着我。

我能感觉到一股股冰冷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让我瘙痒难耐。

奶奶的声音像毒蛇一样嘶哑。

我听到她在嘟囔着什么断断续续的话：[嘿嘿……大丫头……十年……阴珠……三女还魂……]那双冰冷且粘腻的手在我的身体上来回摩擦，像是在摸着什么无比珍贵的宝物。

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刺骨的寒冷。

终于……不知道奶奶在外的床前站了多久。

她将那颗珠子放在了我的眉心处一阵摩擦。

珠子和眉心接触的那一瞬间，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

不过我还是紧闭着双眼，尽量保持熟睡的模样。

奶奶又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那笑声很奇怪，语调压的很低，但却又显得无比嘶哑；[嘿嘿嘿嘿……嘻嘻嘻嘻……九九八十一天，最后十天了……]她说完这段没头没尾的话后，就收起了珠子，然后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躺在床上，浑身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

奶奶一定有问题。

而我妈，似乎知道一些什么……
我猛地转过头去。

奶奶的脸就贴在我面前。

她的嘴唇红的像血，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奶奶附在我的耳畔，嘴角带着狰狞的笑容，死死地盯着我：[妞妞，你看到了什么?]她的脖子上，那白森森的珠子正在缓缓转动着，像是一颗吞噬一切的怪物，已经对我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我被吓的向后退了几步，倒在泥泞的土地里。

但奶奶却依旧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她的唇间带着狠厉的笑容：[妞妞，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告诉奶奶好不好?]我连连摇了摇头，直视奶奶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竟然也带着几点诡异的红光，看起来分外怪异。

[没有。

我啥也没看到。

我……就是来给二妹上个香……)我的声音颤抖。

奶奶似乎并不怎么相信我。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才收回那副诡异的笑容，接着道：[妞啊，奶奶有点渴了。]我愣了一下。

接着赶忙给奶奶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但奶奶只是端着那杯热水看了一眼，就将热水倒在了地上，舔着干瘪的嘴唇道：[唔……奶奶不喜欢喝白水……]我愣住了。

那她，想喝什么?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奶奶就拉着我的手，七拐八拐，拐进了我家的猪圈里。

她的手冷的刺骨，捏着她的手，我感觉自己就好像坠入了漆黑幽深的冰窟里。

猪圈里，家里的几头猪正在吃食，发出哼哼的舒服叫声。

奶奶的眼睛里带着贪婪，死死地盯着，然后指向最肥最大的那头猪，对我道：[妞妞，奶奶渴了。

奶奶想喝它的血。

你去把它杀了，把血接好，送到奶奶的房间里。

1她说完，这才迈着小脚离开了猪圈。

只剩下我呆愣愣地站在猪圈口，盯着里面那头最肥大的猪发愣。

奶奶，要喝血?我该怎么办?我家是农村家庭。

一头猪，可以支撑我们一整个家庭一年的开销。

平日里如果不是过年，根本不会杀猪。

但是，如果我不听奶奶的，她接下来又会对我做什么?光是想想奶奶那一对发红的眼睛，我便觉得浑身一阵发寒。

怎么办……我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下一秒，我看到我妈走了过来。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发白，看起来十分颓废，就好像遭遇了什么无比重大的变故一般。

我想起来昨天夜里。

就是我妈提醒我。

她站在窗户外面，告诉了我奶奶就在床下的消息。

看来，我妈一定知道点什么。

我看着我妈，然后缓缓开口：[妈……二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谁知，我妈一听到我的问题，脸色瞬间就变得发青。

她猛地捂住我的嘴巴，一双眼睛瞪的溜圆，将我拉到墙角下的阴影处，而后神经质地四处眺望了好一会儿后，才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看着我：[胡说什么?你二妹就是采药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摔死的！]她的语气严厉，但却带着颤音，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可我却知道：我妈在撒谎。

她一定知道什么。

我接着开口：[那三妹呢?妈，你一定知道什么！

告诉我吧……]我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的嘴唇一片惨白，脸色像白纸一样，哆嗦着身子，将我狠狠推在墙上，像是疯了一般朝我道：[大丫头。

听妈的。

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想。

妈已经没了两个女儿，不想连最后一个也没了……]我妈说着，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一般，缓缓蹲在地上，捂住脸颊一言不发。

我敏锐地感觉到：我妈绝对知道一切的真相。

只是这真相，会要了我们的命。

于是，我便也没敢再多问。

等我妈再次抬起头时，我将奶奶刚才的奇怪行为告诉了我妈。

还跟她说了奶奶让我杀猪放血给她喝。

我妈听完，脸色越发难看。

她像是被什么压垮了一般，一屁股蹲在地上，低声呢喃着一串我听不懂的话：[完了⋯⋯完了，都完了⋯⋯已经最后一步了⋯⋯阴珠⋯⋯都怪我⋯⋯]我不知道我妈到底在说什么。

但我却感觉得到，似乎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妈在地上蹲了很久。

等她再站起来时双眼通红如血，眼里布满血丝。

她的面色冰冷，跟我说了一句：[按她说的做吧。

妞妞。]说完，我妈便转头离开了。

她走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但是却很坚定。

我妈，要去干什么?我在原地愣了许久。

然后按照我妈的吩咐，将猪圈里最大的那头猪杀了放血，而后端着满满一大碗猪的心头血朝奶奶的房间走去。


当我再端着一碗猪血走进房间时，奶奶从床下爬了下来，坐在桌子前。

她的面前摆着一个镜子，正在镜子前梳妆。

我将猪血端了进来。

但这次，奶奶并没有急切地将猪血一饮而尽，而是转头看着我，对我嘶哑着声音道：[好了。

妞妞。

你出去吧。]她说完，摩擦着手里的白色骨头珠子。

而后死死地盯着我。

等我走出房间后，奶奶嘭得一声将门紧紧关上。

我总感觉，奶奶一定要在房间里做什么。

于是我并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悄悄离开了房间门，转而趴在了窗户口，朝屋里眺望。

隔着窗户，我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

奶奶坐在镜子前，将那一大碗猪血全部倒在脸上。

她的脸变得鲜红，看起来无比瘆人。

接下来，更可怕的一幕在我眼前浮现。

只见奶奶缓缓将那颗森白色珠子从脖子处取了下来，然后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珠子铺展开来。

珠子被铺展在桌面上。

奶奶嘴里哼着一首古怪的歌谣：[延年丹啊延年丹……生人血肉助人长生⋯⋯延年丹啊延年丹……都是女孩的血⋯⋯]她一边哼着歌谣，一边缓缓将干瘪的手伸进珠子里。

下一秒，我看到奶奶从珠子里取出一张潮湿的人皮面具。

那是⋯⋯二妹的脸！

奶奶将那张人皮覆盖在自己脸上，彻底变成了一个年约十三四的小女孩。

甚至于，她的脸，和我那死去的二妹一模一样。

这一幕，将我吓得浑身颤抖。

但接下来，奶奶又将猪血涂满二妹的脸皮。

她继续哼着古怪的歌谣，又从珠子里掏出了另外一副面皮。

这副面皮，是三妹的！

和刚才一样的动作。

奶奶摇身一变，又变成了三妹的样子。

我被这一幕吓得呆愣。

看来，二妹，三妹，都是被奶奶害死的！

但是，为何妈妈却对此一言不发。

接下来，就是我了。

我感到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但下一刻，更令我没有想到一幕出现了：房间里的奶奶。

竟然又从珠子里掏出了一张面皮。

更可怕的是：这张面皮，是我妈的！

那一刻，我仿佛被无尽黑暗所吞噬。

难道说……我妈，也被奶奶害了?那我这些天来，一直见到的妈妈，到底又是谁?我被吓得浑身颤抖，一不小心拍了一下窗户。

窗户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

那声音，让房间里正在摆弄三张面皮的奶奶猛地转过头来。

她嘶哑着声音大喊，脸上满是淋漓的鲜血，看起来无比恐怖：[谁?]我连忙跳下去，朝外面跑去，心脏跳的极快，仿佛马上要从身体里面跳出来一般。

身后，奶奶嘶哑如厉鬼的声音不断响起：[谁?是谁?……死……]
我奶奶已经活了一百多岁，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

村里人都说，我奶奶是长寿老人。

家里有这样的长寿老人，一定会保佑我家生下男娃的。

可我妈生了三胎，都是女娃。

而我奶奶，却随着年纪越大，反而长的越来越年轻。

我记得我小时候，奶奶就已经满头白发了。

但是一年前，奶奶的白发变成了一头乌黑曾亮的黑发。

不光如此，她的皱纹也变细了好多，看起来反倒像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

奶奶平时不怎么出屋子，总是躺在床上把玩她那一串骨头手串，嘴里念叨着模糊不清的胡话：[一年,两年……十年……]直到前几天，我给奶奶送饭时，突然看到她那骨头手串上出现了一道裂缝。

那裂缝很大。

看起来手串好像马上要散架一样。

我奶奶躺在床上，艰难地呼吸着，嘴里吐着白沫，看起来行将就木。

我原以为奶奶马上就要寿终正寝了。

谁想到第二天，死的不是奶奶。

反而是二妹。

那天早上，奶奶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了主屋的门。

她对我妈说：[老婆子我要去山上采药，就让二女娃陪我去吧。]当时，我妈正在案板上剁肉。

听到奶奶的话，我妈愣了一下。

刀切在我妈的指头上，鲜血淋漓地流了出来。

但她却仿佛至若未闻，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她沉默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奶奶带着二妹去了后山。

她走的时候，满脸焦急，手里紧紧捏着那串破裂的珠子。

晚上，奶奶回来了。

随她一起回来的，还有裹着黑布的二妹的尸体。

奶奶说：二妹是失足从山上掉落下来摔死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无比轻松。

说完，奶奶就钻进了主屋，似乎忙着要去干什么。

我妈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之色，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了起来。

那天晚上，奶奶房间的灯亮了一整晚。

晚上，我起夜的时候，看到奶奶的影子被灯光印在窗户上。

她手里拿着那一串珠子，似乎在将什么东西缝在上面。

漆黑的夜里，我还听到了奶奶的低声轻笑：[嘿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