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挂掉了电话，因为我怕奶奶听到我哭会担心。

我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了。

子轩已经睡着了，但林婉儿还在。

这些年，她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以照顾子轩为借口住在我家。

我准备回房间的时候，路过顾彦明的卧室，听到了林婉儿的声音。

“彦明哥，过几天就是情人节了，你能陪我过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还没等听到顾彦明的回答，我就马不停蹄的离开了现场。

即使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但我还是会害怕听到我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明天就要启程了，我回到房间把我要带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

我把所有和顾彦明有关的东西都留了下来。

那些昂贵的礼物又敷衍的礼物，从前我会爱不释手，可现在我一件也不想带走。

第二天我出房门时，顾子轩刚好要去上幼儿园，我便跟着他们一起去送子轩，算是最后的道别。

到了幼儿园下车后，子轩很自然地亲了一下林婉儿。

说实话，我有些羡慕和嫉妒。

我也像在我临走之前能够得到子轩的热情回应。

于是我走到子轩面前，张开自己的手。

“轩轩，也抱一抱妈妈好吗？”

我不奢求他能像刚刚那样亲亲我，只要他能抱一抱我就好。

然而，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我，直接走到顾彦明面前。

“爸爸，要上课了，我先走了。”

我张开的双手僵在半空中。

顾彦明看到我这副样子，张口讽刺道。

“你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对于我来说，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扯了扯嘴角，将手收了回来。

中午我回到家，单位来接我的车就到了。

接我的同事一边帮我搬行李，一边观察四周。

“苏姐，你家人都在房间里吗？

你去和他们好好道个别吧，咱们不着急。”

“不用了，我们走吧。”

路上路过子轩的幼儿园，我看到她一放学就扑到了林婉儿的怀里。

他的笑容好灿烂。

他有多久没对我这么笑过了？

这次离开，我不知道下次再见子轩会是什么时候。

开车的同事担心地询问我。

“苏姐，你还好吗？”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我没事。”

我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都是子轩的身影。

他的哭，他的笑，他生气，他害羞......我一遍遍地说服自己这样很好，要放下。

我去做自己想做、应该做的事，去拥抱自己的初心和梦想。

他们也有自己爱的人和喜欢的人去守护。

这样再好不过。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我在心里默念了声：再见了。

车辆疾驰远去……
顾彦明回到家的第一时间，就是派人找我，调查我的一切行程，但最后都是徒劳。

一周后，他终于想到了赵姐。

不管赵姐找了多少理由婉拒和他见面，他还是每天坚持不懈地等在她办公室门口。

赵姐只能硬着头皮见了他，“赵姐，您应该知道苏锦程去哪了吗？

只要告诉我她在哪，我保证再也不来麻烦您。”

“她是我的妻子，孩子的妈妈，我们不能失去她。”

赵姐怜悯地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的男人，说道。

“彦明，你做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现在锦程没有将你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只是让你签字离婚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听我的，把离婚协议签了，你们好聚好散。”

赵姐清楚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子轩不被他人看不起，所以她好声好气地劝导顾彦明。

可顾彦明却管不了这么多，他只想把我找回来。

“我做什么了？

我从来没有碰过林婉儿，我没有出轨，她凭什么和我离婚？”

“您如果不告诉我苏锦程在哪，我就天天来问您。”

赵姐可不是被吓大的，她已经没了耐心，直接打了个电话让保安把他轰走了。

并且命令保卫科再也不要放他进来。

可他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大门口，搜索着四周进出的人里，有没有我的面孔。

可结果却是，没有。

我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在任何一个角落都寻不到我的身影。

顾彦明无比地绝望，我走了，林婉儿也不肯再照顾子轩。

他每天要亲自照看子轩的各种琐事，吵得他的头都要大了。

然而，让他更想不到的是，林婉儿突然提出了离职，并且挖走了他公司一大半的骨干。

他的人生彻底没了希望，他在深夜里抱着顾子轩崩溃大哭。

子轩无措极了，他只能学着妈妈的样子笨拙地安慰自己的爸爸。

“爸爸乖，爸爸不哭，子轩可以给爸爸买糖吃。”

听着熟悉的话语，顾彦明哭得更加伤心了。

可是，哭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必须支愣起来，不然不仅养不起儿子，还有可能欠下一屁股债。

与此同时，我已经在乡村里安顿好了。

这里虽然比较贫穷落后，但是景色宜人，空气清新。

这里的村民淳朴，对新来的干部很是热情。

我很开心，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与其在大城市纠结儿女情长，不如在这发挥属于我自己的价值。

在这里，我会不遗余力地照亮这个村庄的发展之路。

日月如梭，当我离开这个村庄时，已经是两鬓斑白之际。


或许是太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粗暴的推门声吵醒的。

“妈妈你是猪吗？

都七点了，还不起床！”

换做平常，我听到这话一定会斥责他，可现在，我只想把握好和他最后相处的几天时间。

“怎么了轩轩？”

他也是刚起床，头发有些毛躁，甚至有一撮在头顶竖了起来。

我刚要伸手帮他整理头发，却被他嫌恶地躲开。

“今天婉儿阿姨拿下了一个大项目，爸爸要给她办庆功宴，让你带着礼物和我们一起去。”

林婉儿办庆功宴？

买礼物带过去？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忍不住自嘲一笑。

顾彦明似乎忘了，今天是我和他相恋十周年纪念日。

或许他已经有更好的人选，这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的我，也不想再去纠结。

……当我下楼时，他们三个已经在楼下等我。

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我原本平静的心还是被激起了一阵涟漪。

他们三人穿了同一个色系的衣服，就像是亲子装。

子轩一只手拉着林婉儿的手，另一只手拉着顾彦明，蹦蹦跳跳的，开心极了。

顾彦明脸上也露着平日里不常见的笑容。

俨然一家三口的样子。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压下心底的苦涩，不断安慰自己。

没事的，快了，很快了。

来到餐厅后，统一风格着装的三人，顿时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

好几个小姑娘围在子轩的身边。

“好可爱的小宝贝啊，长得真招人喜欢。”

顾子轩被夸后开心无比，向着一个小姑娘笑着问道：“姐姐，你们看我们像不像一家人？”

“当然像啊，你们都穿着亲子装，而且你长得很像你妈妈呢！”

我沉默不语的看向林婉儿。

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林婉儿急忙尴尬地看着我：“锦程，不要介意，她们不知道……所以才误会了。”

听到这话后，那个小姑娘看向我们的眼神都变了，连忙道歉。

最后，她和她的朋友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我扯着嘴角轻轻摇了摇头。

尽管这种场景已经在我身上发生了无数次，但每次经历都会让我无比心痛。

子轩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他却一直乐此不彼地在外人面前打击我、羞辱我。

换成哪个妈妈都会心如刀割吧？

我的心情也因此一落千丈，吃饭时一直心不在焉。

顾彦明“砰”地一声将酒杯重重砸到桌子上，我被吓了一跳。

“苏锦程，不愿意吃你就别来，耷拉着个脸给谁看？”

子轩也不开心地说：“今天是婉儿阿姨拿下大项目的好日子，妈妈你能不能别这副表情，本来就不好看，现在更丑了。”

“我同学都说你没有婉儿阿姨好看。”

我只去过一次子轩的学校，是为了去开家长会。

当时我因为有点事耽搁去得晚了些，到现场的时候我才知道，顾彦明早就安排了林婉儿来给子轩开家长会。

我看到子轩神采飞扬地跟同学介绍婉儿阿姨多么温柔漂亮。

我本想默默离开，却被林婉儿当场喊住。

顾子轩觉得我的出现让他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对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回忆起过往，悲伤的情绪涌了上来，我朝着子轩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啊轩轩，是妈妈没有控制好情绪，妈妈向你道歉。”

顾彦廷略微惊讶地看着我。

他以为，我会像往常一样说教顾子轩。

他最讨厌我这种做派，他觉着我是当干部当惯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如今我改变了做法，却又被他冷嘲热讽“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

他没有再施舍给我任何眼神，转头和林婉儿一起逗子轩开心。

我孤零零地坐在他们的对面看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连我自己都觉得，他们更像是幸福的一家人，而我只是一个不被在意的局外人。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顾子轩问林婉儿。

“婉儿阿姨，你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啊？”

他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像是一个对爸爸妈妈的浪漫过往充满好奇的孩子。

尽管，他问的人并不是他的妈妈。


从北京回来后没几天我突然晕倒了。

子轩已经在我的病床前哭成了泪人。

“妈，你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被送到医院后，医生告知我是胃癌晚期。

日积月累，无力回天。

我的病床前来来回回的走过了很多人。

上到市长省长，下到平民百姓。

他们鼓励我、夸奖我。

但我的眼睛却越来越睁不开，手上也没了力气。

子轩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她紧紧握住我的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直流。

“妈，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妈，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该推你，也不该恶语中伤你。”

“妈，我爱你。”

“爸爸也很牵挂你，你离开后，他每天都寝食难安，没过多久就瘦得皮包骨头。

我们都很想你，求你不要离开我们好不好？”

他的眼泪滴到我的手背上，我用尽全身力气给他擦了擦眼泪。

随后，我的目光转移到了顾彦明身上。

“彦明，事到如今，该放手了。”

我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我知道他一直在逃避这个个问题，所以他的眼睛一直不敢直视我。

而如今，这件事情该解决了。

良久，顾彦明静默地开口。

“好，我答应你。”

在我和子轩的注视下，他在那份离婚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时过境迁，我们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在我死前搞清楚。

“我奶奶......”顾彦明给我整理了一下头发。

“奶奶那天一直在等你回来，可是你却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洪水，又返回去救村民了，奶奶是带着遗憾走的。”

“但是她从来没有责怪过你，她只恨自己身体不能再硬朗一些，亲眼看到你干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奶奶和我们一样，都以你为荣。”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落入鬓角，我的生命也随之一点一滴地流失。

我是人民的孩子，却不是我奶奶的好孙女。

扶贫的三十年里，我回家看奶奶的次数屈指可数。

我几乎将我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大山，献给了祖国，却忘了在另一座山里，还有一个身影在默默等我回家。

子轩看出了我的气若游丝，他慌张地给我擦干眼泪。

“妈......”我扯了扯嘴角想让他不要担心。

“子轩，妈妈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顶天立地的好丈夫......不要伤心，忘了妈妈......”声音戛然而止，病房里寂静一瞬后，随即爆发了剧烈又悲痛的哭喊声。

真正的离开，是不被人铭记。

而我相信，我会始终鲜明地活在千千万万个国人的记忆里。


我并不想听他们的相识相遇，然而我却阻止不了他们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

林婉儿是在我和顾彦明刚结婚不久认识的。

那时他刚和相亲认识、没有多少感情的我结婚。

林婉儿能力很出众，虽然不是学历不高，但是踏实肯干，专业知识过硬。

所有人都以为这么优秀的她，会不甘心留在顾彦明身边当一个秘书。

可她不仅留下了，还越来越努力。

从公司努力到了家里。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对顾彦明有爱慕之情。

就是因为她面试时来了例假，是顾彦明发现并让人给她送了一条新裤子。

但顾彦明一直没有接受她的爱意。

他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认为自己已经结婚，不能做出对不起自己家庭的事。

于是，林婉儿甘愿一直做他的秘书陪伴着他。

他们对外宣称是“红颜知己”，是“工作上的灵魂契侣”。

我低下头，用刘海遮挡住我湿润的眼眶。

“爸爸您要是先认识婉儿阿姨就好了，这样才是电视上演的浪漫爱情故事。”

子轩用遗憾的语气说出的话，让我的心痛得仿佛在滴血。

顾彦明让子轩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佯装生气地用眼神警告子轩不要乱说话。

而我只是不在意地笑着。

“轩轩没说错，都是妈妈不好，阻挡了爸爸和婉儿阿姨的爱情故事。”

我想伸手拉起子轩的手，却被他厌恶地躲开。

我想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耳光。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才堪堪收回来。

这一顿饭，我吃得没滋没味，而他们三个人的笑声却从来没断过。

不过没关系。

看到他们过得开心幸福，我也就能安心地离开了。

吃完饭，我借口临时有事，独自一个人走繁华在街道上。

这座城市在夜晚灯火通明，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我想我奶奶了。

电话接通，几乎是刚听到奶奶声音的一瞬间，我就红了眼眶。

“程程啊，奶奶不在身边，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奶奶，我......”刚说出几个字，我的声音就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从小就是奶奶带大的，尽管她身在距离我几千公里的山村里，但也能精准地感知到我的情绪。

“程程啊，你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奶奶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你从小就懂事不让我操心，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孩子，既然想，那就去做吧。”

从小到大，奶奶从来都没有像别人家那样重男轻女，而是砸锅卖铁都要供我上学。

她说“程程，你应该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落叶归根，奶奶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初衷。”

我的初衷很小，就只是想让奶奶也离开吃女娃娃的大山。

我的初衷也很大，我想让所有大山的女娃娃都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

我已然泣不成声。

“我知道了奶奶，奶奶你要保重身体。”

“好娃娃，莫哭，你奶奶我身子骨还算硬朗，不用担心！”

“奶奶，我已经把这些年赚的钱都打到你的卡上了。

这几天我会和顾彦明离婚，我不在乎他以后会不会再娶，我只在乎子轩。”

“奶奶，您再等等我，我马上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