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追到了他。

我爸让我妈把他昨天给她的钱还他，那两千块钱。

“小玉兰，拿我的钱还我。”

“快点，我要用。”

他怕我妈把他的钱花了，所以他踩着油门追了一路。

他真的就是只让我妈帮她保管。

我妈把她的钱还给他。

在天桥下，很多人都看到了。

有同一个村子的，有其他村子的，都背着背篓要去赶集。

我妈说不管过了多少年，她都还记得我爸让她掏钱的那件事。

那是对我妈的羞辱。

这年，我妈二十三岁了。

到我六岁的时候，不出意外，我爸又跑阳市去打工了。

我妈找不到他，要离婚不见他人影。

他还是不想离婚，耍无赖躲起来，不回消息。

对了，我妈嫁给我爸的时候十七岁，不能领结婚证，后面也没领。

所以要离婚，得找见证人，出具一个协议书，两个人亲自画押，作为分开的证明。

公历五月多的时候，我外公突发脑淤血去世了。

我妈带着我去了外婆家。

外婆眼睛都肿了，一见到我妈，又想淌眼泪。

我妈跟着守孝，忙前忙后，是在顾不了我。

我又被送回了坡打滚，我爷先带我一段时间。

回到家，我发现我爸回来了。

我以为他不知道，赶紧给他说了。

他摆摆手，给了我三十块钱，让我别跟外婆他们说他从阳市回来了。

我爸躲在家里，躺在床上玩单机小游戏。

我舅骑摩托车来接我去吃饭，我晚上和我妈睡在一起。

我告诉我妈，我爸回来了。

我妈点点头，她早就料到了，我爸不会来的。

果然，她很了解我爸。

我干妈住我家对门，正酒（丧酒）那天，我干妈来送礼钱，吃饭了再走的。舅去找。我舅问他躲起来干嘛，他说灰头土脸地在那蹲着吃饭很烧皮（丢脸）。

我爸学成后，外公就时不时把一些老顾客介绍给他，所以他一学会了就能接到不错的单子，也有了一些钱。后来他胃口大了，就爱往阳市跑，跟我妈那里赚钱多。

我妈想着他去了多赚点钱也好。

那个时候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我妈联系不到我爸，我爸也不怎么寄钱到家里来了。

我妈没钱，我又还小。

后来她就在这附近找小工做，去地里帮人家栽树，一天五十块钱。

因为离家比较远，所以她就早上起来炒一碗油炒包谷饭，用塑料袋一套，就去打工了。我由我爷带着。

我奶万事不管，我往她身边凑的时候，她总是嫌弃我穿得脏，不让我靠近，多了几次，我就不爱挨着她了。

我妈打工，中午的时候休息，也没地方热饭，就将就吃冷饭，那时候年轻，也能咽下去

。幸运的时候，我妈会在离人家近的地方做小工，如果那里的人家刚好有认识我妈的，那我妈就能去她家里把饭热一热，吃上口热乎的。

有一次我妈就是在大平地（地名）接到了小工，有一个嬢嬢嫁到了大平地，我妈就是在她家热了十几天饭，嬢嬢有时候还还会给我妈留一些菜，我妈没要，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容易。但这件事，我妈一直记到现在。

我妈打了很久的小工，攒了几千块钱，买了两只猪来养，又一咬牙借了点钱买了头牛，加上家里的两匹马，我妈和我爷一起小心伺候着家里最值钱的这几只大家伙。

我妈今年想过个肥年，去年我爸没拿钱回来，我妈借钱给我买的新衣裳和备的年货。

快到冬天，水越来越冷，我妈每次洗衣服手都红红的。我舅就带着他的几个兄弟拖着一个洗衣机来我家，洗衣机有点旧，但我妈不用一直泡在冷水里了。

我三岁的时候，我奶


我妈当着很多人的面，说出王华干的那些腌臜事。

王华理不直气也壮。

而我爷，越听，头就埋得越低。

三十多个人围着王华父子俩，我舅越听眼睛越红，想要上前去给王华几下。

被村长拦住了。

是桃寨的村长。

他让我爷去把王家能主事的人喊来，又打电话叫了养牛村的村长来坡打滚。

没多久，我爷回来了，他只喊来来了三个人，是本家的堂兄弟，养牛村村长也来了。

看到这个阵仗吓出一身冷汗。

看到没出什么乱子，心才往回落了一点。

两边的人商量了两个多小时。

王华被压着在协议上签了字，按了手印。

在场每个见证人都签了字按了手印。

而这个时候的我，待在我婆家，已经吃了晚饭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来，我妈躺在我脚边。

她把脚放在我肚子上，我迷迷糊糊把她的冰脚往怀里踹。

听着她和我外婆说话，又睡着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妈带我回坡打滚收拾东西。

王华不在家里，他又去阳市打工了。

我爷在吃饭，他招呼我妈和我吃饭。

我妈拒绝了。

我妈在收拾衣服。

我爷端着碗站在房间门口。

我妈给我爷说想把自己养的猪和牛卖了，然后把之前欠的买牛的钱还了，剩下钱她带走。

我爷没说话。

含含糊糊的。

我妈去牛圈里一看，猪和牛都没有了。

王华把猪和牛都卖了，拍拍屁股走了。

我妈很生气。

过了半个月，我妈收到我爷打的电话。

我爷找我干妈电话打的。

王华死了，病死的。

是肺癌。

我妈还是回去了坡打滚一趟，带着我给他磕了头。

这一年，
我妈二十四岁，我六岁。

舅舅结婚了，舅妈是桃寨的一个姓杨的嬢嬢，长得很好看，个子很高。

我妈带着我南下打工。

我们去了深圳，新生活开始了！

是我婆家境比王家好，可以帮扶他们一家。

王家在我们这附近，曾经也是殷实人家。

当年我太爷在世时是固安县有名的先生，谁家有丧事必定请他，谦和又勤劳，后面那个年代国家打击封建迷信，他又找老师傅学了做竹编。

手艺学精后，就在家后面种了一片竹子，做竹编的簸箕、撮箕、篮子之类的卖，一到赶集就去摆摊，生意很是红火，后来甚至还给家里盖了新瓦房。

直到他摔下山崖，一命呜呼。

王家我奶一共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我爸是她最宠爱的小儿子，和大伯差了有十五岁。而她最讨厌的是我大伯一家。

我太爷走得太突然，他的儿子谁也没学会他的手艺，店铺生意不出所料的就黄了。

好在我爷他们还有些家底，加上我爷虽然窝囊，但也是一个老实人，靠种地，也把五个儿女拉扯长大了。

等到了我爸要娶老婆的时候，因为我奶的恶名声和对我大妈的磋磨，村里没人把闺女嫁给他。那年，我爸二十五岁。

我妈被人介绍给我爸，他们俩谈起了恋爱，没出一个月，他们就结婚了。那年，我妈十七岁。

十八岁，我出生了。

“可惜了，是个女孩儿。”

可惜了，我是个女孩儿。

我被放在床上，生产的旧棉被上，铺着充满血腥味的生石灰还没打扫。

我饿得直叫唤，我爸看着他的第一个闺女，到底还是有点初为人父的喜悦，把我抱起来哄。

我婆来看我妈，我爸照顾我妈坐月子，他切了一块块的腊肉煮饭给我妈吃。

腊肉硬邦邦的，我妈没力气，咬不动，只能吃泡了汤的包谷饭。

我婆看得心疼，边掉眼泪边拿出带来的鸡蛋和大米，跑去厨房给我妈煮了软和的鸡蛋泡饭。

我妈吃了几口吃不下，我爸怕浪费，他端过碗，几大口把鸡蛋饭给吃完了。

半夜我哭得很厉害，嗓子都哑了，我妈没力气，让我爸把我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