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医院那惨白的病房里，消毒水味如影随形。
秦向安每呼吸一口，都感到空气中似是带着针，刺痛着他的心肺。
他躺在病床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像有一台失控的放映机，不断重播着刚刚和医生的对话——
“秦向安，你妹妹给你送来了手术费。”
“……妹妹？”
“奇怪，刚还在这坐着呢，现在没影了。”
他没有妹妹。
和叶羽宁一样，他的父母早逝，能称得上亲人关系的，只有同他一齐长大的她。
可是，叶羽宁怎么可能会对医生说，她是自己的妹妹呢？
她分明是他的爱人。
“……医生，我要出院。”
秦向安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医生眉头拧成了麻花，手里紧握着病历，一脸严肃。
“你这情况我们是根本不会允许你出院的，你身上的皮肤多处烫伤，两天后的手术生死攸关，关乎你的命，你必须得做。”
秦向安喉结滚了滚，眼里满是不安。
几秒后，他忽然挣扎着起身，一把扯掉手上的输液管。
殷红的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滑落，滴在洁白的床单上，洇出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医生赶忙上前阻拦，双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
“秦向安？你这是做什么？！”
“术前有一大堆注意事项，从今天开始你就得时刻注意了，否则你的手术没法做！”
秦向安双眼通红，像只受伤的困兽。
“我要走，放我走，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叫来了护士帮忙，而后又走出门环顾了一圈。
“302房秦向安的家属，在不在？！他现在急着要走，拒绝手术，家属快来制止一下！”
周洛婷刚行至医院门口，正好听见。
她本想不管不顾地离开，但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周洛婷转身冲到病房，秦向安彼一见到她，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拉住她的手。
“洛婷，你快带我走！拜托你！”
“如果你生气，你想怎么打我怎么骂我都好，但我现在……我现在必须要见到宁宁……”
心中的酸涩如同水中涟漪越扩越大。
周洛婷身子被秦向安拉扯得摇摇晃晃，脚下似有千斤重，不知是身体的虚弱，还是心被抽空后的无力。
她再次想到生日那天，叶羽宁对自己说过的话——
“任谁看秦向安都更在乎你，你为什么这么不自信？”
那时周洛婷因为这句话恼羞成怒，扇了叶羽宁一巴掌。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和秦向安之间，无关真情，只有秦向安为达目的的假意，和她心甘情愿的自我欺骗与沉沦。
包括这次火灾，也是周洛婷为了满足内心对秦向安偏爱的渴望，故意纵的火。
他冒火将她救出时，她满心感动。
可眼下，周洛婷再也骗不了自己。
现实宛若冰刀，将她的心一片片割碎。
周洛婷咬着嘴唇，眼眶泛红，犹豫片刻后，声音颤抖。
“我刚见到叶羽宁了。”
“什么？”秦向安的动作蓦然止住。
“她让我转告你，先把手术做好，她在家里等你。”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
“向安哥，别让她操心。”
秦向安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双手又是一阵颤抖，最终无力地垂下。
护士们见状，将他重新按回到了病床上。
秦向安重重合上双眼，沉默许久。
最后缓缓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强行的平静。
“我知道了，为了宁宁，我确实应该照顾好自己。”
看着秦向安这副模样，周洛婷彻底死了心。
“等你手术好了，要来找我爷爷，你就直接来。”
随后，再未发一言，走出了病房。
周洛婷知道，这次，她是真的再也不必回头了。
叶羽宁看着眼前的草莓蛋糕，想到了昨晚看到的笔记本内容。
这不是特意买来给她的。
大抵是秦向安陪周洛婷买的时候，顺手给她带的。
叶羽宁尽力想要掩饰心中那悲凉的情绪，以至于身形都在发抖。
秦向安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连忙将蛋糕放下，握紧了她的双肩。
“宁宁？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是哭过了吗？”
“不是，”叶羽宁垂下眼睫，“我昨晚失眠了。”
叶羽宁左耳失聪后便开始有了失眠的毛病，秦向安知晓，于是也没有怀疑，而是笑着将叶羽宁搂入怀里，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
“好了，我知道你离开我就睡不着，我保证以后晚上都会抱着你睡的。”
以后？
叶羽宁神色漠然。
他们已经没有以后了。
秦向安将她越抱越紧，异样的脂粉香味瞬时侵入叶羽宁的鼻息——
那是周洛婷最爱涂的香粉。
叶羽宁顿时脸色一白，胃里一阵翻腾，慌忙推开了秦向安：
“我得去上班，快迟到了。”
她根本不敢再去直视秦向安。
她害怕看到他那张心口不一的脸。
叶羽宁疾步冲到门口，秦向安却一把拉住了她。
“宁宁，我怎么感觉家里空了点？”
叶羽宁心中微颤，头也没回。
“下周结婚就要置办新东西，我把用旧的都扔了。”
闻言，秦向安竟也点了点头，环顾四周。
“嗯，是该扔了。”
“你上班把蛋糕也带着去吧，饿了可以吃。”
叶羽宁这次没有再推脱，只恨不得能快一些离开。
拿起蛋糕，几乎是落荒而逃。
……
“主任，这是我的辞呈。”
叶羽宁给车间主任递上了辞职信。
主任略有些惊讶：“这么突然？”
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也是，你下周就和秦厂长结婚，以后就是厂长夫人，是得安心顾家了。”
叶羽宁不置可否，又将蛋糕递上。
“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个就当是一份小心意，感谢您这些年的照顾与栽培。”
告别了主任，叶羽宁坐到了车间门口。
现在回去怕会被秦向安发现她没有上班，于是她就这么从天黑坐到了天亮。
算好时间准备回家，却听一声雷鸣，天空忽然下起了暴雨。
“一整晚都没来上班，怎么，还没当上厂长夫人，就开始摆谱了？”
叶羽宁不用回头，都能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周洛婷扶着腰走到她身边，嘴里还止不住抱怨：
“哎哟，腰酸背痛的，向安哥可太不会疼人了。”
“宁宁姐，我听向安哥说，他还没碰过你？”
叶羽宁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
秦向安确实说过，因为想珍惜她，所以没到结婚那天，是不会动她的。
“真可怜啊，宁宁姐，前天晚上我可是被向安哥缠着要了好多次呢。”
“我差点都以为是你没把他喂饱，原来是向安哥根本对你没兴趣呀。”
“向安哥醒来后还去给我买了草莓蛋糕，但我已经吃厌了，就让他送你了。”
“怎么样，蛋糕好吃吗？”
一句接着一句，如毒箭般射出。
末尾轻佻上扬的语气更是惹人反胃。
叶羽宁深呼吸一口气，干脆合上双眼，装作没听见。
周洛婷见状，怒意染上眉间。
她步步紧逼，贴近在了叶羽宁右耳旁，嘴里喷出毒汁：
“说话，你是聋子，不是哑巴。”
叶羽宁缓缓睁眼。
双眼之下，暗流涌动。
尽管胃里一阵翻腾，可她也知，在这里和周洛婷起冲突只会让人看笑话。
她转过身，想要回到车间里去，却被周洛婷一把扼住了手腕。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跑哪里去……”
“宁宁！”
一道男声打断了周洛婷的话，二人双双转头，看见秦向安打着伞从远处跑来。
“下雨了，我来接……”
他站定在叶羽宁面前，又堪堪朝周洛婷望去。
后者更是眼珠一转，瞬时露出委屈的表情。
“向安哥，我身上好热，好像是发烧了……你先送我回去吧？”
此时，晚班结束的同事们也陆续走出，众人纷纷望向这里。
本以为秦向安至少会犹豫几秒。
不曾想他竟是二话未说，直接脱下外套，罩在了周洛婷的身上。
“宁宁，外面冷，你回车间里等我，我先送洛婷回去。”
叶羽宁仍愣在原地，脚下如灌了铅般沉重。
而周洛婷早已钻进了秦向安的伞下，咧开的嘴角似是要扯到耳根。
“谢谢向安哥~那宁宁姐，我们先走啦！”
叶羽宁望着窗外的天空由黑转亮，又是一夜无眠。
不到七点，她听见身后传来了起身的动静。
叶羽宁揉着眼睛回头，佯装刚睡醒的模样。
“这么早，你要去哪？”
秦向安则是宠溺地笑着，点了点叶羽宁的额头。
“你忘了？我们昨晚不是才跟照相馆的说今天去补拍结婚照吗？”
“我现在去管村长借车，咱们这次不坐公交，我们开车去，以免又出什么岔子。”
他看了眼时间，又道。
“你还可以再睡会，睡醒就收拾一下，我开车过来接你。”
叶羽宁怔住，又轻轻嗯了声：“你路上注意安全。”
他眼眸亮了瞬，眉眼染上笑意，情不自禁俯身吻在了叶羽宁眼睑。
“等我回来，宁宁。”
说罢便匆匆离开了。
叶羽宁睁眼望着天花板，没躺几分钟便起了身。
她将从村办那准备好的回城资料收拾进了行李里，接着换了身喜庆的衣服。
虽然结不了婚，但想着至少在离开的最后，在他和她的照片里，还是美好的模样。
叶羽宁换完衣服，又弄好了头发。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惊呼：
“羽妹子！快去趟厂里！你家向安要出事了！”
邻居语气急不可耐，根本容不得叶羽宁多想。
她立刻将梳子放下，循着声音便冲出门去。
邻居见叶羽宁出来，拽着她一路朝棉纺织厂狂奔，断断续续说清了事情原委。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厂里突然失火，就你工作的那个车间火势最严重！”
“秦厂长知道了，不要命一样往里面冲，说是要救洛婷出来，谁劝都没用！”
“你快去劝劝他，这消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听完，叶羽宁却是一阵沉默，迟迟未曾回应。
她很难不去回想周洛婷的那句话：
“叶羽宁，你给我等着，喜欢卖惨是吧，我奉陪！”
难不成，周洛婷真的丧心病狂，为了争个高低，对自己也能下如此狠手？
等到二人赶到湖边，叶羽宁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咆哮着，一个劲要往火场里冲的秦向安。
“放开我！我要去救洛婷！放开我！”
他双目猩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宛若一头失了智的狮子。
任是叶羽宁和他相伴了十几年，也不曾见过他这般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当即便有些犹豫，只觉自己似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并且事关周洛婷，她真的，劝得了他吗？
“这么大的火，你冲进去是要跟洛婷一起送死吗？！”
“对啊！秦厂长！你冷静一点啊！消防马上就到了，你不要犯傻！”
邻居见状，用力推了叶羽宁后背一把。
“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劝他啊！”
随即又高喊道。
“秦厂长！你老婆来了！”
众人纷纷回头，视线聚焦在叶羽宁身上。
在与秦向安那狂暴的目光对上视线时，叶羽宁都不禁瑟缩了瞬。
最后亦是担心他的安危，赶忙冲上前去，握紧了他的手腕。
“向安，消防肯定比你更专业，你这样贸然冲进去，一定会没命的……”
“别碰我！走开！”
秦向安仍是听不进去，双臂不断挥舞。
叶羽宁也急了，声量都不断增高：
“秦向安！你冷静点！你现在进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懂你担心洛婷，但怎么样也得等到消防……”
“你什么也不懂！”
秦向安如同被刺激到了，拼尽全力，一把挣脱！
旁人纷纷踉跄后退，离他最近的叶羽宁更是直接被推倒在了地上。
后背传来一阵难忍的剧痛，叶羽宁慢慢爬起，对上了秦向安眼中的冷色。
“比起洛婷，我宁愿是我死在里面。”
他一字一顿，语气漠然至极。
仿佛周洛婷如果死了，叶羽宁就是最大的杀人凶手。
“懂了的话，就给我滚开。”
“宁宁，你救了我，我的命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
眼前再次闪回秦向安对她说这话时，满脸真挚的表情。
她当年费力救下了他的命。
他却说宁愿是他死在里面。
未免也太过可笑。
“诶！秦厂长！”
秦向安义无反顾地奔向了火场，瞬间便被浓烟和火焰所吞没。
四周呼喊声此起彼伏。
唯有叶羽宁呆呆坐在地上，双目放空，宛若失了魂。
两分钟后，消防车赶到，一伙人开始喷水，另一伙人便冲进了火场。
他们陆续将车间里的人救出，可偏偏一直未曾见到秦向安和周洛婷的影子。
周遭再次躁动起来。
“完了完了，秦厂长不会真的死在里面了吧……”
“你少在这乌鸦嘴，秦厂长那么好一个人，老天不能这样对他！”
“这秦厂长要是没了，镇上书记知道，会不会冲我们发火啊？”
“关我们什么事？他自己为了周洛婷不要命的！”
“秦厂长……？是秦厂长出来了！”
伴随着一声惊呼，大家纷纷瞪大眼睛向厂门口望去。
秦向安满脸黢黑，衣服已经被烧得残破不堪。
他怀抱着瑟缩的周洛婷从车间里冲出，明明脸上写满了疲惫，却在看到周洛婷安然无恙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消防员赶忙上前接过他怀中的周洛婷，秦向安也似顿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般，生生跪了下来。
随即面带释然的微笑，侧倒了下去。
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不曾落到远处的叶羽宁身上。
而她宛若一个局外人。
站在原地。
站在这喧嚣的火场边。
被无尽的悲哀与落寞彻底吞噬。
……
叶羽宁在手术室外守了一整夜。
秦向安被推出来时，仍是昏迷不醒。
“那个姓周的小姑娘被保护得很好，就是吸到了点浓烟，没什么大碍。”
“秦厂长的问题就比较严重了，身上好几处都被烫伤，要做大手术。”
叶羽宁闻言，顿了顿，向医生问道：
“手术大概要多少钱？”
“六万。”
差不多是她一半的积蓄了。
叶羽宁没有犹豫，回到家拿了钱，再次赶到医院。
刚走到病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向安哥，对不起，把你害成这样……”
“我就知道，你最爱的人是我……”
“我要嫁给你！”
叶羽宁微微探出头，看见周洛婷伏在秦向安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有进去打扰，而是找到了刚刚的医生。
“这些是秦向安的手术费，我给他交了。”
医生上下打量了眼。
“行，留个名字吧，你是他什么人？”
叶羽宁愣了愣，摇头。
“您到时候告诉他，就说是他妹妹给的，就行了。”
说罢，转身离开了医院。
……
病房里。
秦向安听完周洛婷的那些话，面无表情地将她推开了。
“洛婷，你明明知道，我爱的那个人是谁。”
周洛婷身形蓦然一怔。
“算上这次将你从火场救出，我已经为你做满了99件事。”
“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秦向安也不知为何，明明事情尘埃落定，心中竟会涌起一股不安。
就好像，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秦向安，你妹妹给你送来了手术费。”医生从门口走进。
“……妹妹？”秦向安茫然望去。
医生点头，又往走廊瞟了一眼：“奇怪，刚还在这坐着呢，现在没影了。”
眼前忽然浮现出他冲进火场前的那幕——
叶羽宁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
眼神里的情绪复杂至极。
有落寞、有悲伤、甚至还有恐惧。
思及此，秦向安瞬时从床上弹起，把被子一掀，匆忙跑到了门口。
正如医生所说，空无一人了。
……
叶羽宁回到家，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白天精心打扮的发型凌乱不堪，身上的衣服也沾了不少的脏污。
整个人蓬头垢面的。
谁又能想到，她本该是今天的新娘呢？
叶羽宁自嘲笑笑，重新梳整了头发，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装。
直到最后，老天爷还是一张结婚照都不愿意给她留下。
但是出乎意料的，叶羽宁竟是觉得心中轻盈了不少。
挺好的，不留念想，一切都重新开始。
她细细看了眼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小家，临走前拿出纸笔，伏在桌上，准备留下封临别信。
可是想了又想，叶羽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后只写下了几行字：
“向安，我很感谢这些年来，你对我的照顾。”
“屋内有关我的一切我已收拾干净，祝你和洛婷永远幸福。”
“勿念。”
写完信，叶羽宁长舒了口气。
托着行李箱来到了公交车站。
随着车辆启动，她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熟悉景象，眼神明亮而平静。
她终于迈向了新的旅程。
在得知叶羽宁疑似来到华城时，秦向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坐车赶来了这里。
可是有关她行踪的消息除此之外全无，秦向安本来都做好了长久寻人的打算。
却没想到，老天眷顾，让他在问到第三家派出所时，就得到了叶羽宁的消息——
“我见过，前几天她还来所里了一趟，说自己钱包被偷了。”
“后来又发现全是一场误会，甚至偷她钱包的人好像还是她家里亲戚的熟人，反正挺乌龙的。”
“你是她什么人？”
听到警察的问话，秦向安久久答不出来。
他下意识仍想说自己是她的爱人，是她的丈夫。
可是他根本出示不了任何证明。
他们没有结婚证，没有办过婚宴。
甚至，连一张结婚照都没有。
于是嗫喏半霎，秦向安只能答道：
“我……我是她同乡，因为家里有事，所以想过来找她。”
但警察并不会因为是同乡就给他提供叶羽宁住所的具体位置，只说另一个叫陆嘉树的小伙子是华交大的研究生，让秦向安去学校里碰碰运气。
于是这些天，秦向安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宾馆住下，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找人。
他如往常一般，拐过校园的转角。
却有如做梦般，竟真的看到了叶羽宁的身影。
他下意识就想冲上前去，可看到她和另一个男人相谈甚欢的场景。
欢声笑语如芒在背。
原本斑驳温暖的阳光，此刻却像针般刺眼。
秦向安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是谁？
他们看起来为什么这么亲密？
宁宁为什么要对他……笑得那么甜？
嫉妒的火苗在心底肆虐，烧得秦向安理智几近崩塌。
他看着陆嘉树递出礼物，叶羽宁那惊喜的神情，每一个细节都如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都好像似在嘲讽。
秦向安的目光紧紧锁住叶羽宁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他已经许久未曾见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酸酸涨涨的。
他想冲过去质问，却又怕吓到叶羽宁，只能强压怒火。
直到看到陆嘉树离开，叶羽宁仍坐在椅子上，低头摩挲着木雕若有所思，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秦向安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秦向安深吸一口气，缓缓朝叶羽宁走去，在她身旁静静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忘拿什么东……”
他清楚地看见，她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把他当做了那个男人。
“……宁宁，好久不见。”
几乎是话说出口的同时，叶羽宁便站了起来。
她微微皱了下眉，语气礼貌，但声音不太自然。
“确实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
问完，她又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
“洛婷也来了吗？”
刹那间，秦向安望着叶羽宁那毫无波动的双眼，心像被重锤狠狠击中，懊悔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她现在默认他是爱着周洛婷的。
而他似乎，已经错过解释的时机了。
他早该察觉到的，她眼中的爱意已经被失望取代。
那些因误会产生的距离，并非寻常的小波折。
曾经每一次叶羽宁的欲言又止，都是秦向安没能读懂她眼中的哀伤，任由她在错以为他心属周洛婷的痛苦里越陷越深。
然而眼下，叶羽宁似是收回了所有对他的感情，坦然放下了。
秦向安痛恨自己的迟钝与疏忽。
是他亲手弄丢了她。
悔意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心。
明天……
叶羽宁答不上来。
因为后天就是她要离开的日子。
这张结婚照，还有补拍的必要吗？
“可以，我和她明天就来补拍。”
秦向安先行答道。
“那行，明天你们二位什么时间来都可以，实在是不好意思，以表歉意，到时候拍照的费用我们照相馆会退一半。”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和爱人当时也是到处打听，知道你们照相馆拍结婚照拍得最好，毕竟是是很重要的东西，也麻烦你们多上心。”
“一定一定！”
看着秦向安和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叶羽宁心中一阵唏嘘。
她想到了自己和秦向安去拍结婚照的那天——
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当天便暴雨倾盆。
他们坐上了去往镇上的公交，车子开到一半却爆了胎。
最后二人是互相挽着手，满身泥泞地走完了剩下的路。
到了照相馆时，人人见了他们就笑，不可谓不窘迫。
可就是那样困难，他们也将结婚照给拍了下来。
然而眼下，却是来人告诉他们，结婚照弄丢了。
叶羽宁嘴里泛出一丝苦涩。
大概从那时起，连老天爷都觉得，他们并非良配，所以才极力劝阻吧。
夜晚，叶羽宁背过秦向安侧躺下来。
几分钟后，秦向安从身后深深抱紧了她。
他将额头抵在叶羽宁的后颈上，语气听起来有些委屈。
“你为什么要把项链送给洛婷？”
叶羽宁因为他的触碰而变得僵硬，心脏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因为她过生日。”
秦向安沉默了会，最终叹了口气：
“我这两天真的很生气，气你轻易将我的礼物送出去，气你也不来哄我回家。”
“但是气到最后，我发现，比起这些，我更加接受不了你对我冷淡。”
他轻轻吻在叶羽宁的后颈，动作温柔得宛若在对待一只栖息的蝴蝶。
“所以啊，宁宁，我今后绝对不会再跟你摆脸色了。”
“你也要答应我，千万不能惹洛婷不开心，好么？”
他的双臂越收越紧，叶羽宁捂着嘴，身子轻颤，尽力不让哭声漏出。
在得知秦向安和周洛婷搞在一起时，叶羽宁有想过要恨他。
只要自己足够恨他，便能将其转换成反抗的力量。
不论是秦向安还是周洛婷，她都不要让他们好过。
总也好过现在，任凭着他们两人，一次又一次在身心上伤害自己，她都无力反抗。
只能在忍气吞声的漩涡之中越陷越深。
然而，她做不到恨他。
她也奇怪自己为何做不到。
却在听了他的那些话后，彻底明白了。
因为秦向安从始至终，都没做错过什么。
对于一个不爱的人，他已经足够负责。
没错，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正如此刻，他紧紧地抱着她。
心却去了她永远都捕捉不到的地方。